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清和张永率领的朝廷十万大军,刚进入陕西界,正缓缓的向前推进时,信兵来到杨一清面前道:“禀报杨将军,昨日仇钺将军趁叛军都压到黄河前线,宁夏城空虚之际,带着几百勇士杀进王府,抓了安化王朱寘鐇及一家老小。”
杨一清大喜道:“好样的,我就知道仇钺只是诈降,不会真正投降的。”
一旁的张永道:“那太好了,我们大军就不用再去,可以班师回朝了。”
杨一清道:“不行,还有那么多的叛军,他们有很多就是被逼造反的普通士兵,我们得去善后。”
信兵道:“现在陕西总兵曹雄将军已经攻入宁夏城,正在清理战场和处理善后。”
张永对杨一清道:“有曹雄将军善后,就可以了,我们就不用去了呀?”
杨一清道:“曹雄是陕西总兵,与宁夏是同级的,没有权力处理宁夏的军务和士兵的归属,必须由朝廷和兵部来处理,我们得抓紧赶去宁夏。”
张永一想,反正刘瑾的事已经办完,自己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自然就不需要再为难杨一清了,于是道:“行吧,大军也不能空来一趟,就按照杨将军的意思办。”
杨一清对信兵道:“传递命令到先锋,大军快速行军,明日下午前必须到宁夏境内。”
信兵领命道:“遵命。”转身跑向大军前方。
见信兵远去,张永懒洋洋的道:“杨将军,战都打完了,我们不需要那么拼命赶路了吧?”
杨一清道:“张公公,打战杀人,攻城略地并不难,只要勇猛就行,难的是战后的安抚和治理。”
张永道:“这有何难?谁不听话就杀,谁不配合就关,规则是胜利者制定的。”
杨一清道:“任何一场战役都要讲一个天道正义,你发一场违背正义的战争必然要失败的,如果是一场正义的战争就要善待俘虏,善待民众,善待他们的社稷、祠堂和信仰,只有这样才能长治久安,也只有这样才能算得上是正义的战争;更何况,他们本身都是我们大明自己的守边士兵呢?”
张永道:“杨将军,你说的道理咱家不懂,咱家只要咱们带的大军不出差错,咱们的大军要打胜战。”
杨一清见张永那得意的样子道:“张公公,现在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们赶紧赶路吧?”
张永道:“咱家有什么目的?将军的话,咱家甚是不懂。”
杨一清道:“公公不就想故意拖延大军的行程,让曹雄立功吗?你到宁夏城,就会知道当地的百姓和士兵有多惨了。”
张永道:“谁立功跟咱家都没有关系,当地百姓跟咱家也没有关系,咱家只是履行督军的职责而已。”
杨一清无奈的道:“好吧,我们到宁夏再说。”
杨一清带着大军急速行军,张永也不再阻拦,朝廷大军于次日清晨便到了宁夏城。只见,繁华的宁夏城,如同洗劫,比鞑靼士兵抢掠还惨,城内民众逃的逃,躲的躲,一派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景象;那些叛军的俘虏被抓起吊打的吊打,关押的关押,还有很多被要求整齐的蹲着校场上,衣衫褴褛,蓬头赤脚,俨然一幅乞丐模样。
曹雄见朝廷大军到,赶紧上前迎接杨一清道:“欢迎杨将军,叛军已经被我军击溃,请杨将军检阅战场。”
曹雄想着自己攻破了宁夏城,怎么样也得到杨一清那里邀一功。
杨一清看着宁夏城到处的难民和残垣断壁,心里一阵的心酸和怒火,大声道:“是谁让你们进入宁夏城的?”
曹雄惊愕一下,自己确实没有得到朝廷的指令攻入宁夏城,又不能把刘瑾说出来,本来是想邀功的,没想到反而被指责了,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曹雄支支吾吾的道。
杨一清指着难民和残破的宁夏城道:“这是怎么回事?”
