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腊月十九前后,都是宫中极为忙碌的日子。因为李宗祧的生辰是腊月十九,每年的这一天,宫中都要为他举办一场生辰宴。而他这生辰又靠近年尾,宫中各处还要为除夕和新年的诸般事项做准备,所以每到此时,宫人们都要忙翻了天。
李宗祧是不喜欢这么大张旗鼓为自己祝寿的,若依了他的心意,这生辰宴能省则省,少了生辰宴,他也不觉得缺了什么,反而是每年这么折腾一下,倒像是在有意提醒李宗祧自己又年长了一岁。可是刘太后喜欢热闹,也喜欢借着生辰宴的机会见见下面的小辈,所以李宗祧的生辰宴也便年复一年地办了下去。
好在这生辰宴在宫中也是办熟了的,其时虽是忙乱了一些,却不致出什么岔子。
今年皇上的生辰宴仍是定在麟居殿中举行。到了当日晚间,宫中的妃嫔与皇子、公主早早地就到了麟居殿中,诸位亲王、郡王,携了王妃和世子,带了寿礼,也纷纷赶至宫中。
李玄成算是最早赶到麟居殿的皇子了。自从此前在扁诸山莫名其妙遇刺之后,李玄成便待在宫中,再未有逾矩的行为。葛俞儿因为与他一同回宫,又在他身边照顾他许久,李玄成为了答谢于她,便用御膳房的菜品变着法地讨她欢心,时间久了,葛俞儿不知是为了这口腹之欲,还是为了李玄成,总之,最后她便留在了宫中,留在了李玄成身边。
大概是因为身边有了葛俞儿的陪伴,李玄成也不再跟随太子左右,连太子为了与童戎国和亲一事大动肝火,李玄成都没有去到太子宫进行开导。李玄鉴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张无痕身上,除了回宫之时探望过一次李玄成之后,再没心思去关心李玄成在做什么,这几个月他对自己这个皇弟倒有些疏远了。
很快,在李玄成之后,同亲王、普亲王和两位王妃以及两个世子李玄英、李玄敬也来到了麟居殿,还有几个郡王、郡主,几位公主、驸马,诸位妃嫔和朝中重臣等,亦相继落座。寒暄过后,大家不免要聊上几句,而谈论内容最多的便是最近太子于京城遇刺一事了。
那日李玄鉴昏迷之下被人抬进了宫中,刘太医、朱太医和明太医这三位太医院的太医令与张无痕一起为李玄鉴诊治了三天三夜,李玄鉴才算醒转。
许思湘在李玄鉴的床前,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不住地落泪。李宗祧又急又气,一向对下属不予苛责的他,破天荒地惩戒了赵翼和一众禁卫,又暗地里嘱咐了李本,要其秘密追查刺客一事。
在此之前,就算是宫中偶有刺客出现,李宗祧都置若罔闻,从不插手,李玄成在扁诸山下被伤得如此严重,李宗祧也没怎么上心。如今见了太子受伤,李宗祧竟是比自己受了伤还要难过,心中冒火,恨不得立马将行刺之人斩首泄恨。
听闻太子受伤,宫内宫外之人轮番探望,连向来因宮内诸事繁忙脱不开身的敏思妃也抽出时间,特意到太子宫稍坐片刻,仔细询问了太子的伤势和遇刺的过程。
因为要探望之人实在太多,许思湘怕扰了太子休息,没有必要的便都替他挡了,这才换来太子宫的清净。又有各种名贵的药材和食材,源源不断地送到太子宫。若不是张无痕拦着,李玄鉴就要被大家补成圆滚滚的一个球了。
李玄鉴受伤身虚,还在床上不方便下地的时候,张无痕在他身边,事无巨细地照顾着,也还说得过去。可是,月余之后,李玄鉴身子大好,除了右臂还没有好利索,其他方面都如常人一般了,他还要把张无痕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照顾自己,就有点儿欲盖弥彰了。
自然,张无痕并没有这方面的义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李玄鉴对她提出请求,她都照做了。李玄鉴也没想过要对她客气,不管大事小情,只要能让张无痕代劳的,李玄鉴就绝不自己动手。
有一日,集获夕颜来看望李玄鉴,看到他的饮食起居都是张无痕在忙前忙后,李玄鉴却在床上一副悠哉的表情,不禁惊讶道:“我听说你受伤之处在肩上?”
“是呀,在肩上。”
“我还听说你的伤好多了呀!”
“是呀,好多了。”
“那你又没伤在脚上,伤也无大碍了,我怎么看着你现在比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还要难伺候!”
“有吗?没有吧!”
正说着,张无痕端了一碗滋补的参汤过来,李玄鉴习惯性地张开了嘴,张无痕便一勺一勺地喂给他,一边喂还要一边问:“烫吗?味道如何?”
李玄鉴细细品味了一下,道:“不烫,不过如果再加些蜂蜜就更好了。”
“好,我去拿。”张无痕马上放下碗,转身离开,去取蜂蜜。
集获夕颜看到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对李玄鉴道:“你这,还不是瘫痪在床?”
