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大殿上,田伯原将自己收集的物证呈给皇上。皇上望着那一团脏兮兮、乱糟糟的东西,感到莫名其妙,问道:“田爱卿,你这是何物?”
田伯原答道:“回陛下,这是臣在东海搜集到的关于三军行贿同亲王的名单,里面详细记载了诸人行贿日期和金额。上面有同亲王侍卫魏护的亲笔签名,还有同亲王的印章。这足以说明同亲王在任职南方三军将军之时,中饱私囊,有辱圣恩。”
皇上听了田伯原一席话,简直要晕倒,心想:“这个傻小子,这都拿的是一堆什么破烂儿啊!”不过,他知道田伯原秉性迂讷一些,但是为人耿直,素来不会扯谎。
“田爱卿,这份名单已经模糊不清,难以为证。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这么久就查到这么一份东西?”
“呃,臣因为被奸人追杀,病了很久。这份物证也是因为臣落入水中才残破至此。”
“哦,原来如此。那爱卿现在病情如何?”
“多谢陛下关心,臣的伤病已无大碍。陛下,名单虽已残破,但上面王佩椒的名字尚可辨识,臣希望能够彻查。”
“就依爱卿所言吧。”
听到田伯原要彻查王佩椒,同亲王道:“陛下,单凭这样一张纸,就妄图治人以罪,恐怕不能让人信服。”
皇上听了,心中纳闷:“宗器,朕并没有说要治罪,只是要田爱卿去彻查此事而已。”
同亲王听了,感觉自己刚才说话有些急躁了,便不再言语。皇上这时却起了疑心,觉得自己并没有把同亲王怎样,只是要查一下王佩椒,同亲王却如此紧张,莫不是真的如田伯原所言,同亲王在军中有些不可告人之事?不过,这个事情目前还不是他紧要之事,况且已有田伯原在查,自己便不再追问,急急退朝了。
田伯原因为自己没能把物证保护好,有些垂头丧气。
同亲王经过田伯原身边,心想:“这小子还真是命大,恐怕以后不好对付。”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出殿门。
田伯原刚刚回朝,还未听得宫中变故。皇上现在可没有心情去追究什么军中贪腐之事,如今的大事是宫中皇后和皇子接连亡故之事。
先是皇子在一日骑马中,从马上摔下夭折。紧接着,没过几日,皇后也因为痛失皇子而病故。可是令人奇怪的是,皇子年幼,乘马之时都是由太监相佐,骑师同乘。其所乘之马从来都很温顺,没有过激烈的举动,御马监也一直看管甚严。那日不知是何缘故,刚开始诸事无异,皇子在马上兴高采烈,骑到半途,那匹马却像是发疯一般来回奔跃,将皇子和骑师瞬间摔于马下。皇子当场身亡,骑师也在几日后伤重不治而亡。
皇后自然是对皇子身亡的变故伤心欲绝,可是几日之间突然因此心悸惊厥而亡,也太不合常理了。皇后平日身体康健,又还年轻,再怎么难过也不该心伤至此。连太医也说,见过因丧子心痛,郁积成病,经年病故之人,但是如皇后这般因丧子几日便生出迅疾的病症却从未见过。然而,几名太医遍查宫中饮食日用,也未得其详。出了这些宫中变故,也难怪皇上心烦意乱,无心朝政。
张青阳和文子琢离了峥嵘剑阁,一路返回隐惜谷。第一次去隐惜谷,文子琢因为脚伤行动不便,更无心领略沿途风景。这次出谷又是为了求剑,一路匆忙。直到获赠天宁剑之后,回谷途中,文子琢才终于有机会观赏旅途景致,好好享受与张青阳结伴而行的快乐。
这一日,路过一个集市,街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文子琢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与京城的繁华很是相似,顿感亲切。
这时,一名醉汉摇摇晃晃出现在街市中。人们有远远避开的,也有躲闪不及迎面撞上的。只见一名衣着华贵之人在街市上匆匆走过,未能察得醉汉,正好与之撞个满怀。醉汉撞了人,倒是满脸堆笑,双手一抱拳,道:“失礼失礼!切莫见怪!”衣着华贵之人像是有急事要办,虽是不悦,但也只是瞪了醉汉一眼,不发一语,便又急匆匆赶路了。醉汉见被撞之人走了,似乎很是开心。
文子琢在一旁看了醉汉撞人的全过程,心中好笑,悄悄对身边的张青阳说:“师兄,有没有兴趣和我去捉个小毛贼啊?”见醉汉要撤了,文子琢不等张青阳回答,已经拉着他的手追了上去。张青阳猛地被她拉住了手,心中像触电一般紧张起来。
果然,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巷,醉汉一点儿也没了醉态,从怀中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钱袋,颇为得意。文子琢看到他手中的钱袋,道:“身手不错啊!”张青阳这时才明白这个醉汉原来是个小毛贼,刚刚撞人的瞬间,偷了被撞之人的钱袋。
小毛贼被揭穿了真面目,恼羞成怒,道:“识相的,少管闲事!不然老子就不客气了。”说着就要冲出小巷,张青阳一把将他踢翻在地,用剑柄按住了他的后背。
文子琢笑道:“你这种小毛贼,以前在京城,我可是见多了。还不把东西交出来!”
