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琅玕刚出宫门,便遇到了上官玉烛。
琅玕还来不及将得知自己身世的事情告诉上官玉烛,上官玉烛抢先一步将上官祺落独自一人去到云间派寻解药的事情说给了琅玕听。琅玕听完,想到云间派的辛夷,又想到近些时听到的关于云间派与东垣派处处作对的传闻,一时对上官祺落的处境充满了担忧,便将自己的身世之事抛之脑后,要与上官玉烛一同去寻上官祺落。
上官玉烛此时却面露难色,道:“琅玕,寻回上官祺落一事便拜托你了。我……在京城遇到了些事情,还要耽搁几天。”
琅玕有些诧异,他以为上官玉烛心中定是和他一样心急如焚的,也以为上官玉烛来找他是要他一同前往日微山的,没想到上官玉烛是将此事转托与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更为紧急,能将上官玉烛困住。不过,眼下寻回上官祺落更为要紧,其他事情,琅玕也无暇思考了。
于是,在短暂的交流之后,上官玉烛便与琅玕分开。琅玕去往日微山寻回上官祺落,上官玉烛则继续留在了京城。
当日上官玉烛下山要追回上官祺落,上官祺落也不过是比他早走几个时辰,上官玉烛又追得急,本不至于追赶不上。只是,上官祺落向来不大识路,走得早,却走岔了路,这才与上官玉烛的距离越来越远,始终未能被他寻上。
昨日傍晚,上官玉烛路过京城。没想到晚上在京城发生了些事情,他才想到琅玕正好在宫中,不如拜托琅玕去将妹妹寻回。而琅玕第二日正好出宫要赶往东垣派,两人这才在宫门外相遇。若是再晚一步,上官玉烛怕是只能扑空了。
告别了琅玕,上官玉烛回到自己的住处。在一间密室的床上,躺着一个受伤的女孩。女孩眉眼清纯,正是神爵派掌门千金龙昙的模样。
上官玉烛用温热的毛巾仔细地为龙昙擦着手,回想起昨夜的事情。
昨夜,上官玉烛在京城一家德襄客栈住下。不知怎的,直到丑时还未能入睡。寂静的夜空仿佛卷走了他的睡眠,让他心神不安。就像是要证明他心中的不安是正确的一样,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声响。最初是一个人,后来是一队人。上官玉烛从自己的住处向外望去,发现在一处隐秘的角落,似有人在躲避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出了门,向着那个隐秘的角落悄悄寻去。
可是,在那个黑暗的角落中,上官玉烛什么也没发现。他转身离去,刚走到一个街口拐角,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却突然出现在他的前方,他还没来得及躲开,那人便摔倒在他怀中。
上官玉烛扯下了黑衣人的面纱,发现怀中之人竟是龙昙。
其时龙昙似是受了伤,神志也有些模糊。上官玉烛将她抱在怀中,可以感受到她的伤口正在流血。黑暗中,上官玉烛看不清龙昙伤在何处,只好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把龙昙的身子包裹起来。远处,一队骑兵正在搜寻着什么。上官玉烛不敢耽搁,便抱了龙昙,躲开搜寻的骑兵,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很快,骑兵开始在附近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寂静的夜变得异常喧哗。
当宫中右侍卫宋源带着一队人马闯入上官玉烛的房间进行搜查的时候,上官玉烛正坐在床榻之上,只穿了贴身的衣衫,一派凌乱,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客栈老板和和气气地跟在宋源身后,谨慎地问道:“这么晚了,大人还要出来巡查,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宋源仔细地打量着上官玉烛和他房中的一切,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有人觊觎宫中宝物。简直是自讨苦吃!”看到上官玉烛一切正常,屋内也并无异样,宋源对他放下了警惕。
