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说自己是所谓的“凶卦”之后,李玄鉴便将那些前来求诊之人统统轰了出去,再也不许张无痕轻易为人诊治。于是,留瑾苑的门庭又恢复了早先的宁静。
李玄鉴少了这份问诊的工作,便把精力都集中在与集获夕颜探讨如何撤销和亲的问题上。因为他和集获夕颜成天神神秘秘地混在一起,宫里的长辈们却误会了,以为这两人关系火热,定是情投意合。李玄鉴大概不会想到自己的同盟关系会产生这种意想不到的效果。
其实,除了和亲一事,李玄鉴还有其他的烦恼。既是把集获夕颜当战友,李玄鉴也便将自己的难题说给了她听。
“你说无痕妹妹是不是没有看出来我对她的情意啊?”
“这个应该不会吧,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就你一天到晚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还莫名地拜人为师,也就只有你这么笨的脑袋才能想出这么笨的主意。”
“可是,为什么她好像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一点儿都没有要回应我的意思啊!”不过李玄鉴仔细想了想,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回应,每次他给张无痕送去什么新的名贵药材的时候,张无痕的眼中还是很有光彩的。只是不知这光彩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手中的药材。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输给了药材,李玄鉴就更是泄了气。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矜持,女孩子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点儿害羞嘛。”
“那你对你的南月哥哥就是这么矜持的?”
“那当然。”
“可是我看你每次提到他的名字都乐不可支,哪有什么矜持可言。”
集获夕颜白了李玄鉴一眼,把头扭向了另一侧。
“那你说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我不矜持啊?总不能一直这样对我吧!”
“你想让她对你主动,这很好办啊,只要你过几日不理她,她若心中有你,自然就主动找你了。”
“哦,还有这种操作,我怎么以前没想到呢。”
“你傻呗。”
李玄鉴听了集获夕颜一席话,茅塞顿开。他以前满腔热情,以为追女孩子只要十足十地对她好就可以了,却忘了张弛有度,欲擒故纵的道理。不过这种手段是不是卑鄙了些,李玄鉴在一刹那有所犹疑,却又很快将这犹疑略了过去。
又过了几日,再见到集获夕颜的时候,李玄鉴这一张丧气的脸,比几日前还难看。
“怎么了?几日不见,你这失魂落魄的,换了个人似的。是情路不顺?”集获夕颜一张天真的表情,发自肺腑地关切着。
“我按照你出的主意,几天都没有去找她。”
“嗯,继续。”
“结果我食不知味,寝不安枕。”
“然后呢?”
“她却像忘了我这个人似的,一次都没来找过我。以前我主动去找她至少还能每天看到她,现在我因为要欲擒故纵,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也不知道最后是擒住了谁啊!”李玄鉴说着都要哭了,“你说我是不是走了弯路?不该这么委婉地试探,就应该直接到她面前,说明我的心意,询问她的想法。”
“别,千万别!恋爱中最忌讳的就是直接询问,若你二人本来心中互有情意,这一问,情意就碎了。”
“啊?那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听我的,准没错!”
李玄鉴完全忘了集获夕颜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看到她一副风月老手的样子,倒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该不会就这么一直将她冷落下去吧。再这么下去,无痕妹妹还没追到,我这命都要没了。”
“这招不行的话,看来只能另换一招,声东击西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有意让她知道你与其他女子交好,激发她心中的恨意,她必然要对你兴师问罪。然后你就能知道她对你的心意了。”
“你是说我假装和别人亲热,让她吃醋,然后就能探查到她的心意?”
“正是。”
“哦,你说的这个倒是个法子,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李玄鉴又燃起了希望。
“你傻呗。”
“那你说,我找谁和我演这出戏比较合适呢?”
“这个,都行吧。看谁愿意喽!”