小毛贼被一招制服,马上没了嚣张的气势,老老实实地把钱袋交出来,道:“女侠饶命,好汉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以后再也不敢了。”
文子琢拿了钱袋,对张青阳道:“师兄,这种小毛贼,教训他一下也就算了。我们还是赶紧把钱袋还给失主要紧。”张青阳这才把剑拿开,小毛贼看到自己被放了,嗖的一下站起身,一溜烟就跑了。
看到小毛贼跑得如此迅速,张青阳道:“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像这种人,即使拿了他见官,重的蹲几天牢房,轻的也不过是挨几下板子。集市上人多,还是得自己照看好自己的东西啊!不过我看刚才那位失主,身手矫健,不该这么轻易就被小毛贼偷了自己的财物。”一边说,文子琢一遍打开钱袋,发现里面不仅有些银子,还有一枚银质腰牌,刻着“御前太监柱”的字样。文子琢恍然,对张青阳说:“原来他是宫里的,倒不知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张青阳道:“想必是要赶回京城,我们现在可以顺着回京的方向追过去。”
于是,顺着失主回京的方向,文子琢和张青阳追了过去。出了集市,在一处树林边上,终于发现了失主的踪迹。只见他正在和一个蒙面黑衣人面对面交谈着什么,神情颇为恭敬。
张青阳刚要上前将钱袋交给失主,文子琢却一把拽住了他,沉思了一下,心想:“这个黑衣人貌似和此前的凤凰二使在衣着和身形上有些类似。”这样想着,对张青阳比划了一下手势,让他不要出声,然后两人便躲在一株树后,静静地观察。
黑衣人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交给衣着华贵的失主,道:“上次的事做得很好,这次还是照老样子做。记住!要做到万无一失!万一失手,你知道该怎么做。”
衣着华贵的失主接过瓷瓶,言道:“是。”待他要将瓷瓶放入怀中的时候,好像突然发现了钱袋失窃的事情,疑惑道:“我的钱袋呢?”
“怎么了?”
“我的钱袋好像丢了。”
黑衣人道:“你也太大意了!这药你自己小心收好。钱袋丢了就算了,把你要办的事情做好才是最重要的。”说完又从怀中拿出了银子交给他。被训斥的失主拿了银子,恭恭敬敬地与黑衣人道别之后,继续赶路了。黑衣人随即也很快离开。
见两人走得远了,文子琢与张青阳方才从躲藏的树后走出来。文子琢道:“师兄,你觉不觉得那个黑衣人的身法和此前追杀我的凤凰二使的身法非常相似?”
“嗯,确实如此。不知道这宫中的御前太监和神爵派有什么关系。”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要去宫中探查一下才能弄清事情的真相。”文子琢这样说着,心中却隐约开始不安,想道:“如果这御前太监真的是从神爵派中取了什么东西,那皇上的安危可就难保了。”
太常国京城选址当初颇费了一番周折,现在的京城据说在历史上也曾是一个国家的国都,但是在太常国建国之时那里已是一片荒原,既无人家亦无宫殿,唯一所剩只有一个藏宝阁,孤零零矗立于荒原之上。有人以为在这样的荒凉之所建都或恐不祥,然而就连最差的风水师也能一眼看出这里有龙气潜沉其下,只待真正的龙主到来,便可腾跃入天。这么多年荒无人烟,只是因为荒原过往所住并非其主,龙气伤人,很难有人在荒原之上长久居住。太祖当年勇武过人、心性宽和、称霸一方,自信自己就是龙气之主,于是力排众议建都于此,迁民定居。或许太祖倒真是这里的龙主,建都三百年来,人民安居乐业,京城越显繁华,如今,已全然不似当初荒凉之貌。
京城中的皇宫,亦是三百年前太祖所建。那时还只是个两进三殿的宫城,加上宫中杂役的居所,房间也不过百间左右。经过三百年的扩建,现在皇宫中大殿就有六个,还有南北偏殿、东西四宫,房屋少说也有千间。文子琢和张青阳趁着夜色混入宫中,顿时迷失在体式格局都极其类似的殿房中。文子琢成天在京城中疯丫头一般到处玩,可是她又何曾进过皇宫的!
