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玄鉴这回私自出宫越发地胆大了。以往出宫不过是在京城转转,一日或者几日便回,这回出宫竟打起了江南的主意,一连走到了恒州城,害得随身侍卫赵翼心中叫苦,不知道这次回宫会面临怎样的重罚。
偏生这次出宫之际还被李玄成撞了个正着,李玄鉴生怕从不逾矩的皇弟李玄成留在宫中透露了自己出宫的消息,便巧舌如簧地将李玄成也骗了出来。一想到这次出宫要保护两位不会武功的皇子,赵翼就感觉重担在肩,心头沉重。
自从福瑞十年春,皇上李宗祧册立祥乐妃许思湘为皇后,又册立李玄鉴为太子,至今已有十六个年头。皇上对李玄鉴寄予了厚望,册立为太子之后,选了京中德高望重的三位朝官为太子三师,更是常邀名儒苏天章到宫中讲学,为李玄鉴讲解修身治国之道。
可李玄鉴虽天资聪颖,却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功课学得马马虎虎,离经叛道的事儿却做了不少。尽管称不上游手好闲,纨绔恶劣,却也着实顽皮好动,自由散漫。尤其他这不安礼法,偷溜出宫的爱好,想起来就让李宗祧觉得头大。
在李玄鉴小的时候,他偶尔溜出宫去,李宗祧想到自己儿时在宫中的烦闷,还能理解,也便没有过多约束。谁知李玄鉴出宫上了瘾,长大之后也不见收敛,且出宫的法子愈加花样百出,这宫门在他眼中倒成了个摆设。
京中各处李玄鉴是已经游遍了,最近不知看了一本什么游记,其中提到江南于九州之地中为清秀之首,品物繁盛,京城亦有所不及。李玄鉴这才心生好奇,一路南下,到了江南。
这一日,李玄鉴走在恒州城的街上,正想着之后去哪里玩,忽然看到一家药铺前面排了长队,很是好奇,不知这药铺的生意怎会变得如此之好,还是说这城里的人都病了?
赵翼上前问了排队的人才知道,原来这药铺前阵子请了一位小姑娘,医术超群,这消息已经传遍了附近州县,城中以及附近州县的病人都是慕名而来,是以才会在药铺前排了长队。
药铺请了位名医,还是一位小姑娘!李玄鉴听了,更是要上前一探究竟,于是带了赵翼和李玄成进了药铺。
一进药铺,李玄鉴便看到张无痕坐在诊台前,聚精会神地为病人诊病。虽然她身上穿得有些破旧,可是脸上却光彩照人,吹弹可破的皮肤就像白色的睡莲一般,晶莹圣洁。只是她那一双墨黑的大眼睛宛若寒潭之水,任谁看去都透着一丝清冷。
走近她身边,李玄鉴在药香之外,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心中顿时热血翻滚,脚下再也挪不动步。他忍不住要上前开口,旁边排队的人群不干了,嚷嚷道:“你这人怎么插队啊!”
“就是就是!”
“以为自己衣着光鲜就了不起啊!”
……
听到大家的怨言,李玄鉴悻悻然退出了药铺,规规矩矩排到了队末。
李玄成不解,问道:“兄长,我们在药铺排队干吗?”
“自然是问诊。”
“啊?兄长生病了?”
李玄鉴瞪了他一眼,道:“不生病就不能问诊了啊!你没看到药铺看诊的小姑娘吗?”
“看到了啊!”
“看到如此佳人,想不生病都难啊!”
“啊?!”李玄成心想:“这是什么逻辑!”
“可是,兄长,我们要不要先吃了饭再排队?我……有点饿了。”李玄成弱弱地说道。
李玄鉴对着李玄成摇摇头,道:“唉,秀色可餐,你竟然还会饿!好吧,那你自己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吧。”说着,便不再理会李玄成,定定地向药铺中瞅去。
李玄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了想,说道:“那我忍一忍,还是等兄长一起吧。”
排了半日,终于轮到李玄鉴了,张无痕为他诊了脉,问道:“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吗?”
