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鉴以为自己溜得无声无息,绝对无人察觉,没想到还是在半路被李玄英拦住了去路。
前一阵子,李玄鉴全部身心都在忙着照看李玄成的伤了,那支冷箭擦着心脏穿了过去,还真是上天庇佑。张无痕虽是头一次处理这么危险的伤势,心中焦灼,面上却不动声色。总算是处理及时得当,李玄成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张无痕心中才逐渐缓和过来,倒是面上表现得越发冷淡了。
看着李玄成的伤势稳定下来,李玄鉴才有了些许的功夫思考一下最近发生的这次遇袭事件。
那些骑兵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自己,但他们又是如何得知了自己的行踪,煞是可疑。还是赵翼吞吞吐吐的坦白解释了其中的缘由。原来是赵翼希望太子能早日回宫,悄悄地将太子的行踪报告给了宫中左侍卫李本,如今,赵翼因为自己的失职和擅作主张愧疚不已,反倒要李玄鉴安慰了几句才定下心。
李玄鉴自小便是由赵翼护侍,他相信赵翼所说是真的,也相信他并无加害自己之意,那这问题便出在宫中了。王辅秦已死,这件事查起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至于那支冷箭,李玄鉴还真是毫无头绪。依着李玄英所言,那支箭从如此远距离的地方射出,功力不减,事后射箭之人又顷刻消失,当是高手所为,这就更不是李玄鉴的认知范围了。
王辅秦的队伍在扁诸山下闹出的动静颇大,李玄鉴众人遇袭之事很快传开,听闻李玄成受伤,葛俞儿也心急火燎地下山探问。
琅玕诸人先是随着李玄英的骑兵队伍入了城,再是陪着李玄鉴照顾李玄成的伤忙乱了一阵子。看看李玄成从昏迷中清醒,他们又着实帮不上什么忙了,便要告辞离开。至于遇袭之事,众人有些奇怪,却又不便多问。
对琅玕而言,找到刳(kū)心洞,寻得当年文将军家难变故的真相更为重要。只是张无痕还在为李玄成诊治,城中医师水平有限,她若离开,怕李玄成伤势反复。琅玕只好将妹妹托付给李玄鉴代为照顾,问明了李玄鉴众人今后的去向,约定办完事在京城与李玄鉴汇合,便与上官兄妹一同离开了。
张无痕默默听从着琅玕的安排,心中却有自己的打算。瞅着李玄成的伤势有了起色,京城中又日夜兼程来了几位名医,张无痕便准备离去了。
李玄鉴还是偶然间发现了张无痕在收拾行李,便急急地问道:“你要走?要去哪里?”
“去刳(kū)心洞追寻琅玕哥哥众人。”
“你知道刳心洞在哪儿?”
“我找落落姐又另画了一幅地图。”
“可是琅玕将你托付于我,我们定好了在京城会面。他知道你要去寻他们吗?”
“哦,他并不知。他如何安排是他的事,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啊!”张无痕仍是一副冷冷的表情。
李玄鉴有些不安,问道:“你一人孤身前往?”
“正是。”
“万一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你不担心吗?”
张无痕摇摇头,道:“有什么危险呢?”
“那……我可否同往,毕竟你是我师父,我是徒弟啊!”