李玄鉴上下打量了一下集获夕颜,道:“我看就你吧。”
“我?我可不行。”
“主意是你出的,再说你可是要与我和亲之人,事先演练一番也好。”
“和亲和不和得来还不一定呢,我可不要。”
李玄鉴故作思量,道:“听说诸资南月入京了,过一阵子要进宫,宫里也没什么事,不如就省了,进不进宫的也没什么。”
集获夕颜一听这话,欣喜道:“南月哥哥要来?你怎么不早说!哎呀,不就是演个戏嘛,多大点儿事,我配合你便是。”
李玄鉴一脸得意。
一日,李玄鉴探明了张无痕每日在宫中经过的时间和路线,早早地就选择了云居湖旁的听溪阁作为他和集获夕颜演戏的地点。这个地点可是他精挑细选,反复琢磨才选定的。一来这听溪阁离张无痕要经过之处还有一段距离,大约看不真切;二来听溪阁与张无痕经过之处没有任何障碍物。既要演戏,这舞台与观众之间,距离和分寸还是要掌握好的。李玄鉴对自己的用心很是满意。
这次,李玄鉴演的是一个游园赏景的戏码。
看到张无痕走得近了,李玄鉴急忙走近集获夕颜,故作深情地大声言道:“夕颜妹妹,你看这风清月朗,你我一同到阁中赏景如何?”
集获夕颜被他这么大吼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小声道:“这是白天,哪有什么月?再说,我们已经身在阁中了。”一边提醒心中一边在想:“他这是疯了吗?这么大声吼给那位听,也太刻意了!”
张无痕的目光倒真被两人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李玄鉴感受到了张无痕的关注,既有些开心,又很是慌乱,万分紧张中,仍然在胡乱地按照自己设想的剧情演下去。只见他两三步走到了集获夕颜面前,准备拉起集获夕颜的手以示亲近。谁知集获夕颜被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吓到后退,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退到了湖中。
集获夕颜即将落水的瞬间,李玄鉴刚刚伸出去的手吓得又缩了回来,双手举在半空的同时紧闭了双眼,不忍观看。
张无痕平静地看完听溪阁中发生的事情,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既然有宫人及时将集获夕颜救出了湖中,她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便离开了。
集获夕颜水淋淋地站在李玄鉴面前,李玄鉴还在闭着眼睛,问道:“她走了么?她看到了么?她还在不在?”
“人已经走了呀!”
“哦。”李玄鉴长吁了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
“你刚刚看我快掉下去了,怎么不说拉我一把,反倒闭上了眼睛!哼!可气!”
“呃,这个不在我的剧本上呀。”
又一日,李玄鉴和集获夕颜又站在了听溪阁中。这次,李玄鉴预备的是一个拥抱亲吻的戏码。
集获夕颜因之前落水,受了风寒,面对李玄鉴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一会儿一个喷嚏打个不停。
“你确定,我这个样子,你还要我陪你演戏?”集获夕颜嘟囔着问。
李玄鉴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你不会真的要亲我吧?”
“放心,这个我只是做做样子。”
集获夕颜满意地点点头,不禁又打了一个喷嚏。
这时,张无痕刚好路过。
李玄鉴不失时机地一把将集获夕颜搂进怀中,又一次大声吼道:“夕颜妹妹,你怎么这么可爱!”可是集获夕颜从这大吼的声音当中一点儿都没听出自己可爱的意味。
李玄鉴刚要凑近集获夕颜的面颊,装作要亲吻的样子,不料集获夕颜这个时候突然打了一个大喷嚏。她那大把的鼻涕和口水,一点儿不剩,都喷在了李玄鉴的脸上。李玄鉴像被点了穴道一般,闭了眼睛,定在那里。
张无痕用更加奇怪的眼神看完了听溪阁中发生的这一幕,心想:“夕颜这风寒之症倒是不轻呢,不知需不需要我给她开两副药试试。”想着这些,便离开了。
集获夕颜满脸歉意,赶忙拿出手帕给李玄鉴擦一擦脸。这样一来,李玄鉴脸上的鼻涕和口水倒是被她抹匀了。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没忍住。可是你见我快要打喷嚏了,怎么不知道躲一躲呢?”