“哦,竟有此事?那可真是要多劳大人费心了。”客栈老板附和道。
“放心吧,刺客受了伤,血迹又在这附近消失,想来一定是跑不远的。”宋源很有信心地说道。其他士兵也在客栈中仔细地巡查着,未能发现异常,很快,宋源便在客栈老板的恭送中带人离开。
直到宋源和骑兵走得远了,上官玉烛与客栈老板才急忙打开客栈密室,查探龙昙的伤势。
原来,这德襄客栈便是上官玉烛家在京城所开。上官家善做布料生意,皇宫衣料的采办也常常由上官家来做。为了生意上的方便,上官怀德便在京城开了这家客栈,交由家仆打理。这密室也是为了方便储存一些贵重物品所设,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别一种用场。
上官玉烛来到密室,龙昙仍在昏迷中,她后背中了一箭,胸前又像是被什么暗器所伤。客栈老板备了些热水,又取了些伤药过来,看到上官玉烛对受伤之人关切备至,不便多问,便识趣地离开了。上官玉烛一门心思都在龙昙的伤势上,对于客栈老板的离开毫无察觉。
密室中,摇曳的灯火下,映照出上官玉烛红晕的脸颊。那一层彩霞般的红晕将整个的密室染成了红色,连龙昙惨白的脸庞都有了些许的生气。
他先是为龙昙清理了背上的伤口,又小心翼翼地帮她取下了前胸的暗器,仔细摸了她的脉搏,虽然跳动很快,却不像是中毒的样子,上官玉烛稍稍安心。
龙昙在昏迷中因为伤口的疼痛发出低声的呻吟,上官玉烛轻轻地握了她的手,拭去了她额头的汗珠,她才重新安静下来。
龙昙入京,仍是为了《文蹈千秋剑法》而来。
几乎是在李玄鉴和琅玕几人入宫的同时,龙昙也赶到了京城,只是——李玄鉴入了宫,龙昙入宫倒还方便,要靠近李玄鉴就不容易了,且不知他将《文蹈千秋剑法》放在了哪里,龙昙无从下手。
又过了两日,龙昙逮到了一个从太子宫出来的小太监,逼问之后,小太监并不知什么剑法,只知道太子回宫的第二天,便将两本书放进了藏宝阁。龙昙听了,心中确认《文蹈千秋剑法》在藏宝阁无疑,又问明了藏宝阁的位置,杀了小太监,当晚便去到藏宝阁去偷剑法。
藏宝阁传说是当年常山派祖师铭山子所建,铭山子倾毕生之力只建了一阁一殿,这“一阁”便是太常国的藏宝阁了。阁内机关重重。江湖中知道藏宝阁来历的都不敢轻举妄动,偏生龙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既没听过藏宝阁的来历,又仗着自己武功高强,非常轻率地便闯了藏宝阁。结果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龙昙便在阁中被暗器所伤,又在出宫途中中了一箭,能够活着逃出宫外,已是万幸。若非上官玉烛相救,龙昙当夜就会被宋源搜捕回皇宫了。
因了龙昙,才有了第二日上官玉烛在宫门与琅玕的相遇和托付,也才有了他口中的耽搁之事。
龙昙胸前所中暗器似带有麻醉的成分,她才会一连几日都在昏睡,而昏睡中的龙昙又并不那么安静。她后背上的伤口有些炎症,导致了发烧,每次上官玉烛将她扶着坐起给她后背上药,她都要把头搁在上官玉烛肩上,抱住他好一阵哭闹。上官玉烛一定要不断地爱抚着她的脑袋,轻声慢语地安慰一阵子,她才罢休,接着便又任凭上官玉烛将她放倒,沉沉睡去。
上官玉烛在龙昙床前日夜相伴,精心照料,龙昙的伤势慢慢好转,烧也退了。终于,在上官玉烛将她救回的第五日,龙昙睁开了眼睛,清醒了过来。
上官玉烛见她醒了,关切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龙昙似在回忆着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之后又扫了眼密室中的情况,最后问道:“我的剑呢?”