李玄鉴却是满满的幸福,道:“你不懂,这哪是瘫痪在床,明明是甜蜜在床。”
“看来你的心意无痕姑娘是收到了呀!”
李玄鉴点点头。
“我看不光收到了你的心意,估计还送了自己的心意过来吧!”
“猜的不错。”
“早知道在你身上戳个洞就能收获无痕姑娘满满的心意,我们当初何必要演什么戏啊!直接让赵翼在你身上戳个洞不就完了?”
“呵呵,你这主意还真是,高明!佩服!”李玄鉴听了,心想:“我当初是为什么把她当战友,与她谋事来着?”
“那你这是因祸得福?”
“呃,算是吧!也不全是因为这个肩伤啦!”李玄鉴嘴上在和集获夕颜说话,眼睛却一直在盯着门口,等着张无痕出现。没过一会儿,张无痕取了蜂蜜过来,为他参汤中加了两勺蜂蜜,又开开心心地喂给他喝了。
集获夕颜还想问问李玄鉴在宫外的事情,可是看看李玄鉴和张无痕旁若无人的样子,又看看自己被晾在一边的尴尬,很是无奈道:“唉,爱情!”说完,翻了个白眼,自己无趣地走了。走出太子宫,集获夕颜还在心中自我安慰道:“还好我有南月哥哥。”
生辰宴当晚,李玄鉴和张无痕连同赵翼一起进入麟居殿的时候,殿中已是坐满了人。见到李玄鉴出现,大家议论纷纷,都想亲耳听太子描述一下当日遇刺之事,特别是平辈的小伙伴们,急于上前问个究竟,只是碍于宴席尚未开始,长辈们都在席间,不好胡乱走动。
同亲王看到李玄鉴行动如常,并无受伤之态,心想:“竟然没有射中要害,可惜了!”这样想着,脸上却无表情。
李玄英只向张无痕的方向看了一眼,此后他的目光就没有再转向他处。
寿星李宗祧最后进入殿中,生辰宴开始,照例是先要举杯为其祝寿。宫人为殿上的贵人们斟满了酒,众人举杯。
在李玄鉴那里,张无痕却拒绝了宫人的斟酒,对李玄鉴道:“来,你喝这个,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说着,张无痕拿出了满满的一壶热水,倒在了两人的酒杯中,道:“你看,是不是和酒一模一样?”
李玄鉴看了看两人杯中热腾腾冒着蒸汽的水,又瞅了瞅旁人杯中安安静静的酒,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道:“还真是,一模一样呢!”看着张无痕对自己的杰作信心满满的样子,李玄鉴小声问道:“为什么不用凉水,要用热水呢?”
“现在已是冬日时节,你又有伤在身,不可以喝凉水的,女孩子也最好不要喝,所以,我就陪你一起了。”说完,张无痕把水杯,呃,水酒杯放到了李玄鉴的手中,自己也端了一杯,与大家一起举杯祝寿。
再之后,殿中钟鼓齐鸣,舞乐并欢,殿上的贵人们早已备齐了礼物,挨个呈上,并依次敬酒。
轮到李玄鉴和张无痕的时候,两人端了热气腾腾的两杯水上前祝寿。李宗祧看了两人杯中的热水,摇了摇头,哭笑不得,道:“你这酒很特别啊!”
“父王,心意到了就好。”李玄鉴面不改色,之后又低声道:“父王,我这不是伤还没好嘛,无痕妹妹不许我喝酒。”
李宗祧看了看站立一旁的张无痕,瞬间有些恍惚,他喃喃道:“你倒是很听她的话。”
“父王,你说什么?”
李宗祧回过神,正色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私自出宫。不要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就有恃无恐。若有下次,朕就要了赵翼的脑袋,君无戏言,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知道了。”李玄鉴收到了李宗祧的威胁,耷拉了脑袋,悄悄地回头向赵翼的方向望了望。
赵翼在太子身边已有十年,与太子形影不离,早已不是贴身侍卫那么简单。皇上这威胁的人选倒是选的很好。赵翼听不清李玄鉴和皇上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后脖颈莫名发凉,身上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张无痕心想:“李玄鉴私自出宫,为什么要杀了赵翼?奇怪!”
许思湘在一旁疼惜地看着李玄鉴,道:“伤好了吗?站累了吗?快回去坐着吧!”李玄鉴这才带着张无痕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殿上,敏思妃也带着蹒跚学步的小皇子来祝寿。刘太后几日没见小皇子,今日见了,喜不自胜,抱了小皇子,好一阵子引逗,一边逗,还要一边夸奖小皇子乖巧。
敏思妃在一旁笑意连连,道:“玄曜最是乖巧听话了,以后长大了,也绝不会忤逆长辈,做出违礼出格之事的。”
刘太后没有细听敏思妃在说什么,仍旧抓住小皇子的小手,慈爱地笑着:“小玄曜,快快长大,长大了皇祖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李玄曜一脸懵懂地各处张望,不知道今日是个什么日子,人又为何如此多。
皇后听了敏思妃的话,叹了口气,不由得看向太子。李玄鉴对殿中发生的一切都无所察觉,只顾着与张无痕窃窃私语,时不时还要张无痕亲手喂菜。
终于,夜深之后,皇上、皇后和太后与众妃嫔离了麟居殿,几位亲王、郡王也携了王妃离席回府,诸位重臣见皇上走了,巴不得早些离开。麟居殿中,只剩太子和李玄成以及众世子还在,歌舞也还在继续。
李玄鉴没有尽早离开,是因为他压根就没发现生辰宴将散,李玄成见李玄鉴没有离开,他也便多坐了一会儿,至于众世子,是要等旁人走了之后,要向太子询问遇刺经过,以满足好奇心的。
李玄成离开之前,与葛俞儿一起去到李玄鉴那里打个招呼。李玄鉴许久没有见到他,这次见面,发现李玄成比以前更加圆润了,便道:“成弟,你最近是胖了吗?”