“食之无味,寝之不眠啊!”
张无痕心想:“从这脉象上看,这位公子的身体好得很啊,怎会有如此病症?”这样想着,她又仔细查看了李玄鉴的面色。
若是换作旁人,被女孩子这样盯着瞧,早就心中有愧,羞容满面了。李玄鉴被张无痕这样瞅着,反倒得意洋洋,心想:“看来我帅气的脸庞还是很有魅力的。”
“天气不错哦,姑娘可喜欢这样的晴朗的天气?”
“喜欢。”张无痕仔细地为李玄鉴查找病因,根本没有意识到李玄鉴在提问什么,只是他提出了问题,张无痕便无意识地回答了出来。
李玄鉴对赵翼摆手道:“姑娘喜欢晴天,快记下来!”接着又问道:“那姑娘喜欢吃什么?”
这时,张无痕才意识到李玄鉴在问什么,心想:“我喜欢吃什么和公子的病症有什么关系呢?莫非他所得之疾便是与吃食相关?还是说他的病已经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了?”沉吟了一下,还是如实答道:“我喜欢吃白菜、萝卜、菠菜、土豆,凡是素食,我都喜欢的。”
“哦。”李玄鉴心想:“姑娘还真是好养活啊!”这样想着,又对赵翼摆摆手,道:“记下来,记下来!”
张无痕抬手探查了李玄鉴的额头,觉得他并未发烧。李玄鉴心想:“姑娘这是在借机与我有肌肤接触吗?”
查不出病症所在,张无痕换了另一种问诊方式,重又为李玄鉴把了脉,同时把耳朵靠在李玄鉴胸前,仔细地听着。李玄鉴如此近地闻到张无痕身上的幽香,脑中一片空白,想道:“姑娘这么快就投入我的怀抱了,可叫我如何是好啊!”一边想,一边沉醉般地要将张无痕揽于怀中。
排队的人群在一旁看李玄鉴不像问诊的样子,不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李玄成站在一旁,羞愧难当,拉住了李玄鉴的胳膊,道:“兄长!”李玄鉴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势,心想:“该死该死!我怎可如此失态,如此这般,和那些登徒浪子有什么区别,倒叫姑娘小瞧了。”
排在李玄鉴后面的一位女孩子看李玄鉴在此处啰嗦了半天,已经按捺不住了,说道:“这位仁兄,我看你也不像有什么病患的样子。家父神志缺失十六年了,遍寻名医不治,这次专程来向姑娘问诊。你既无甚恶疾,还是早些让位,不要耽误了我们这些需要看病之人。”其他排队的人群也连声附和,对李玄鉴很是不满。
不过这次张无痕听了李玄鉴的胸口,倒是发现了病症,道:“我看你心跳过速,异于常人,这样吧,我先给你开个安神定心的药方,你不妨一试。”说完,便写好药方,交给了李玄鉴。
李玄鉴拿了药方,眼神却还在定定地看着张无痕,心道:“我这心神,还不都是你给搅动得异常了啊!”看他不挪身,后面排队的人开始催促。
李玄鉴起身离开,站到一旁,再看手中的药方,呃,这方中的药却是开得不错,可是这字也太丑了!丑得要辨认不出,定要发挥些想象力才可识别。李玄鉴看看药方,又看看张无痕,心中想到:“莫非长得漂亮的姑娘都是这般写字的?”
李玄成在一旁也看了药方上的字,鄙夷道:“这字——”看到李玄鉴瞪了他一眼,李玄成讪讪改口道:“——出人意表,独树一帜!最主要的是人长得漂亮,非常漂亮!”
按方抓了药,李玄鉴离开药铺,怅然若失。
“兄长,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吗?”李玄成期待地问道。
李玄鉴把药方和药丢给赵翼,看药铺对面有家饭馆,便径直走进去,选了个面对药铺正门的位置,道:“我们就在这里吃吧。”
李玄成终于可以吃饭了,很是开心,叫了店小二刚要点菜,李玄鉴道:“给我们来份白菜炖豆腐,青菜炒萝卜,菠菜拌粉丝,酸辣土豆丝,再来三碗素面,就可以了。”
“好勒,客官,您稍候。”店小二听了这几样菜,又看看三位的衣着和身形,心想:“今儿这是什么日子,吃素的日子吗?”