上官玉烛连忙将她的剑取来放在了她手中。龙昙将剑抱在怀中,安心地又闭了眼睛。上官玉烛以为她累了要再睡一会儿,转身便又去为她煎药。这时,龙昙却悄悄起身,在他身后用剑抵住了他后背。上官玉烛手里端了药,转回身去,望着龙昙,不知她要做什么。
“你救了我?”
“算是吧。”
“我的伤也是你治的?”
“对。”
“你看了我的身子?”
上官玉烛听了这句问话,没有言语,脸上却燃起一阵绯红。他照顾受伤的龙昙,确实看了她的身体,可是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疗治伤口上,心中从来没有产生过一丝邪念,也貌似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身体一般。此时龙昙提起,上官玉烛不便辩解,便沉默不语。
“看了我的身子,我便要将你的眼睛挖下来。”
上官玉烛心下一惊,随即定了定心神,凄然道:“好。”
龙昙见惯了别人对她的奉承,也见多了他人的恐惧,可是像上官玉烛这般逆来顺受,没有一丝反抗的,却还从未见过,这让她感到好奇。
龙昙本是刚刚苏醒过来,血气不足,这一番动作又太心急了些,此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前胸和后背的伤口疼痛加剧,头上也是一阵眩晕,手中的剑把握不住,丢在了地上,眼前猛然一黑,就要晕倒。上官玉烛急忙上前扶住了她,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地放回到了床上。
“要挖眼睛也不急于一时,你伤还没好。多休息!”说着,上官玉烛又把崇因剑放在了龙昙身边。
龙昙抱了剑,在床上躺了一阵儿,稍稍缓过来些,看到上官玉烛还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一脸的关切,便道:“我重新考虑了一下,你的眼睛于我也没什么用,暂时记下了吧。”说完,又自顾自地抱着剑睡了去。
上官玉烛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婴儿般熟睡的龙昙,谁能想到前一刻她还要挖了自己的眼睛呢?但是又想到她终于醒了,上官玉烛心中倒有些欢喜。
龙昙的伤一天天痊愈,后来,她不仅能下地活动,偶尔还可以自己出门去散散心。上官玉烛还担心京城仍在搜捕那日的刺客,又担心龙昙的身子不宜出行。不过,后来才发现,京城的搜捕早已懈怠,即使仍在搜捕,也绝难想到当日的刺客是龙昙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而龙昙活蹦乱跳,身体恢复得很好,上官玉烛白白为她担心了一场。
几日的相处下来,龙昙好像发现了上官玉烛藏在心中的秘密。以前她虽然和上官玉烛众人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可是她的心思并没有在上官玉烛身上,因此从来没有关心过上官玉烛在想什么。近些时与他朝夕相对,龙昙一眼就觉察了上官玉烛的心事。
“你是不是喜欢我?”龙昙冷不丁地问道。
正在为她后背上药的上官玉烛没有回答,可是他上药的手法明显笨拙了许多,最后给她包扎的时候重复了几次才勉强包好。
龙昙笑嘻嘻地回头瞅了瞅上官玉烛,道:“你为什么不承认呢?”
上官玉烛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承认什么?”
“承认你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也不应该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还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吗?”
“我不会喜欢一个嗜杀之人。”
“嗜杀?不懂。我们学剑,不就是为了杀人吗?别人技不如人才会被杀。若是他们剑法比我好,又怎么能被我杀掉?”
“学剑是为了匡扶正义,斩杀奸邪,锄强扶弱。你怎么能滥杀无辜!就像是你在羽府所为,不是嗜杀是什么?”
“羽府之事是我神爵派内部事务,你管那么多干吗?”
“如此残忍地杀人就是你的不对。”
“有那么残忍吗?我记得自己都是一剑致命,他们应该没有什么痛苦才对。”
“强词夺理!”
“那我要怎样你才能承认喜欢我嘛!”