李玄成不好意思地偷偷瞥了一眼葛俞儿,回答道:“哪有!我不一直都这样嘛。”
“可我怎么觉得你双下巴都出来了,脸也比以前大了!”
葛俞儿听了李玄鉴的话,认真地看了看李玄成的脸,看得李玄成满脸通红,他赶紧转移话题,道:“皇兄,你的伤都好了?你刚回宫那会儿我去看望你,你还没醒,后来再去,又被母后挡了回去。”
“不用担心,我伤都好了。”
这时,众世子也都围了过来。普亲王世子李玄敬对李玄鉴道:“太子殿下,听说你遇刺当日,刺客有百人之多。”
“啊?没有那么多吧!我也不知道,至少有一个。”
“你是怎么躲过刺客的追击的,给我们讲讲呗。”
“这个,就很偶然地躲过去了,也没怎么躲利索,这不就伤了胳膊嘛。”
“那你看清刺客长什么样了吗?”
“没有,”想了想,李玄鉴又继续道:“刺客蒙了面,身着黑衣,眼睛很亮,别的就不知道了。哦,赵翼与他交过手,貌似身手很好。”
“没想到在京城还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李玄敬感慨道,其他世子频频点头,顺便表示了一下对京城治安的不满,又有人小声嘀咕说道:“听说那日玄英也在,还是他救下了太子殿下。”
李玄鉴被刺当日昏了过去,没有看到李玄英。后来赵翼被惩戒,也没来得及向李玄鉴细说当日之事。而张无痕是除了李玄鉴的事情,其他事情都是忽略不计的,所以当李玄鉴听到大家说李玄英当日也在的时候,他也好奇地望了望李玄英的方向。
李玄英并没有跟随同亲王和王妃一同回府,也没有与众世子一起围到李玄鉴身边,只是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独自饮酒。李玄鉴的目光扫过他身上时,他则假装未见。
“现在想想,当日的情景,一定是惊险万分。太子殿下能躲过此劫,后福不浅。我敬殿下大难不死,伤愈无恙。”说着,李玄敬端起酒杯,就要敬酒。
看到李玄鉴又要端起热水杯,李玄敬笑道:“殿下,你这热水可是端了一个晚上了。”
李玄鉴也笑了,放下水杯,准备换一杯酒。张无痕见了,却在一旁拦道:“不要了。”又对李玄敬解释说:“他不能喝酒的。”
其实,以太子的身份,李玄鉴喝不喝酒,现在麟居殿中也没人能强迫得了他。可是,看到张无痕拦了酒,李玄敬故意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他有伤呀。”
“哦,不是已经好了么?”
“没有全好呢。”
“唉,那就算了吧。”李玄敬一脸遗憾,紧接着又不怀好意地商量道:“要不,你替他喝?”
李玄鉴虽然没有向外人介绍过张无痕,不过自打张无痕住进了留瑾苑,宫中就多了许多对于张无痕的猜测,她与太子的关系更是扑朔迷离,一直是大家关注的重点。即使不知道她是何来历,但她是太子心爱之人这一点是早有定论的。此时李玄敬借着敬酒的机会,正好可以认识一下张无痕。
“喝酒,也能替吗?”
“当然可以。”
“可是,我喝的酒都进了我的肚子,又不能进他的肚子,这怎么能算替呢?”
“可以的可以的,不用在意那些细节。”
“那,我替他吧。”尽管张无痕觉得这种替人喝酒的行为很是奇怪,可她还是同意了李玄敬的提议,端起了酒杯。
李玄鉴却拦住了她,问她道:“你喝过酒吗?”
张无痕摇摇头,道:“没有。”
李玄鉴笑了笑,对宫人道:“拿果酒来。”于是,李玄敬便敬了张无痕一杯果酒。
看张无痕喝了人生中的第一杯酒,李玄鉴好奇地注视着她,问道:“感觉如何?”
“嗯,挺好喝的,甜甜的,我喜欢!”
李玄鉴抿着嘴笑了笑,放了心,便不再阻拦。再之后,众世子在李玄敬之后纷纷上前向太子敬酒,张无痕便接连替太子饮酒,直到大家看到李玄鉴皱了眉,咳了两声,这一通敬酒的操作方才作罢。
终于,麟居殿中的贵人们越来越少,这场生辰宴也是时候散了。
远处,李玄英眼神貌似瞟向他处,实则将李玄鉴这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