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李玄鉴因为失恋心烦意乱,他也不会轻易允许张无痕自己出宫。赵翼留心,偷偷派了宫中侍卫跟随,可还是出了意外。等到宫中侍卫回宫报告张无痕被人掳了去,赵翼赶往施救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张无痕被掳走的现场只留下了一张纸条,上写“昆鸣山”三个字。
既知张无痕的去向,李玄鉴当天便与赵翼一起偷溜出了宫,赶往昆鸣山。在途中却与李玄英不期而遇。
原来李玄英在城中之时,无意间撞到赵翼的手下鬼鬼祟祟,不知在跟踪什么人,便跟了上去。看到几人是在暗中跟随张无痕,李玄英心下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要主动与张无痕打个招呼,见上一面。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张无痕便突然被流黄使掳了去。赵翼的几个手下来不及拦下流黄使,只好慌张地赶回宫中禀报。李玄英在流黄使身后追赶了一阵,却也跟丢了。想到流黄使说过他在昆鸣山,李玄英便抛下诸事,急急地向昆鸣山赶去。这才在途中与李玄鉴相遇。
多了李玄英这样一个帮手,李玄鉴是很欢迎的,不过,赵翼却对李玄英的出现有些怀疑。李玄英明显是知道谁劫走了张无痕,又知其居所,莫不是与那人相识?况且,那人在劫走张无痕之后还要留下字条让他们去追寻,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有什么阴谋。赵翼心中有疑,却架不住李玄鉴夺命般地催赶,他也只能紧随了李玄鉴,处处留心罢了。
昆鸣山这个名字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到,但就像是有人刻意引导一般,李玄鉴众人顺着沿途的标记,一路顺利地追寻至昆鸣山,之后又从流黄使门下弟子口中问出张无痕被绑在了昆鸣山上的仙人居,便直奔仙人居而去。
在仙人居门前,是流黄使设立的一片石阵。石阵看似简单,实则其中暗藏玄机,进入其中的人很难脱身。赵翼简单查探了石阵的阵形,认为闯石阵太过冒险,难有胜算,不如找找其他进入仙人居的路径。李玄鉴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地闯入了阵中。赵翼和李玄英不得已,便也随之进入石阵。
很快,三人在阵中被阵法冲散。赵翼和李玄英自顾不暇,李玄鉴却像是被人有意指引一般,很快便顺利脱阵,到了对面仙人居的门口。看到赵翼和李玄英仍在石阵中,或是还要等上一时半刻才能突围而出,他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张无痕马上就要出事,便不再等赵翼和李玄英出阵,自己一个人冲进仙人居。
流黄使的仙人居与其说是一个居所,不如说是一个炼丹房。里面不仅有炼丹炉,还有各种制药工具。流黄使平日炼丹、制毒都是在这里完成。不过,这里除了普通炼丹房的摆设之外,最特别的是在这里有一处地火,常年不熄。流黄使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炼丹房建在这里。
当李玄鉴赶到之时,仙人居中,地火之上的丹炉已被流黄使移开。在地火之上,张无痕悬在半空,只有一根绳子系在她腰间,看上去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
“师父!”李玄鉴仰头,望着高处的张无痕心疼地呼唤着。
“嗯,我在呢。”张无痕看到了李玄鉴,不知道他是如何寻得自己的。
“你还好吗?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还好。他们——把我吊起来了。”张无痕心想:“他这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你一定很害怕吧!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李玄鉴大声说道。
张无痕想了想,虽然她被流黄使绑架了来,又被他吊在了空中,身临地火深渊,但是她的心中却没有什么害怕。若是人生终归要经历一些苦难才能走到生命的尽头,那这些意外和困苦也不过是人生向前的必经之路罢了。抱了这样的心思,张无痕心中仍是平静如初。
与张无痕的平静相比,李玄鉴是肉眼可见的焦灼之态。
流黄使自从看到张无痕,也对这个小姑娘的泰然处事生出几分惊异之感。便是一些未经世事的女孩子生性单纯了些,却也未尝没有喜怒哀乐。偏是这个小姑娘,自始至终出奇得平静,完全看不到任何情绪的起伏变化,就算是得道高僧,也不能修身养性如此了。再加上流黄使听闻张无痕医术高超,倒与她有惺惺相惜之感。无奈她是李玄鉴心仪之人,只能可惜了。
看到李玄鉴进来,流黄使一点儿也不意外,道:“太子殿下,恭候多时了。”
“你到底是谁?想要怎样?”李玄鉴焦急地望望张无痕,愤怒地向流黄使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准备怎么救她呢?”