“若是你能改邪归正……”上官玉烛说了一半,突然咬住嘴唇,停了下来。
龙昙却明白了上官玉烛的意思,说道:“哈!若是我能改邪归正,你便承认喜欢我,是不是?这有何难!”龙昙听懂了上官玉烛的意思,心满意足,拿着崇因剑,蹦蹦跳跳地出了密室。
上官玉烛实在搞不清龙昙的脑袋中都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两日,上官玉烛上街为龙昙抓药,龙昙也跟着他出了门。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龙昙虽然跟在上官玉烛身后,眼睛却一刻不停地向周围张望。
在一处赌场门口,一对母女正在哭哭啼啼向赌场老板乞求着什么,引起了街上人群的围观。赌场老板手里拿着一纸卖身契,向着围观的人群说道:“大家看看,这可是她们家的男人欠下赌债,才将此二人卖给了我。如今却又要我放她二人离开。我放了她们,谁又还我的赌债?以为我这赌场是做慈善的不成?”母女仍在哭泣恳求,人群中一片唏嘘之声。
上官玉烛只扫了一眼,并未在意,等他进了药房抓了药,才发现身后的龙昙不见了踪影。他正愁不知龙昙去了何处,这时,赌场那边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在呼喊:“杀了人了!出人命了!”
上官玉烛心中突然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他刚要去赌场那边一探究竟,龙昙不知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
“你去哪儿了?”
“去那儿了。”龙昙指了指赌场的方向。
“去那里做什么?”
“自然是去匡扶正义,锄强扶弱。”龙昙把赌场门前母女的事情讲了一遍,然后又讲了自己杀掉赌场老板的事情。
“你把人杀了?”上官玉烛目瞪口呆。
“是呀!我做得很不错吧?”龙昙一脸自豪,等待着上官玉烛的表扬。
“可是,你怎么能杀人呢?”
“你不是让我改邪归正吗?我想了想,你说得对,所以我决定只杀坏人。有了目标,杀人的感觉确实更棒一些!”
“那你也不能随便杀人啊!”
“我没有随便杀人,赌场老板是坏人,他在逼良为娼,不许那母女二人离开。”
“那也是因为那对母女家里的男人是个赌徒,不念亲情,卖掉了她们母女二人的缘故。如果要追究事情的因果,也是那对母女家里的男人有错在先。”
“哦,那——是我杀错了?还是少杀了一个?要不我去把那对母女家里的男人也杀掉?”
“不许去!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杀人?”
“那,不杀人,我怎么改邪归正啊?”龙昙不知从哪儿买了棒棒糖,吃着棒棒糖,眼神中满是天真的神色。
上官玉烛真是无语了。他看看赌场的方向,有人已经去报了官,但是并没有人发现人是被谁杀的。也对,以龙昙的身手,在大庭广众之下掩人耳目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都能这么干净利索地杀人了,看来她的伤也没什么大碍了。
“你现在可以承认喜欢我了吧!”龙昙满心期待地问道。
上官玉烛瞅了瞅她,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她。他耐着性子说道:“改邪归正也不一定要杀人才可以。你要知道,人的性命是很宝贵的,今后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杀人!我也绝不会与一个嗜杀之人为伍。”
“不杀人就不杀人!只不过是不杀人嘛,这个简单。”龙昙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委屈,但还是乖巧地同意了上官玉烛的要求。
龙昙本来就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从小到大,不过是随着自己的性子行事,杀人也只是她随性中的一件平常事。凡事只要她觉得有趣,就会去做。以前她觉得学剑很有趣,后来她又觉得寻找《文蹈千秋剑法》和《九畴方略》很有趣,现在她只觉得待在上官玉烛身边,让他承认喜欢自己,最最有趣。
上官玉烛心绪不佳,一脸阴沉,不再理她。龙昙却燃起了斗志,吃着棒棒糖,一路跟在上官玉烛身后,甚是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