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成以为扁诸山一定处处都是胜景,结果一路走来不过是山、水和树,和普通的山水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没有他在京城附近常去踏青的山上景色更美一些。
想想那时踏青游玩,便是宫中仆役也要坐上十车,再加上一同出游的其他皇族及京中各个权贵的马车车队,浩浩荡荡既热闹又气派。哪里像现在,这路上行走没有马车也就罢了,爬个山也不说雇个轿夫,一个是堂堂太子,一个是正经的皇子,就这么甩着两条腿,一步一步地登山,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若是名山胜景也便罢了,偏还是这么一处毫无特色的土山,真不知道江湖之人是如何把这山捧上了天。
拖着肥肥的身躯,李玄成一步一挨地,全然打不起精神,满脑子都是懊恼,后悔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跟着皇兄出来受罪。
可是看看李玄鉴,却一点儿都没有疲惫之态,在张无痕的身边,左看山,右看水,真是把这山水当成仙境了。
两人走得还特别快,转眼就把李玄成落在了后面,还是赵翼善意地提醒了李玄鉴,他才发现李玄成在后面消失了好远,于是,便与张无痕坐下休息,顺便等等李玄成。
李玄鉴采了一路的花,最后都放到张无痕手中,傻呵呵地问:“漂亮吧!”
张无痕认真地欣赏了半天,回答道:“还不错,这是连翘,这是龙牙草,这是野蔷薇,这是一年蓬……这里山上的花虽不少,可是不如我住的隐惜谷中的花更多些。”
赵翼听到隐惜谷的名字,心中一震:“原来这姑娘来自隐惜谷,莫非便是圣上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可是看年纪,又仿佛不像。
李玄鉴还是头一次听到隐惜谷的名字,问道:“隐惜谷?这谷的名字倒是好听。师父便是在隐惜谷长大吗?”
“嗯。”
“若是有幸,改日师父可愿带徒弟我去隐惜谷中赏花?”
“当然可以。”
听到张无痕的允诺,李玄鉴喜不自胜,道:“这山虽非灵山,却有天然造化之功,别有一番韵味。待我作诗一首。”想了想,站起来作诗道:“轻风微入松,薄雾穿山行。熊挂林间树,虎啸深涧中。……”
李玄鉴作诗作了一半,后面还没想好怎么续下去,这时李玄成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听了他的诗,不满道:“就这么座破山,哪里有虎?哪里有熊?”
他话音未落,李玄鉴刚要反驳,只听远处林中传来一丝微弱的求救的呼声。初时众人以为是幻觉,可是这声音断断续续,却并未中断。还是赵翼听力更为灵敏,很快辨出了求救声传来的方向,几人便跟随赵翼一同前去探寻。
来到密林深处,众人发现这求救声来自一个姑娘。只见这个姑娘大约十七八岁年纪,挂在树上,大喊“救命”。树下,则是一只黑熊。
李玄成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众人见状也赶紧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李玄成悄声说道:“熊会爬树吗?”
“应该会的。”赵翼答道。
“那这姑娘不是非常危险?我们得赶紧救她啊!”
赵翼低头不语,想着对策。
“我看这熊似乎还没有急着要吃树上的姑娘的意思。”张无痕盯着黑熊看了一阵,小声说道。
“这也能看出来?”李玄鉴好奇地问。
“嗯,我在谷中常常见到各种动物,也常与它们一起玩耍,至少现在黑熊对树上的姑娘还只是出于好奇。”
“那,师父,我们得尽快将黑熊引开啊!这姑娘又没长在树上,万一挂不住,掉下来的话,落入熊掌,可就糟了。”
张无痕还没有回答,赵翼道:“我去另一侧引开黑熊,大家趁机救了树上的姑娘,然后我们在前方汇合。”
“那你小心。”李玄鉴虽然相信赵翼的身手,但还是不无担心地嘱咐道。赵翼点点头,持剑走向黑熊的方向。
果然,黑熊见了赵翼出现,便撇了树上的姑娘,走向赵翼的方向。赵翼谨慎地向着与李玄鉴众人藏身的相反方向缓缓退开。黑熊步步逼近,一切都在按照赵翼的计划进行。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黑熊眼看就要离众人越来越远,走到中途,却突然停了下来,就像是发现了赵翼的意图似的,转而向李玄鉴众人的藏身方向走去。李玄鉴众人看到黑熊变了方向,朝自己这边走来,也大吃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兄,兄长,怎么……怎么,办?”李玄成吓得结结巴巴,话都不会说了。
“兄长如今要落入‘熊掌’了。还能怎么办,能跑就跑,散开来跑,逃生机会更大。跑不掉就上树,躲避一时也好。师父,你和我弟先跑,我断后。”李玄鉴这时倒是显得异常沉静,一边紧盯了黑熊的举动,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大家的行动。
张无痕心中虽有不安,可是看到李玄鉴竟比自己还要沉着几分,心也定了下来。生死关头的紧急她倒没有感受到,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徒弟很有些让人喜欢。
赵翼此时距离李玄鉴众人已远,看到事态有变,脸色煞白,就要冲上前去与黑熊搏斗。
就在黑熊逼近,情势万分紧急之时,李玄鉴诸人还没有四散跑开,赵翼也还没有冲到黑熊面前,而在李玄鉴众人身后,突然再次发生变故——不知何时,一只白虎出现在树林中,朝着李玄鉴诸人的方向缓步走来。
赵翼见此情景,真是欲哭无泪,心想:“这一路到底还有多少动物要应对啊!太子爷被各色猛兽追击,写进史书也是够了。我赵翼万人沙场都闯了过来,今日怕不是入了虎口,便是入了熊手啊!”