曹雄辩解道:“末将在攻城的时候,城内守军负隅顽抗,所以末将只能用强硬手段。”
“那么多的难民又是怎么回事?官军为何要进入民众住宅?”
“很多叛军逃入民宅内,而且有些叛军就是城内的人,所以末将叫人对每家每户都进行了审查。”
“那校场上的那些俘虏又是怎么回事?”
“那些都是造反份子,正在给他们做军事管教。”
“他们都已经投降了,为何还要这么折磨他们?”
“这些造反的乱臣贼子,不杀他们已经算好了,给点惩罚也不为过吧?”
“他们原本都是为我大明驻守边疆、流血流汗的边屯将士。”杨一清大声喝斥道。
“这......”曹雄一时无法回答。
曹雄带兵入城以后对宁夏城进行了洗劫式的清理,放纵士兵烧杀抢掠。一方面是为了清除所有对刘瑾不利的证据和檄文,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趁机捞一把,还可以把罪责推到朱寘鐇身上,故意扩大朱寘鐇的危害。杨一清乃文武双全的战场老将,一眼就看出了曹雄的恶行。
一旁的张永马上打圆场道:“曹将军带兵守卫黄河阻止叛军渡河,现今又攻入宁夏城,剿灭了叛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点小差错也难免,就不要再这么咄咄逼人了。”
杨一清知道曹雄是刘瑾的亲属,也拿他没办法,再说确实也是他带兵渡河的,于是道:“曹雄,你把你的士兵全部撤出,回到陕西,做好原来的布防;这里善后的事宜由我亲自处理。”
“末将遵命。”曹雄碰了一鼻子的灰,只能乖乖离去,心想反正该清理的都清理了,该拿的也都拿了,此时离去,将烂摊子留给朝廷也好。
曹雄带兵走后,杨一清带着张永,把所有的士兵都登记训教好以后,根据自己的意愿,分散都编入了各军。有的不愿参军的就给予了一定的路费让其回家,并安排军队,协助城内的百姓把毁了的房子重新修好,安抚老百姓都回各自的家中。几日下来,渐渐的恢复了宁夏城的日常生活,但经过此次战乱和被曹雄的洗劫之后,宁夏城人口锐减了一半,百姓生活也是困苦难堪,虽然生活上是恢复了秩序,但整个宁夏城还是陷入在一片哀伤之中,似乎少了一些生机。张永一直随着杨一清入军走民,穿街走巷;看着那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士兵,谷糠充饥、劫后余生的民众以及残垣断壁、凌乱不堪的宁夏城,心里也不免泛起一些涟漪,产生了怜悯之心。
几日下来,张永见杨一清处事公道,爱民如子,治军有方,处处为百姓生活着想,处处为将士利益考量,处处为大明稳定考虑;大公无私,鞠躬尽瘁,也深深的被杨一清的为人所折服。两人经过几日的相处,关系逐渐融洽,无话不谈。
这一日,大军在宁夏善后完毕,正准备开拔回京。一传唤兵来到杨一清面前,送上一个包袱道:“将军,这是一瞎眼的老妇人托人送来的一个包袱,她说自己是孙锦文的乳母,务必要我们把这包袱交到将军手上。”
“哦,那她人呢?”杨一清接过包袱道
“据说那老妇人,托人送包袱之后就跳入黄河了。”
“啊!”杨一清一阵惊讶,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是一张安化王的讨贼檄文,和一叠周东在宁夏丈量田亩的账册,檄文里面细数了刘瑾十七条罪状。
原来曹雄攻入宁夏城后,对整个宁夏城进行了全面搜索,把那些对刘瑾不利的标语和证据全部清理完了,并对俘虏的士兵就进行严刑拷打,甚至对一些深宅大院直接烧毁,搜罗并销毁了全部的檄文和不利证据。所以,杨一清大军到了后,整个宁夏城才会遍地哀嚎,但已经见不到一丝对刘瑾不利的东西了。孙景文为人小心,把这些资料放在里鲜有人知的乳母家里才躲过了曹雄的搜查。
杨一清将包袱里的资料拿到张永面前,说道:“张公公,你也看看吧。”
张永看了檄文和田亩账册后,一言不发,回想这几日遇见的各种悲惨景象,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刘瑾做的那些事。
杨一清见张永陷入沉思,走上前拉住张永道:“公公,此次随军征讨,一路颠簸辛苦了,幸得公公的支持,本官才能顺利完成善后工作。如今外乱已平,可内患怎么办?”