“既然知道我是太子,你应当知道师父……无痕若是出了事,我绝不会放过你。你要什么,不妨直说。”
“我要的东西,恐怕你未必给得起。”
“凡我所有,随便你提。”
“若是你喝下这瓶,我便放了她。”流黄使漫不经心地拿出了一个黄色药瓶,一把甩到了李玄鉴的手中。
“这是什么?”
“这是能让人立时毙命的毒药。”
李玄鉴这才明白,原来他要的竟是自己的性命。难怪他绑走张无痕还要给自己留下口信,这一路上的引导,并石阵中的逃脱,便都是为了诱他来此。
李玄鉴有些奇怪,自己并不认识这个流黄使,他却上来就要自己的性命,实在是让人费解。“我与你并无冤仇。况且,你若取我性命,此时便可自行拿去,何必要挟于我,牵连无辜之人!”
“是否无辜,便是见仁见智了。若非如此,又岂能将你从宫中引出!唉,当年失手,甚感遗憾啊!今日总算可以如愿了。我与人有约,要留你全尸。而且,我向来不喜太过粗鲁。如今,你身边已无护卫,还是自行了断吧。”看李玄鉴还在犹豫,流黄使劝道:“你放心,这药起效快,无知无痛,是我研制的自尽佳品。”
李玄鉴心中没了对策,流黄使的判断是对的,他现在无计可施,或者,可以拖延一些时间,等赵翼和李玄英冲出石阵赶过来。
“怎么,还要考虑考虑吗?”流黄使看出了他的心思,左手启动了机关。张无痕身上的绳索便向下落了几分,眼见她离地火的距离越来越近。若是再下落一分,即使流黄使不启动机关,吊挂张无痕的绳子也很有可能被靠近的地火烤断。
“等一下,等一下!我答应你,马上就喝。”李玄鉴慌乱到无暇其他,赶忙打开了瓶盖。
流黄使暂停了机关。张无痕又停在了半空中,不再降落。
“我要先和无痕妹妹说几句话。我这马上就要死了,总得有些遗言留下。”
“那要不要我给你们俩备上茶案,泡壶好茶,让你们俩好好聊一聊。”
“那最好不过了。”
“只怕现在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们两个今天注定有一个要死在这儿,看来你是想活着看她死吧。”流黄使有些不耐烦了。
“不是的不是的。那你先放她下来,我要先看到她是安全的,这总可以吧。否则我死了,你反悔了怎么办?”
“你到底喝不喝?我的耐心不是很好。”流黄使说着,又要去扳动机关。
“别别别,我喝我喝。”李玄鉴看看躲不过去了,赵翼两人又迟迟未能出现,实在无法,只能深情地又望了远处的张无痕一眼,口中小声说道:“无痕妹妹,看来我们终是无缘吧。但愿我的死能换你平安。”
这个距离,张无痕怕是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她被吊在高处,若非高声说话,原本也便听不到下面两人在谈些什么。看到李玄鉴来寻她,她还是有些意外的。后来看到流黄使给了他一瓶药水,她的心突然莫名地紧张起来。再后来,又看到他打开了瓶盖,还在被流黄使催促着什么,她好像明白了什么,那静如止水的心一下子起了波澜。
李玄鉴将黄色瓶中的药一饮而尽。在他倒地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还在望向张无痕的方向。最后的印象中,他仿佛看到张无痕的眼中掉落了一滴眼泪。
流黄使没想到自己的计划如此顺利,正在犹豫如何处置张无痕。这时,李玄英和赵翼已经冲破石阵,赶了过来。
看到张无痕悬在半空,李玄英飞身将张无痕抱在怀中,斩断绳索,轻轻地救了她下来。在救下她的时候,李玄英分明看到了张无痕脸上的泪痕。
赵翼看到地上已陷昏迷的李玄鉴,急忙上前摸了摸他的脉搏。“殿下好像是中毒了!”赵翼忧虑地望着李玄英说道。
张无痕在地上刚刚站稳,便跑向了李玄鉴身边。
李玄英听到李玄鉴中毒的消息,转向了流黄使,道:“解药,拿来!”
流黄使万没想到李玄英也会一同寻来。惊讶之余,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脸上竟现出一丝温柔,道:“世子殿下,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少说废话!快拿解药来!”