在皇宫里来来回回转得久了,文子琢有些着急。偏偏又不小心和两个小太监打个照面,她和张青阳不得已将两个小太监打晕,藏在了一间空屋子内。文子琢看了看两个小太监的身材,觉得与张青阳的身材不相上下,心生一计,便将两个小太监的衣服扒了下来,她和张青阳一人一套穿在了身上。文子琢认为穿成小太监的样子,即使偶尔遇见宫中之人,或者也能蒙混过去。不过,张青阳穿上还倒合适,她穿上却显得十分宽大。好在晚上黑灯瞎火,宽大些也未必有人理会得到。
两人正在宫中转悠,来到一处殿房之外,恰遇一个太监带着一队人走过。张青阳和文子琢连忙躲入旁边的黑暗角落。只见为首的太监走进殿房,对屋内之人说道:“小柱子,皇上要的菊花茶煮好了没有?皇上近来日夜操劳,心火过旺,菊花茶正适合皇上口味,煮好了就赶紧送过去。”
小柱子道:“王公公说的是,我这很快就煮好了。”
“嗯,看你平时在御前做事还算得体,不要误了事才好。”说完,王公公又走出房门,带着身边的一队人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小太监端了茶盏,走出房门。文子琢在黑暗中瞧得清楚,发现这个小太监正是几日前在树林中发现的那名与神爵派有所往来的衣着华贵之人。想想之前见到他的腰牌上写的是“御前太监柱”,看来就是王公公口中所说的小柱子了。没想到她和张青阳误打误撞,当时树林之人倒真是被他们找到了。可是文子琢不知道神爵派给他的药他已经用了没有,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对谁下手。
小柱子一路七拐八拐,走进一间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中。文子琢和张青阳也紧随其后,来到殿外。殿外有侍卫把守,小柱子又是一人入殿,文子琢和张青阳就只能被挡在了外面。他俩正在殿外黑暗处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进入殿内之时。只见又一个太监带着一众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赶过来,文子琢和张青阳趁乱正好插进了小太监的队伍之中,混进了大殿内。
这间大殿便是皇上的御书房了。皇上手持书卷,桌上放着菊花茶,王公公侍立一旁,垂手站定。小柱子则立在另一旁,仍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皇上端起茶杯刚要饮茶,小柱子紧盯着茶杯,脸上放出光彩。但是见到闯入殿内的太监,皇上放下茶杯,问道:“蔡公公,什么事情,如此惊慌?”小柱子于是扭头瞅向了蔡公公,眼中满是恼怒。
蔡公公答道:“回陛下,宫中出现刺客。刚刚小彬子和小李子被两名刺客打晕,关在了左偏殿内。如今左护卫李本已经带领宫中侍卫去追查刺客,且已加强御书房的防卫,还请陛下放心!”
皇上听了,先是一惊,听到最后又慢慢平静下来,点了点头,再次端起了桌上的菊花茶。
文子琢看到皇上要喝茶,不知这茶是否被小柱子做了手脚,与张青阳对视了一下,眼神中满是焦急。张青阳从怀中摸出当日捡到的小柱子的腰牌,对准了皇上的茶杯,瞬时扔了过去。皇上茶未入口,手中茶杯便被张青阳击落,摔至地上。
这时,皇上身旁的王公公也认出了人群中的张青阳和文子琢并非宫中之人,指着二人,大叫道:“有刺客!他们二人是刺客!快来人,保护皇上,捉拿刺客!”