李玄成原本还有一丝力气跑开,见了白虎,脚下是再也挪不动了。前有熊,后有虎,他便抱了必死之心,心里倒没那么恐惧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问道:“兄长,这熊,这虎,都是从你诗里跑出来的吗?”
“应该不是吧。”李玄鉴也没了主意。
“这白虎是我们上次救过的。”张无痕看清了白虎样子。
“是吗?”李玄鉴半信半疑。
白虎似乎听懂了张无痕的话,温柔地望了望她,缓缓地从众人身边走过,径直走到了黑熊的面前,凶恶地对黑熊发出了怒吼。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这白虎竟是来搭救他们的。
黑熊面对白虎的挑衅,迟迟不肯退让,二者对峙了一番,或者,黑熊还是迫于白虎百兽之王的威势,最终妥协了下来,悻悻然地离开了。
看到黑熊走得远了,白虎又扭头瞅了瞅张无痕,也不再停留,很快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树上的姑娘被救,众人也脱离了危险。李玄成坐在地上,擦擦脸上的冷汗,想要站起来,又觉得还是坐着更踏实些。
“谢谢诸位搭救之恩。”被救的姑娘满脸感激的神情,“在下葛俞儿,常山派葛卢之女,敢问诸位恩公姓名。”
“我叫张无痕。”张无痕淡淡地回答道,扭头看向自己的徒弟,问道:“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
这时,赵翼紧张地跑到李玄鉴跟前,关切地问道:“太……公子,有没有受伤?”
“太什么太,你紧张什么?”李玄鉴转过头去,对张无痕和葛俞儿道:“在下李子太。”
赵翼看到李玄成还坐在地上,连忙将其搀扶起来,李玄鉴指着刚刚站起身的李玄成道:“他是我弟弟,叫李子成。”李玄成一脸迷茫地瞅了瞅李玄鉴,默认了自己的名字。
葛俞儿听了李玄成的名字,心中莞尔,“各位来到扁诸山,想必也是为了入峥嵘剑阁求剑吧。”
“求剑倒算不上啦,不过是好奇,过来看看。”
“哦,我既蒙各位恩公所救,便当尽地主之谊,还请诸位随我入剑阁参观。”葛俞儿一脸诚恳地邀请。
赵翼道:“峥嵘剑阁,非常人可入,怕是不妥。”虽然救了常山派掌门之女,但是江湖规矩,赵翼还是很了解的。
“俞儿姑娘邀请,我们便去看看,这有什么不妥?”李玄成圆圆的脸蛋现出欢喜的神色。
“正是如此。”葛俞儿笑着,引领众人向峥嵘剑阁的方向走去。李玄成紧随其后,对峥嵘剑阁的一切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向葛俞儿问东问西。李玄鉴和张无痕跟在后面,旁若无人地聊着两人的事情。
赵翼跟在众人身后,心想:“峥嵘剑阁,江湖之人何等向往。便是当年我来求剑,也是历经了千难万险,终是与剑阁之中的宝剑无缘。如今我手中之剑,还是师父三玄禅师所赠拱辰剑。想是两位皇子确与这峥嵘剑阁有一番缘分啊!”想到这,赵翼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原本他是想带两位皇子来扁诸山的峥嵘剑阁外游览一番便要离开的,以剑阁之中的机关,就算再加两个赵翼,也未必能送两位皇子和一位姑娘顺利进入剑阁。如今,倒因了这一段奇遇,如此轻松便被人带入剑阁了。
葛俞儿绕到峥嵘剑阁的后门,带众人过了重重机关,来到剑阁的中心位置藏剑室中。
此时,藏剑室已经聚集了多位通过重重考验的获胜者,常山派掌门葛卢正在有条不紊地主持着赠剑仪式。张无痕看向藏剑室的其他人,突然发现了琅玕,心中有些惊喜。这时,琅玕也发现了张无痕,欣喜万分,便带着上官兄妹来到张无痕诸人面前。
琅玕疼惜又埋怨道:“无痕,你私自出谷,让我和母亲好生担心。你是怎么出谷的?这些日子你都到了哪里?有没有遇到危险?”