“玄英,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还记得我上次……”流黄使还要叙旧,李玄英见他竟还敢提及上次之事,又羞又气,不等他说完,便挥剑向他刺去。
流黄使一边招架一边解释:“……玄英,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知你对我无意,我却是全心全意待你。这李玄鉴死了,对你也不是件坏事。”
李玄英气到无以言表,却又伤不到流黄使分毫。赵翼见状,上前相助。流黄使本还要与李玄英多聚一阵,哪怕只是缠斗也好。可赵翼的到来扰了他的兴致,很快他便弃战而逃,不知所踪。赵翼和李玄英两人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又挂念着张无痕和李玄鉴,只好作罢。
“殿下是如何中毒的?”
“为了救我。”
李玄鉴身旁,张无痕泪落如雨。
张无痕为李玄鉴施药已经有一阵子了,几乎尝试了她所能想到的各种疗法。可是无论她如何试,都不能完全解掉李玄鉴身上的毒。她的医术与流黄使的制毒术比起来并不逊色,只是流黄使制毒多年,经验丰富,他制毒的手法独特,常人难以琢磨。
况且制毒与解毒的配料有时候极其罕见,张无痕短时间内很难调配出快速有效的解毒良药。幸而仙人居中藏有大量名贵药材,张无痕从这些药材中可以寻得流黄使制毒的蛛丝马迹,才能及时为李玄鉴解毒,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是,许多天过去了,毒解了大半,李玄鉴却还在昏睡。
李玄鉴一出宫,宫中便得了信,李本派出了几十名禁卫高手追寻保护太子。若不是李玄鉴心急如焚,星夜兼程地赶路,也不至于将禁卫远远地甩在身后,造成了独自闯仙人居的局面。赵翼如今算是明白了,今后这保护张无痕的任务可不比保护太子殿下轻松啊!
李玄英还是头一次看到张无痕紧张无比的表情。在他眼中,张无痕如同玉石一般,晶莹温润,从不会被身边人事打扰。这些天看到她在李玄鉴身边明显是担忧的神情,李玄英心中心疼又羡慕。
他以为她是不会对任何人的深情动心的,所以即使李玄鉴整日围在她的身边,即使李玄鉴对她的爱意尽人皆知,只要她还是那个不问世间事的女孩儿,他便坦然,不会感到不安。如今,她的心却倾斜了。
她在靠近李玄鉴,她那冰冷的内心在逐渐融化。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他的心失了平衡,绝望而又有不甘。可除了默默守护于她,他还能怎么办呢?她对李玄鉴的动心,真的只是因了李玄鉴的舍命相救吗?若是如此,他真愿当时舍命的是自己,哪怕不是为了她的心动,而只为了她关切的一皱眉,伤心的一滴泪。
张无痕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的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她记事起,她便不再哭,也不再笑,说不清为什么,或者只是因为隐惜谷中并没有令她哭笑的事物,她便养成了不哭不笑的习惯,也或者她性子中原本就缺少常人嬉笑怒骂的感情。
她因为兴之所在选择了学医,却并未陷入生的执著。只是,她看淡生死,可以不顾惜自己的生命,但不能不顾惜别人的生命,甚至因为她医者的身份,她会比常人更加珍视世间一切生命。所以,当别人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她的生命时,她才会感到震惊。
在她因为李玄鉴而落泪时,她从未那般感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又从未那般感到痛惜。她的世界原本是五颜六色的,如今,这五颜六色却只出现在了李玄鉴一人身上,世间其他一切皆没了颜色。
赵翼已经不明白眼前这个满目愁容的女孩儿与之前怡然自持的女孩儿是否为同一人了。
终于,李玄鉴在一日午后苏醒了。
屋内,只有张无痕在专心地为他配药。看到李玄鉴苏醒,张无痕第一次现出笑容。她一下子扑到床边,抱住床上的李玄鉴,喃喃道:“你醒了,我知道你会醒的。”
李玄鉴有些回过神来,“师父,你压到我了,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张无痕赶紧从他身上移开。李玄鉴无限眷恋地望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说道:“能看到你平安,真好!”想了一下,又像是发现奇迹似的问道:“刚刚,你是因为我,笑了吗?”
“是啊,因为你终于醒了。”张无痕笑着低下了头,又扶着李玄鉴坐了起来,站起身正要为他倒杯水。突然,李玄鉴痛苦地说道:“我的腿,没了知觉。”只这一句,张无痕的心便跌进了冰窟。她伤心地瘫软在床上,忍不住哭起来。
“你在,哭吗?”李玄鉴见她落泪,几乎忘了自己腿的事。
他为她轻轻地拭去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