御书房内顿时大乱!皇上吃惊地站起身,离开座位,站至书桌侧面。蔡公公和一众胆小的太监们四散开来,王公公离得皇上最近,倒是尽忠职守,昂然站到了皇上前面,把皇上护在了身后。门外的侍卫听得房内的呼喊,个个手持利刃,冲入殿内,将文子琢和张青阳围在中间。
在一片混乱中,所有人的焦点都对准了御书房中所谓的两名刺客。文子琢和张青阳这两名刺客却清楚地看到小柱子在皇上起身离座之后悄悄地转到了皇上身后,而他的手上也已经多了一柄短剑,从后面刺向皇上。
文子琢大惊,叫道:“皇上小心!”说着,将手中天宁剑投向小柱子。小柱子为了躲开文子琢投来的长剑,只好收回了手中正在行凶的短剑。等他要二次刺杀皇上时,张青阳已经飞身跃起,挡在了小柱子前面,同时对着殿内的侍卫道:“保护皇上!”小柱子见行事败露,也完全没有隐藏自己行迹的必要了,只能与张青阳厮打在一起。
皇上原本以为文子琢两人是刺客,见文子琢的剑投向自己的方向,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那柄剑投向了自己的身后,这才扭头发现了身后小柱子的短剑。然后这两名刺客没有预想中的刺杀行为,反而与另一个行凶的小柱子斗在了一处,倒让他搞不清状况了。殿内的侍卫们心中更是纳闷了,心想:“不是要捉拿刺客吗?怎么刺客反而一个让‘皇上小心’,一个让人‘保护皇上’呢?莫非是因为要入冬了,刺客的脑子都反应迟钝,不大好使了吗?”不过他们还没有忘记本职,很快就围拢上去,把皇上保护起来。
文子琢拔出刺入挂屏的天宁剑,看到侍卫保护了皇上,自己便去支援张青阳。在文子琢靠近皇上从挂屏上取剑的刹那,皇上看清了文子琢的面庞,认出了多年前那个带着自己胡吃海喝的小女孩,顿时心神荡漾,喜不自胜。看到她也与小柱子斗在一处,反倒有些担心,急忙指挥身边的侍卫道:“快去相助两名刺客捉拿小柱子!”
这话一出,听得侍卫们一头雾水,连身旁的王公公也大跌眼镜,心想:“今儿这刺客是撞了什么运?还是皇上撞了什么邪?”
不过,小柱子虽然武功高强,出乎张青阳意料,但他真要与张青阳交手,还是差了一大截,更不要说有文子琢相助了。小柱子很快被华阳剑制服,倒于地上,但是还没等张青阳等人开口盘问,小柱子已经挥剑自杀而亡。看来他是早有预谋,也早已做了必死的打算。
文子琢见刺客已死,有些懊恼。偶然低头,看到刺客手臂上依稀刻有朱雀纹饰,不禁有些诧异。刚要仔细查看,忽然一个蒙面黑衣人从屋顶落下,持剑直冲皇上而来。这一事态发展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黑衣人应该是趁殿内混乱之际闯入殿中,躲上屋顶,当时众人都在忙于他事,竟然均未察觉。
皇上身边几名侍卫瞬间倒地,眼看黑衣人就到了皇上身边,张青阳眼疾手快,持剑挡住了黑衣人的路。黑衣人却也并不惧怕,立刻与张青阳交战在一起。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态发展,真是让众人目瞪口呆,众侍卫心想:“刺客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但是黑衣人的剑术可比小柱子要高出许多,张青阳拼尽全力,也只是勉强与之战个平手。文子琢待要相助,黑衣人已将张青阳右臂刺伤,张青阳却只是划破了黑衣人的衣衫而已。文子琢见张青阳受伤,心疼道:“师兄,你怎么样?”眼中满是关心,一边问一边迅速拿出手帕为他止血。张青阳不忍她为自己担心,勉强笑道:“没事的,师妹。”这样说着,血迹却浸透手帕,顺着臂膀滴落下来,提剑的右臂也因疼痛不自主地发抖。
皇上听文子琢叫张青阳“师兄”,又看到她拿出手帕为他止血,不禁喃喃道:“师兄?他是她的师兄?”
黑衣人持剑站定,看了看自己被划破的衣衫,皱了皱眉,道:“一朴剑法,是我小瞧了!”一眼瞅见张青阳腰中所佩东垣派掌门玉珩,神色有些改变。
这时,得到消息的左护卫李本已然带领大批侍卫赶到御书房中。黑衣人见宫中侍卫越来越多,口中不屑地“哼”了一声,提起地上小柱子的尸体,飞身越过众人头顶,宛若出入无人之境一般离开了御书房。在即将出殿门的刹那,反手一甩,一把匕首直刺向皇上胸前。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黑衣人武功高深莫测,谁也没想到他能在飞身出门的瞬间还能出手暗器,更想不到他的功力如此强劲,从殿门直到皇上站立的书桌旁边,匕首的速度和力道半分未减。
左护卫李本距离皇上还有些距离,扔出自己的长剑,却落在了匕首后面,未能挡下匕首,空将长剑插入对面的房柱之中。张青阳右臂受伤,看到黑衣人匕首袭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皇上身边的侍卫还没回过神来,文子琢已经飞身扑在了皇上身前,而匕首就直插入她的后背。皇上一把抱住她,惊呼道:“子琢!”
文子琢的口中流出一缕鲜红,闭了眼睛,在皇上的怀中慢慢下坠于地。
“师妹!”张青阳大叫一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