张无痕浅浅一笑,摇了摇头,道:“我很好,哥哥。”
上官祺落看到张无痕也管琅玕叫哥哥,恍然道:“原来这就是琅玕哥哥要找的妹妹啊!还真是巧。”
琅玕向张无痕介绍上官兄妹,道:“这便是母亲常常提起的上官玉烛哥哥和上官祺落妹妹了。”又转向上官兄妹道:“这是舍妹张无痕。”
上官祺落道:“无痕妹妹,这一路琅玕哥哥对你很是担心呢。原来你也和我一样是自己离家出走啊!”想到自己有了离家的同盟,她心中还有些惺惺相惜。
上官玉烛瞪了她一眼,道:“这事你倒做得很光彩了吗?”
“那是。”上官祺落回答得理直气壮。
李玄鉴诸人被张无痕撇在了一边,张无痕只是静静地听着上官兄妹的话,并没有要介绍李玄鉴众人的意思。李玄鉴忍不住上前对琅玕自我介绍道:“在下李子太,是令妹的徒弟。”
然后又一指李玄成和赵翼,道:“这是我弟李子成,我的护卫赵翼,还有那位是常山派掌门葛卢之女葛俞儿。”
琅玕刚刚便发现了张无痕身后同行之人,如今听了李玄鉴的介绍,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特别是张无痕的徒弟这一节实在让人费解。可是看张无痕并没有反驳,只盈盈一笑,算是默认。
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不谙世事,有些傻里傻气的,但是看李玄鉴认真的样子,这徒弟怕不是也有些傻气吧。
上官祺落却是个直肠子,听完李玄鉴的自我介绍,好奇道:“你,拜人一个小姑娘为师?那你要跟人学什么呢?”
“自然是学医。师父医术高超,而我颇有天赋,便被师父招入门下。”李玄鉴好像忘了当初是自己执意要拜师的。
上官家常年给宫中置办衣料,上官祺落看了李玄鉴身上的衣服制式和料子,惊讶道:“你这身上的衣服可是宫中才有的吧。”
“嗯嗯,家父经商,结交过宫中之人。”李玄鉴淡定答道。
上官玉烛心中却不以为然:“如此随便地将宫中衣料穿出,怎么可能只是结交宫中之人那么简单。宫中之人不获准许,谅不敢将宫中衣物赠予宫外之人。”心中对李玄鉴诸人有疑,并不点破。
葛俞儿看到琅玕和上官祺落手中的宝剑,惊讶道:“二位刚刚可是获赠我常山派之剑?”
琅玕和上官祺落相视一笑,点头承认。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琅玕兄手中的宝剑唤作长风剑,上官妹妹手中的宝剑唤作轻云剑。这两枚宝剑原是一对情侣剑。”
“是吗?竟还有这一说。”上官祺落听了葛俞儿的话,重又摸了摸手中的剑,偷偷瞧了瞧琅玕,见琅玕白皙的脸色有些泛红。
琅玕已经寻得张无痕,又已获赠宝剑,便要带张无痕与上官兄妹一起离开。
这时,原先费尽艰难险阻抵达藏剑室的江湖豪杰之士,看到李玄鉴众人走了后门进入藏剑室,纷纷不满,向葛卢表达质疑:“常山派的规矩,所有求剑之人都是要经历剑阁的三重考验才能进入藏剑室。如今这些人由常山派的人引领,走了后门,如此轻松便进入了藏剑室,对于其他人来说实属不公。常山派若是如此作为,如何服众?”