张无痕垂眼沉默了一阵儿,道:“也可以。”
当下,李玄鉴便打定主意要跟随张无痕一同出行了。
李玄成受伤的消息传至宫中,皇上早已又急又怒,虽说有李玄英的队伍保护入京,还是不放心,特调了一队禁卫赶去护卫。李玄鉴要在众多护卫之中溜出去,还真是费了一番力气。
幸好有赵翼的帮助——在李玄鉴各种威逼利诱之下,赵翼提心吊胆地将李玄鉴和张无痕带出了禁卫的保护圈。张无痕不反对李玄鉴带上赵翼一同出行,唯一不解的是他们三人为什么要等到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
李玄鉴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成功出逃进行庆祝,便被李玄英堵在了路上,好生丧气。只见他和侍卫韩拥一人骑一匹马,身后还牵了三匹马,挡在路中间,似乎早已料到三人会行经此地。
“英弟啊,你就当作没有看到,如何?为兄办完了事,立即回京。嗯,再不耽搁。”李玄鉴试着与李玄英商量,嘴上说得很是和软,心中却暗自盘算着若是这一番言辞不能说动,还得再想另一套说辞。
谁知李玄英翻身下马,道:“太子不必忧心,我是来随行的。”
李玄鉴这才恍然,心中倒有了几分安定,拍了拍李玄英的肩头,道:“我就知道你是护着我的。”
“太子,请上马。”这时,韩拥也从马上下来,把身后的三匹马牵了过来。
张无痕心想:“他不是叫李子太么?这人怕不是把他名字叫错了吧!”不过她是不太在意这些事的。
李玄鉴见了马,却有些闪躲,面有难色道:“我,不会骑马。”他又望望张无痕,张无痕眨眨眼,道:“我也不会骑马。”
“要不,我们步行?”李玄鉴提议道。
“太子若是不担心禁卫追上来,步行亦可。”
“那,那还是骑马吧。”李玄鉴勉强答应。
赵翼在一旁说道:“我与殿下共乘一匹就好。张姑娘便与世子共乘一匹,可好?”
如此,张无痕便由李玄英抱上了自己的马,而李玄鉴与赵翼同乘。
起初上马之时,张无痕有些不适应,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她在谷中没少与各种动物玩耍,可是那些动物都是她的玩伴,不是她的坐骑。直接坐到一只动物的身上,她还是第一次。随着马儿的缓缓前行,初时的紧张慢慢缓解,她对骑马倒有些新奇了,还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李玄英手里的缰绳。
张无痕在马上紧贴着李玄英,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如轻纱般滑过李玄英的脸庞,直沁入他的心扉。他却直直地挺身坐在她身后,仿佛一尊雕像。
李玄鉴骑在马上,却是胆战心惊,总觉得自己身下是一座移动的火山一般,以前看别人骑马是如此简单之事,轮到自己却是如此艰难。在马前进的一刹间,他竟有些头晕,觉得整个身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赵翼察觉到李玄鉴的不适,将他护在自己身前,尽量将马的行进速度放慢一些。谁知刚走了一小段距离,李玄鉴就已经呼吸急促,喘不上气,示意下马。赵翼赶忙将李玄鉴带下马,等他气息调匀,又再次上马。如此三番五次,折腾了几个来回,李玄鉴才算能在马上坚持的时间稍稍长些。
终于捱到了一个市镇,李玄鉴诸人可以在一处饭馆落脚寻些吃的了。
下了马,李玄鉴仍是脸色煞白,整个身子都是冰凉的。他这时才有些后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如此难为自己。扭头间,正好看到李玄英扶张无痕下马,他又有些生气,心中嘀咕着:“父王和母后为什么不许自己和成弟学习骑马呢?害得自己如此狼狈,连心中爱慕的姑娘都不能好好照顾!”想到这儿,又有些生自己的气。
往常与张无痕一道途中,每次吃饭都是李玄鉴请张无痕先行,两人开开心心一同入座的。这一次,他身子不适,心绪更是不佳,一言未发,直接走进饭馆,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张无痕似乎并没有发现李玄鉴的异常表现,仍是像往常一样坐到了李玄鉴身旁,见他面色苍白,轻轻地把他一只手牵过来,要为他诊脉。
若是以往,张无痕主动为他搭脉,李玄鉴正是求之不得,肯定乐颠颠地就把手伸过去了。此时他却正与自己赌气,像是触电一般将手抽了回来,不许张无痕再碰。张无痕只好作罢。
李玄鉴这边已经坐定,李玄英却站在桌旁,迟迟不肯坐下,直到韩拥将整个桌椅又重新擦拭一遍,李玄英才缓缓落座。
赵翼在一旁看了,心想:“听闻同亲王家的这位世子爷是位不好伺候的主儿,如今看来,还真是规矩颇多啊。”
店家取了菜单,赵翼将其放在李玄鉴面前,李玄鉴皱了眉头,递给李玄英,道:“英弟来点吧,我都可以。”
李玄英倒是并不客气,既没问李玄鉴的口味,也没管张无痕的爱好,只点了自己喜欢的。
不一会儿,桌上便摆满了菜。李玄鉴看了这些菜,之前骑马时那种头晕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道:“你们先吃。”说着离席向门外走去。
赵翼不解,紧随其后,就像是要证明他判断正确似的,李玄鉴还没走出房门,便晕倒在他怀中。
这世间有对辣椒过敏的,也有碰不得水银的,还有恐高晕血的,独独因为骑了一次马便生病的还真是少见,李玄鉴也算是这少见中的一个了。
等李玄鉴醒来,已是睡了几个时辰了。张无痕正坐在他面前为他扎针。李玄鉴脑袋昏沉沉的,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昏睡前在干什么。突然发现自己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内衫,李玄鉴有些清醒了,猛然坐起,问道:“我,我怎么了?你怎么在这儿?”