“不在我的剧本上。”李玄鉴一脸恨意,咬牙切齿地答道。
再一日,李玄鉴和集获夕颜坐在听溪阁中,李玄鉴准备上演喂药的戏码,比起之前的两幕剧,李玄鉴觉得还是这样的情节更稳妥一些。
可是他们在阁中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张无痕从旁边经过的时间早已过去了不知多久,还是不见她的人影。
李玄鉴手上的药本来就是集获夕颜最近治疗风寒的药,因为要等到张无痕出现,李玄鉴才能喂给她吃,这药不知已经凉了多久。集获夕颜嘟囔着鼻子,巴巴地瞅着李玄鉴手里的药却吃不到。
张望了多次之后,李玄鉴终于放下了对于这幕剧的执着。放下药碗,他准备到张无痕那里一探究竟。集获夕颜也终于得到了本该属于她的药。
进到张无痕房间中之前,李玄鉴已经想了很多她不曾出现的理由。最可令他释怀的一个理由便是张无痕因为前两次看到他与集获夕颜在一起,所以吃醋生气了。若真如此,倒不枉费他的一番苦心。
看到张无痕在自己的房中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李玄鉴心中顿时忐忑起来。
“师父,你今天,没出去呢。”
“太后临时取消了今天的诊脉。”
“我以为……你之前看到,看到我和夕颜妹妹,我们没什么的。你别误会。”
“哦,我误会什么?”
屋内是一阵耐人寻味的沉默。
李玄鉴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无痕,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张无痕还是头一次听到李玄鉴叫自己的名字,仿佛是母亲和琅玕哥哥称呼自己一般,便道:“你人很好啊!”
“我喜欢你——”停了一下,李玄鉴还是继续说道:“你喜不喜欢我?”
“我也喜欢你。”
李玄鉴听到这句话自张无痕口中说出,整个身子就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每个毛孔都燃起了一股火苗。他走到张无痕面前,一手拉了她的手,另一只手爱抚般抚过她的脸颊,她耳后的头发。
张无痕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她只是觉得李玄鉴今日与往常不同。
李玄鉴将爱抚的手置于她的后背,将她拉进自己的怀中,用自己火热的颤抖的身体包裹住她,而他烈焰般的双唇便轻轻地贴在了她的唇上。只是,他接触到的这一双绝美的红唇,是怎样的一种漠然啊!虽有温度,却不比吻到寺院中的佛像上更温暖一些。张无痕就那么安静地,既不反抗也不回应地站在那儿,站在他的怀中,紧闭了双唇,任由他贴在自己的唇边。
原来一直有所误会的是他,是他一直误会了她。她对自己实在是一丝男女情意都没有呢。她的喜欢不过是像喜欢哥哥和母亲,甚至是喜欢一只小猫小狗一样的喜欢而已。
李玄鉴从来没有这样失落过。他默默地将自己的深情从唇边恋恋不舍地收了回来。
“这是我的喜欢。”李玄鉴又不安地问道:“你生气了吗?”
“生气?哦,没有。”张无痕感到他的心跳如此之快,不禁将手放在他的心口探了探,问道:“你生病了吗?”
“可能是吧,生了爱你的病,也是只为你一个人而生的病。”李玄鉴把张无痕抱在怀中,言道:“无痕,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看到你,我整个人都像着了魔一样。如果有一天你的喜欢也像我的喜欢一样,你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张无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李玄鉴的心就像被冰封在了无尽的海底。原本他以为自己是很有希望在张无痕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在她身边再没有比他对她更上心的男子了。他想着张无痕应该不像他对她那样情感浓烈,他也不是没想过张无痕会拒绝,却从没想过她对自己的情意竟是毫无感觉。可笑他还在痴痴地等待她有一天能够回应自己。李玄鉴失恋了,确切地说,是他还没有开始恋,便已结束。
太子宫的侍从明显察觉到太子比往日安静了许多。李玄鉴还是像往常一样日日到母后和太后那里请安,但是他却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许思湘曾有些疑惑地向刘太后表达过自己对太子的担忧,刘太后倒是看得开,觉得年轻人的情绪,免不了时好时坏的,许思湘也便放下心来。
自那日之后,张无痕生活的心境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她可以忽略掉所有与李玄鉴相处的细节,却独独忘不了那日他将双唇贴在自己唇边的画面。诚然,那时她的心是波澜不惊的,及至回忆起来,心中也未曾有过任何妄念,可她偏偏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去回想那一幕,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个瞬间。如此频繁地去回忆同一个时刻,这才最让她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