流年偷换,斗转星移。转眼过去四年,时值大历三年夏(公元768年6月)。
郝天放与师父蛰伏幽州已久。朱希彩也渐渐势大,早就按捺不住。闻听朱泚兄弟获悉的有关卢龙李怀仙的情报,朱希彩认为时机已然成熟,遂着手准备。
刘仲樵肩伤看似痊愈,但适逢天阴或落雨,总也有些隐隐的痛。追命夺魂掌果然有其阴辣霸道之处,加之箭伤,他的这条臂膀终究不如以前灵活自如。他时常在朱希彩左右,朱的一举一动自然是了然于心。见朱氏等人意图夺权谋位,恐幽州动荡而再陷百姓于水火之中,刘仲樵曾再三劝阻。但朱希彩意决,反而心生愠恼。刘仲樵只好传信寻计于师父,寻求对策。陆宗主早听闻李怀仙恶名,虑及幽州易主也未必不是件好事,遂命七妹下山传信,一则让其辅助刘仲樵,再则也借机历练。那七妹时年已经十六,正是碧玉年华,聘聘袅袅、乖巧伶俐,又因经年习武而显得干净利落。师兄妹二人遂驻守营中,见机行事。
人的野心膨胀,自与权势钱财有关。蓟州城经营多年,已非安史大乱后初期可比。人才齐备,设置齐全。时有经略副使一人、游奕副使一人、都虞候一人、将三人、散将七人,判官、逐要官、孔目官、随身官、衙官等一样不落,丝毫不输幽州李怀仙。幽州有卢龙军、雄武军,蓟州静塞军训练整饬多年,同样勇不可当。这朱希彩也非泛泛之辈,听闻冀州之战中,田承嗣的陌刀队所到之处令人鬼哭狼嚎,自然也悄然准备了这样一支精锐,由亲信赵常亲自率领,以防不时之需。
李怀仙身在幽州,久居高位,渐渐骄横跋扈,浑似皇帝。他自猖狂,不料民心已失。朱希彩筹谋已久,兵马副使挂名也久,感觉已万事具备,如何再按捺得住?何况,城内还有朱泚兄弟接应?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是要一试的。为此,刘仲樵又如何劝阻得下?
六月,天气炎热。这一天,在蓟州通往幽州的官道上,行人似乎比往常多了许多。你道是何缘故?原来,是朱希彩等人正以各种身份装扮,或前或后地赶赴幽州。人员有:朱希彩及随身官、参军刘仲樵及其师妹七妹、伯元等几百静塞军精锐。行程三日后,这批人马在朱滔的接应下,陆续分散入幽州城内。
郝天放师徒得以与众人相见,欣喜不已。郝天放少年心性,见到众人浑似亲人相见,格外欢快。几年的幽州生活,他早对幽州城熟络非常,念及闲暇无事,遂起引荐之心,邀七妹、伯元兄弟、胡老爹等人上街游玩。
时逢虫王节,幽州城热闹非凡,人群熙攘。众人挤至一茶肆登高远望。庆丰收,驱虫怪,人们尽皆争相围观。有人扮虫兽,有人扮作持械捉虫庄农,各尽其妙。七妹不曾见过,欣喜不已。热闹过去,行人渐远。众人遂吃茶闲谈,话题不自觉提及相聚幸得此行任务。不巧的是,隔墙有耳。众人兴浓尚自浑然不觉,却被一军使暗听了去。军使上告,传于节度逐要官耳里。逐要官素与张义胜交好,转告朱泚。泚大惊失色,多送贿赂,恳请逐要官切勿听信流言。逐要官素知李怀仙以暴乱为事业,以专杀为雄豪,也不想再添血案,故此压下不提。
恰有散将业已得知,密报李怀仙,曰:“经略副使恐有异心,行为诡秘,聚众城内。但恐有变,不可不防。”李怀仙曰:“朱氏兄弟素与都知副兵马使有隙,险些要了他性命,岂会联手谋事?眼皮之下,事在掌握之中,况我李某威名何人不知?朱氏胆寒,不必为虑。”
朱希彩闻听朱泚派人来报,心中气恼,对刘仲樵道:“此事非同小可。怀仙之辈,志深狡蠹,恐非轻易了结。姑且按兵不动,你且速速交代下去。至于天放兄弟,且要给以教训,轻重你看着办,莫要再坏了大事。”刘仲樵知道事关重大,领命而去。
李怀仙话虽如此,行事却也多疑、谨慎,一面派人城中查探可疑人员,命城内兵马军使驻防时密切监视朱泚兄弟,一面派人前往蓟州查探朱希彩动向。事毕淫乐如往常。时有部将李无为看不惯其所为,进言规劝。李怀仙大怒,认为其语言悖逆,命人捆缚柱前鞭击。岂料李无为刚正不屈,不事谄媚之色,破口大骂,招致杀身之祸。李怀仙并不解恨,杀其父母兄弟,纳其妻赵氏宿于帐下。赵氏悲切,日日以泪洗面。众人得知,莫不噤如寒蝉,反倒是李怀仙杀鸡骇猴,安于威严酷刑而无人敢犯,志高意满,骄纵无度。