李玄成听了这几道素菜,一脸的埋怨,嘀咕道:“兄长不是平日最不爱吃素食了么,今日如何改了性子?”赵翼恍惚记得这些素菜应当都是药铺中的姑娘平日爱吃的。
李玄鉴好像并未听到李玄成的嘀咕,心中只是纳闷:“这都到了饭点,难道姑娘不吃饭的吗?”一想到姑娘连饭都没吃,还要给这么多人看病,李玄鉴也没了胃口,只用手托了下巴,呆呆地望着药铺的方向出神。
菜和面条都上齐了,李玄成见他还没有要吃饭的意思,小心地问道:“兄长,咱们先吃饭?”
李玄鉴动都没动,说道:“我没有胃口,你们先吃吧。”
李玄成心想:“你没胃口早说嘛,何必给我俩点这一桌子的素菜啊!你又不吃。”不过,他的胃口向来好得很,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什么比吃东西更让他快乐的了。
日落西山,药铺前排队的病人逐渐稀疏,李玄鉴三人直等到最后一名问诊的病人出了药铺,才从对面的饭馆走出来,二次进入药铺之中。
看到张无痕准备起身离开,李玄鉴道:“姑娘留步,在下所患之疾姑娘还没诊断清楚呢。”
张无痕认出了日间问诊的李玄鉴,心想:“白天我不是已经给他开过药了吗?怎会没有诊断清楚呢?”不过既是病人身体仍有异样未明,作为大夫,张无痕也不好推辞,迟疑了一下,便道:“那好吧,公子请坐!”又为李玄鉴诊了脉,张无痕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问道:“公子之疾可是缘何而生?”
“我这病,源于心有言而不能尽吐,身有情而不能尽抒啊!”
张无痕心思单纯,年龄又尚小,只知医书所述,全然不知男女情爱,听了李玄鉴的病症,心想:“这是何种病症?我怎么在医书上从来都没有见过?”默默地在脑中回忆着医书,又理不出头绪。
李玄鉴见张无痕沉思的样子越发可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姑娘芳名?”
张无痕心想:“这和问诊看病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张无痕。”
“哦,无痕姑娘可是本地人?”
“不是的,我从家里偷溜出来的。”
“药铺掌柜可是姑娘的亲戚?”李玄鉴偷瞄了掌柜一眼,小声问道。
“不是。”
“他可是给了你颇丰的诊费?”
“诊费?”张无痕还是头次听说,“这倒没有。”
“那你怎会在此处坐诊?”
“只是那日在街头遇见,掌柜说药铺中病人多,无人诊治,邀我来帮忙问诊。给人看病而已,用不着什么诊费的。”
李玄鉴听了,狠狠地瞪了药铺掌柜一眼,心想:“哼,欺负小姑娘单纯,骗来坐诊!还好没有骗别的。不过这小姑娘还真是个实心眼!没想到在我朝还有如此纯善之人,实乃我朝幸事!这也充分说明我的眼光好啊!”
药铺掌柜也看出李玄鉴三位不是等闲之辈,估摸着张无痕在自己药铺免费坐诊的日子也到头了。见李玄鉴狠狠地瞪了自己,忙陪上了笑脸,安安静静地躲在了旁边。
不过他心中却并无不安,心想:“我不过是骗骗小姑娘给我打工罢了,至于某些人,还指不定要骗人小姑娘些什么呢。”
聊到这会儿,张无痕才发觉李玄鉴好像不是来问诊的,更像是来找自己聊天的。不过,李玄鉴看上去也不像坏人——可能在张无痕看来,这世上之人没几个像坏人的样子吧——有人陪自己聊聊天,张无痕倒有几分欢喜。
“无痕姑娘,你为何要从家中出走呢?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坏人很多,很危险的。”
“不会的,我觉得大家都对我很好啊!”在张无痕看来,母亲逼她练剑,可是比世人凶恶多了。“因为母亲逼我练剑,我才会离家出走的。我本来就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再说,这世间的纷争,也不是练好了剑就能解决的啊!”