“你只是因为骑马,身体不适,才会晕倒,我给你开了药,等下吃了药,调理一下身子即可。”
“我的衣服呢?”
“你的衣服?不是穿在你身上吗?”
“可是……”李玄鉴在宫中不是没有宫女服侍过自己沐浴更衣,但那时他都觉得顺理成章,是很自然的事。如今在张无痕面前衣冠不整,他却突然很是害羞,紧张得把身边的被褥悄悄拉到前胸,将自己护了个严实。
“你出了很多汗,赵翼帮你换了衣服……”
“哦,那还好。”听到是赵翼帮自己换的衣服,李玄鉴心中稍安。
“……我看他一个人给你换衣服实在辛苦,便帮了把手。”张无痕坦然地继续说道。
李玄鉴闻言,脸上像着了火一般,升起了红彤彤的火苗,“你怎么能随便,随便给男人换衣服呢?”
“因为你病了呀!”
“那也不能……你我男女有别。”
“我知道啊!”
“男女授受不亲。”
“没听说过。”张无痕仍是一副淡然的神情。
“那你,小时候在学堂都学了什么?”
“学堂?没去过。母亲教我习字,我看的只有医书。”
“……”李玄鉴无语了。看张无痕坦诚认真的模样,他甘拜下风,好在这样聊了聊,他倒没有那么尴尬了。
李玄英走进房中,手里托盘中端着刚熬好的药。他见李玄鉴醒了,便一手叉腰,一手把托盘端到李玄鉴面前,示意他自己端药。
若不是李玄鉴早就知道英弟是个不爱与人说话的脾气,看他那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还真要误会他是嫌弃自己了。
经过两日的休整,李玄鉴才从第一次骑马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这下他是再也不敢与骑马这桩事惹上任何关系了。赵翼很贴心地为他准备了马车。
不过李玄鉴倒是很奇怪,自己从禁卫的保护中偷溜出来,按说第二日便会被人察觉,可是禁卫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也没有追赶的迹象,倒是奇了!不过自己的出逃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将这件事遮掩下来,再秘密寻找,也不无可能。嗯,想到这些,李玄鉴觉得他们一路还是不要放松警惕为好。
在李玄鉴登上马车之时,他扭头看了看李玄英,见他正在等张无痕上马。李玄鉴心中不悦,一脸生气地坐入马车中。谁知张无痕看看马车,又看看李玄英身边的马,转而走向了马车。待她掀开马车帘子,正看到李玄鉴满目的愤然,而这愤然又在见到张无痕的瞬间凝固下来。
“你怎么来我的马车上了?”