张永问道:“杨将军所谓内患是指什么?”
杨一清翻开手掌,在上面写了一个“瑾”字。
“此人,日夜在皇上身边,耳目甚广,皇上甚为信任,将军万不可妄言。”
“公公也是皇上近臣,为何非要以他为首,唯他马首是瞻?”
“咱家只对皇上负责,至于权势并不计较。”
“可如今,他祸害朝廷,祸害百姓,祸害边屯将士,他们的疾苦你也看到了,他们可都是皇上的子民,大明的子民,对皇上负责,就要对他们也负责。”
“咱家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只能对皇上一人负责,至于天下苍生,咱家可没那能力。”
“天下千万苍生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公公难道忍心视若无睹?”
“将军不必再劝,此事咱家就当没见过,也没听过。”
“公公可知现今自己已处险境?”
“将军何出此言?”
“公公可知他为何要派你来做末将的督军?”
“将军认为是为何?”
“无非是想让公公给我增添一些麻烦,延缓行军速度,让他自己或者他自己的人有足够的时间来解决朱寘鐇。”
“原来将军早就知道?”
“是的。”
“那将军为何不戳穿咱家?”
“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将军的话,咱家真是不懂。”
“一则,末将认为朱寘鐇必败无疑,引不起大风浪,末将早一点到和晚一点到都无所谓,无非是谁剿灭的,谁的功劳大而已,末将不需要什么功劳。二则,刘瑾无非是想借平叛掌控军权,现在军权没有落于他手,反而用了他的亲信平了朱寘鐇,对兵部来说不费一兵一卒就平息了叛乱,也算是件好事。”
“原来咱家的一举一动都在将军的掌控之中。”
“公公多虑了,末将并未掌控公公的举动,而是替公公担忧。”
“为咱家担忧?”
“是的,公公试想他为何要派你来做末将的督军,把末将延误在行军路上;而不是派你去前线督战或者在朝中处理机密要务?”
“咱家不知,咱家只知道全心全意为刘公公办事,为皇上办事。”
“公公糊涂啊,那是说明他根本不信任你了,既不让你知道朱寘鐇起兵的缘由和前线的战况,也不让你知道他背后的目的,只是派你做一个毫无用处的角色。”
“朱寘鐇造反就是为了当皇帝,天下人皆知,他无需隐瞒缘由,他不让咱家处理机密要务是咱家自己本事不够,并不怪他。”
“朱寘鐇想当皇帝不假,但起兵的缘由和檄文的内容真是凭空捏造,毫无依据的吗?难道公公的本事还不如谷大用?朱寘鐇想当皇帝,难道他就不想当皇帝?”
杨一清的几个问题问的张永哑口无言,惊出一身冷汗,支支吾吾道:“这.....”
“公公,这些日子以来,宁夏的真实情况相信你也是心知肚明的,他与朱寘鐇的目的都是相当皇帝,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而你又得不到他的信任,请公公三思呀。”
张永一直以来对皇上是忠诚的,以前一直以为刘瑾是为皇上做事,为皇上分忧。自己听从刘瑾也是间接的听从皇上,从来也没想过刘瑾也想当皇上这回事,今日被杨一清一点拨,心里也是惊恐不已,但也不好做选择。
杨一清见张永良心未泯,但也不为所动,只能暂且搁置,收回包袱。当即传令,大军开拔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