朱希彩问计于朱泚兄弟下一步如何打算,但恐李怀仙生疑,也只得快马加鞭赶在李怀仙的人前面,悄然返回蓟州。朱泚兄弟同样唯恐举事不成反受其殃,整日战战兢兢,交代下去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殊不知,这二人盼着早能摘除悬挂于头顶上的这把刀,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转眼多日过去,时间到了六月中旬。朱滔急躁,不禁痛恨密告李怀仙的小人奸佞,欲除而后快。那告密散将首当其冲。这日,张义胜与刘铁柱二人故意在散将巡城值守之际作密谈状。散将心疑,蹑脚尾随,以为捉得实证足以邀功,不料反入僻巷埋伏之中。散将身手不凡,奈何巷道狭窄,好汉难敌四手,前后被天放师徒、伯元等人夹击,身中数枪倒地,随行十余人也无一人幸免。众人换了士兵衣服,混入军中,以图接近李怀仙身边,便宜行事。见弟朱滔冒险行事,朱泚深恐事不机密,不断埋怨。滔言李怀仙耽于声色,何不再献女娥讨好?床榻之上,秀色可餐,再则枕边软语不比一切都要有效?朱泚纳言,遂选数名窈窕女子献上,以释怀仙心疑。
派往蓟州军使一番辗转,回报李怀仙蓟州并无异样。李怀仙遂放心蓟州不提。见泚献上数女,怀仙知其用意,反更生疑窦。择日宴请诸将,故作试探,同时命雄武军使张仲武率五百刀斧手伏于帐外。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在于反复促狭捉弄。朱泚冷汗涔涔,故作唯诺。怀仙适才宽心,吃酒赏舞,尽兴而返。
六月二十日,启明星尚挂于天际,漏更已至卯时。李怀仙多番试探无果,遂放心取乐,此刻正怀拥美女酣睡。另一厢,朱泚却已悄然行动。麻痹之时恰是动手良机,机会难得,再等难觅。李怀仙喜怒无常,指不定还有什么变故,二人担惊受怕确已久矣。此时,郝天放等人得李无为之妻引路,已混入李怀仙就榻之所,朱泚兄弟也随后率人杀来。泚本是经略副使,主边防军务,一路顺畅,很快冲入大都督府。待杀死门卫进院,朱希彩却迟迟未至。
喊杀及惨叫声惊动了李怀仙,李怀仙慌忙起榻,不及整理衣衫,喊人救护御敌,一边撤出床头悬挂利剑顽抗。双方遂于府院内一番厮杀。打斗中,胡老爹力弱难当,不幸中刀。郝天放离之较远,见状将手中朴刀飞掷刺向伤害胡老爹之人,一边抖腕拧棒,夺下近身士兵枪戟,一枪搠翻在地,飞奔至老爹身旁。奈何老爹伤重,已回天无力。郝天放怒极,放下老爹,忍痛提刀再战。屋内屋外,杀伐声四起,刀枪铮鸣,火光映天。守护李怀仙的雄武军渐渐涌至院内,形势危急,不容乐观。
天快亮时,尚未伤及李怀仙分毫,朱泚害怕起来,打算逃跑。朱滔说:“我们如果不能成功,只有一死。逃能逃到哪里去?”事已如此,骑虎难下,朱泚只得狠心再次冲杀。
不一会儿,朱希彩竟然率人杀到。城内分散各处的静塞军已然聚拢,与朱泚带来的将卒兵合一处。于是,信心大增,与雄武军一番厮杀,他们共同冲进房内,杀死李怀仙,其家眷也难幸免。
刘仲樵认为不该牵连无辜,上前制止。朱希彩不悦,但想起当初刘仲樵留在军中初衷,强自忍下。朱滔不为所动,斩草不除根则后患无穷,遂手起刀落不留活口,自此,李怀仙及家人无一幸免。尚有内卫及雄武军还在拼死相搏,欲为李怀仙报仇。朱泚大喝,申述李怀仙残暴不仁,何故枉自送命?良禽择木而栖,不如另举贤明,成就功业。众将士闻听,方弃械归降。此时天光已然大亮,这场筹谋已久的夺位之争,方才落下帷幕。
闰六月,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是李怀仙旧交,痛惜李怀仙无辜被灭族,于是派遣将领征讨。不料,却被朱希彩打败。代宗不得已,赦其罪。
庚申,朝廷任命河南道副元帅、黄门侍郎王缙(诗人王维之弟)为幽州节度使,任命朱希彩为御史中丞,幽州节度副使,权知军州事。乙亥,王缙赴幽州,朱希彩盛兵严备以逆之。王缙知道不可以制伏他,十天后返回京都。
丁卯,朝廷以朱希彩知幽州留后。朱泚升任副兵马使。朱氏几人不枉一场谋划,心愿终究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