“我喜欢坐马车。”
于是,李玄鉴又恢复了往日活泼的性子,一口一个“师父”地向张无痕请教起医理来。
张无痕和李玄鉴虽说是坐在车里,却一直掀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色,这一路把风景看了个遍。不时遇到路边有些奇珍异草,张无痕便要下车采摘。几人走走停停,速度真是比游山玩水还要慢些。
几人的行囊不多,不过随着张无痕不断将一些路上收集的花花草草搬到车上,接下来怕是要换个大一点儿的马车才装得下了。
赵翼日日追随太子爷,李玄鉴的脾气也算是摸透了。如今天大的事儿怕也比不上与车中的师父共享师徒间的快乐时光。
李玄英忍不住后悔,早知李玄鉴心如此大,当初何必替他担心,还要带上几匹马赶路?李玄鉴那几分担心禁卫追赶的警惕之心似乎早就随着与张无痕同乘的兴奋荡然无存了。
走到一处郊外的树林,张无痕发现路边有一株药草甚是罕见,便要求停了车,下车采药。李玄鉴忙不迭地跟在张无痕身后,热情洋溢地要陪着一同采药草。
偏生那株药草药用部分全在根茎,而它的根茎长得结实了些,李玄鉴用手扯了几下都没将其扯出,张无痕又担心扯断了下面的根茎影响药用,李玄鉴便招呼赵翼拿出他的定光剑来挖药草。
其实李玄鉴看到赵翼陪自己一同溜出来的时候,身上还带了据说与自己颇为有缘的定光剑,他打心眼里是排斥这种无用之举的。不过既然这把剑也不需要背在自己身上,他也就没有反对。
如今挖药草的时候李玄鉴突然想起了那把剑,用来挖药草倒正合适。这时他反而有些赞叹赵翼的英明,看来赵翼的决策也不全是错的。
就在李玄鉴蹲在地上拿着定光剑认真地挖药草的时候,树林中又来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身着异域服饰,看上去是一位小姐和一个丫鬟的模样。她们似是于林间游玩刚好经过此处,看到李玄鉴在地上正在忙活什么,有些好奇,便凑了上去。
小姐看到李玄鉴手中的定光剑,不禁赞叹道:“真是一把好剑!”说着,便要更近一步去看个清楚。李玄鉴担心她踩到药草,情急之下便一把将其推开。哪知小姐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硬物,被他这一推,便失了平衡,摔倒在地。
“你为什么推我?”小姐坐在地上气呼呼地问道。
“没看见我正挖药草呢吗?踩到了我的药草怎么办?”
“那你也没必要把我推倒啊!”
“我没想把你推倒。”
“难道是我自己倒的?你看到我要倒了,怎么不说拉我一把?”
“你倒你的,关我什么事?”
“是你把我推倒的!你们中原男人还真是蛮横无礼。”丫鬟上前要将小姐扶起来,谁知小姐崴到了脚,扶起了身子,却走不了路了。
李玄鉴看她因为自己受了伤,连忙叫了赵翼过来,将受伤的小姐安置到自己的马车上。
赵翼初时看两人因为好奇才靠近李玄鉴,并无恶意,便没有理会,再看到李玄鉴将人推倒,心想:“我的殿下,真是够虎的。但凡与张姑娘沾了边的,他倒护得紧。”而李玄英和韩拥两人却是在旁边安安静静地从头到尾看了场热闹。
这边,李玄鉴还在继续挖药草,马车上,张无痕为小姐治疗崴伤的脚。等到李玄鉴的药草挖好了,张无痕这边也为小姐治好了伤,只是这脚踝处还稍有肿胀,怕是过几天才能行动自如。
既然小姐的脚伤了不能走路,所处之地又是人烟稀少的郊外,她和丫鬟便只能搭乘李玄鉴的马车了。小姐显然对之前的事还在耿耿于怀,在马车中对李玄鉴怒目而视。
虽说马车中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恨不得用目光在李玄鉴身上划上两道,李玄鉴倒是坦然,一如往常,只是心中有些怨恨这二人坏了自己马车上与张无痕独处的温馨气氛。
及至到了城中,有了其他车轿可租,小姐两人下了车,李玄鉴才觉得自己车上的温馨重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