“正是正是!你说的太对了!”李玄鉴没想到张无痕与自己志同道合,恨不得手舞足蹈。他生平也是最不喜武功了,打打杀杀的,有违君子之道,更与他定国安邦的治国理念相冲突。
“无痕姑娘,你可有意收徒?”
“嗯,这个,我却没有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嘛。”
“可是我收徒的话,要教别人什么呢?”
“你的医术这么好,自然是教医术了。”
“哦,那倒也是。”
“那你看我,有没有学医的资质?刚才听到姑娘一番高论,甚合我意。我觉得治国安邦,当以关心百姓疾苦为本,百姓疾苦,又以这病痛最为棘手。若是能用医术平抚这世间的病痛,从救死扶伤做起,那定国安邦,指日可待啊!况且我与姑娘如此有缘,要不你考虑一下,收我为徒,如何?”李玄鉴这般振振有词,李玄成听着,貌似是这么回事,可是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啊!
张无痕也没怎么听懂李玄鉴的慷慨陈词,但是他要拜自己为师的意愿,她还是听明白了,仔细考虑了一番,心想:“这位公子所患之症,我还没查清楚,他那心速过快的病症,也需再细细观察。既然他有心学医,就收他为徒,也无不可。”想到这儿,便对李玄鉴说道:“好吧,我便收你为徒了。”
李玄鉴大喜过望,连忙一个深揖:“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嗯嗯,可以了。”
李玄成和赵翼在一旁还没回过神来,张无痕与李玄鉴已成师徒。这一幕让二人惊得目瞪口呆。李玄成心想:“什么鬼?兄长拜一位小姑娘为师!这小姑娘还真就收了?她也不看看兄长的年龄、家世、生平么?什么也不问,真的就收兄长为徒?这年头拜师学艺都如此草率啊!兄长啊兄长,我知道你平易近人,不拘小节,知道你视金钱为粪土,从不以权势压人,可是我们皇家的脸面还是要有的啊!兄长不会是认真的吧?”瞧了瞧李玄鉴开心的样子,看来这“师”是拜定了。
赵翼愁眉紧锁,心想:“太子又多了位老师?呃,我这次回去怕是死罪难逃啊!”
李玄鉴看到李玄成和赵翼脸上复杂的神情,以为他们也要打起拜师的主意,赶紧正色道:“你俩可不许拜师哦!师父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拜。”
李玄成听了简直要晕倒,心想:“行行行,你的你的,这年头,拜师这件事很火爆吗?”
这样一位痴痴的徒弟,遇上这样一位傻傻的师父,倒很是相配。
既然拜了师,李玄鉴这位大弟子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师父献殷勤了。他带张无痕去吃好吃的,又带她去成衣铺买衣服。面对成衣铺掌柜推荐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漂亮衣服,李玄鉴拿不定主意,问道:“师父,您喜欢什么颜色?”
“红色。”接着,张无痕便挑了一件红色的衣服穿在了身上。看到张无痕穿红色衣服的刹那,李玄鉴有些愣神,火红的颜色像烈焰一般将张无痕团团包围起来,而她那白皙的面庞仿佛烈焰中的明珠一般。他拍了拍身边的赵翼,说道:“记下来,记下来,师父喜欢红色。”
之后,成衣铺的红色衣服便都被李玄鉴收入囊中。
至于药铺那边的坐诊事宜,张无痕还计划着第二天再去药铺坐诊,否则担心还有病人要去排队。李玄鉴连忙拦住,道:“这件小事,就不劳烦师父了,我为那里的病人再找一名医师便可。”
于是,张无痕就这样告别了她的免费坐诊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