之前葛卢看到葛俞儿带了一众人来到剑室,也有些奇怪。在琅玕和张无痕相见的当口,葛俞儿在父亲耳边小声讲述了自己遇险被救的经历,葛卢这才了然。
如今见到众人质疑,葛卢仍是面不改色,道:“这几位救了小女,小女报恩,带众人进入藏剑室,亦无不妥。我常山派讲究的便是随缘。凡能入藏剑室者,均与我常山派有缘。”说着,又转向李玄鉴诸人,道:“请吧。”
李玄鉴听了葛卢的话,懵懂上前,道:“我们就是闲来无事,好奇过来看看,救了令女也是碰巧。本来也不是来求剑的,既是坏了贵派的规矩,我们这就离开。”说着,便要带李玄成和赵翼随琅玕诸人一起离开。
这时,只听葛卢言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等大家回过身,发现葛卢所指正是李玄鉴。李玄鉴左右瞧瞧,疑惑地用手指了指自己,问道:“你是在说我吗?”
“正是。”
“找我有事?”李玄鉴不解,众人亦不解。
原来李玄鉴刚刚在说话之时,无意识地拍了拍身旁的响剑石,却感到一股冲破天地之气袭至全身,吓得他赶忙抽手,没想到乾阁之石竟忽地亮起。葛卢见了,自然要探问明白。
“方才公子触及我剑阁的响剑石,如今乾阁之石亮起,可见阁中有宝剑当属公子所有。”
还没等李玄鉴听明白,葛卢已经打开乾阁之门,在乾阁中扫了一眼,顿时发现有所异动之剑,便小心翼翼打开剑匣,将其取了出来。
拿了宝剑,葛卢对李玄鉴道:“这是定光剑,也是峥嵘剑阁唯一一把帝王剑,铸于殷太甲四年。公子与此剑有缘,今将此剑赠与公子。”
剑阁中的武林中人听闻定光剑的名字,开始骚动。
“定光剑可是帝王剑,传闻中得此剑者可称帝啊!”
“那可不一定,我听说这是一把凶剑,传说中横死于此剑之下的帝王也不少呢。”
“咳,既是帝王剑,自然是要真正的帝王才压得住它的邪气嘛。”
……
李玄鉴见葛卢要赠剑,目瞪口呆,道:“可是我不会武功嗳,什么帝王剑不帝王剑的,你给我我也没用啊!多谢葛先生美意,我就心领了,告辞告辞!”说完,就要迈步出门。
葛卢抢身挡住去路,道:“公子留步,既然公子能入我剑阁,又触及我响剑石,就是与此剑有缘。我剑阁送出去的剑,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见李玄鉴竟不肯收剑,葛卢心下很是不悦,手持定光剑,坚持要李玄鉴收了才肯让路。
“哎呀!葛先生,葛掌门,我都说了我不会武功的。我只是跟随别人来看个热闹,刚才是无意间摸了你的响剑石,如果你因此怪罪于我,那我现在给你赔罪了。你也不一定非得就要送一把剑给我嘛。你再放回去就是了,放回去吧,哈!以后再遇见有缘人再送不迟。”李玄鉴一边说,一边要绕开葛卢出门。
葛卢此时已被激怒,心想:“哪里来的傻小子!我常山派创派几百年来,只此一把帝王剑,今日终于寻得主人,竟然还不被人稀罕!想我峥嵘剑阁所藏名剑成百上千,江湖中哪个剑客不是以得赠我峥嵘剑阁名剑为荣,今日被人如此看轻,真是有损我常山派颜面,更是侮辱了我剑阁中的宝剑。”
但是面对一个不会武功之人,葛卢还是保持着一个掌门人的身份,强压心中怒火,道:“你收是不收?”
“葛先生你怎么这么固执啊!都说了不收,当然是不收了。”见到葛卢强迫自己收剑,李玄鉴也来了太子的倔脾气。
“若公子不收,休想走出剑阁半步!”
赵翼见李玄鉴被困,正要上前解围。这时,张无痕走过来,淡淡地对李玄鉴说:“一把剑而已,给你你就拿着好了。”
李玄鉴看到张无痕开口,便悄悄地对她说道:“师父有所不知,我平生最不喜欢打打杀杀了,又不会武功,收下这样一把剑,实在是没用啊!”
“那谁让你刚才触及了人家的响剑石了,自己找的麻烦,可不得你自己担着。”
“可是我不会武功啊!”
“谁说一定要会武功才能佩剑啊!”张无痕不解道。
“那倒也是,那……既然师父发话了,徒儿就收下了。”
李玄鉴这才勉为其难地接过葛卢送来的定光剑,没想到定光剑分量不轻,压得他双手直往下坠,不得不把剑扛在肩上才拿得动,随即又看了看葛卢,道:“谢谢葛先生美意了。”
葛卢见他接了剑,这才放行。看到李玄鉴把剑扛在肩上,甚是滑稽,又管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叫师父,而且这么听小女孩的话,心中真是又生气又好笑,心想:“头一回送人宝剑送得如此不痛快,想来这在常山派建派几百年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