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亲王世子李玄敬的婚礼就这样被一场意外的大火粉碎成渣。他以为今日的祸事已经足够多了,祸事却还远未结束。府中因为大火纷乱不堪的时候,又传来了林赫灵被人绑架的消息。李玄敬真不知道自己选的这个行礼的时辰是吉时还是祸时,不过也许他只是选了个易于绑架的吉时。
流黄使没头没脑地掳错了人,丹青使可不会。在别院与林苍崖交手失败之后,丹青使自然不能善罢甘休,既然从林苍崖那里讨不到便宜,不如从他女儿身上入手,于是,丹青使便来到王府内院掳走了林赫灵以作人质。哪知刚走出府门不远,丹青使便与上官玉烛碰个正着。
在田清欢被人带走之后,东垣派无一日不在仔细追寻。一年以来,上官玉烛为此事走遍了太常国各处,却仍是毫无头绪。最近听说了军中四位将军被杀一事,又查探到林苍崖将军正在京城,他便赶来了京城,此时正与丹青使遇上。
看到丹青使绑架了身着喜服的新娘,上官玉烛绝不能袖手旁观,直接拦下了丹青使,要他将新娘子放了。
丹青使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不自量力!”一边说一边就要除掉眼前的障碍,上官玉烛急忙全力应战。
上官玉烛与丹青使实力悬殊,看看就要不支。这时,龙昙忽然出现,挡在了两人中间,两人方才停手。
“丹青师伯,这就是你抢来的新娘?好漂亮啊!师伯眼光不错!”龙昙旁若无人地与丹青使聊起了家常。
丹青使不想耽搁,听听声音,普亲王的府兵似乎就要追上来了,没准儿林苍崖的弓箭手也正在路上,他对龙昙道:“我先走了,余下的,你来处理。”说完,丹青使带了林赫灵迅速离开。
“放心吧,丹青师伯,你只管与新娘子风流快活就好。”龙昙满面笑容地对着丹青使的背影大声说道。
普亲王的府兵赶到,龙昙手持崇因剑,身形快如闪电,游走在府兵之间,很快便将追击的府兵全部撂倒。
上官玉烛看到龙昙在对府兵下手,自己又无力阻拦,大声呵斥道:“龙昙,够了!你又在杀人!”
“我没有,我只是废了他们的武功,让他们不能再追杀丹青师伯而已。他们可都活得好好的呢。”
果然,被龙昙刺中的府兵不是断了手筋,便是断了脚筋,一个个都成了废人。
上官玉烛面对如此残忍的场面,生气道:“你把他们变成了废人,与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我也觉得没什么区别。你看,我就说直接杀掉他们最好不过了,还不是你不让杀!”龙昙理直气壮地说道。
上官玉烛一时语塞,心想:“怎么就都是我的不是了?”他心中郁闷,想着还是救回林赫灵要紧,便不再理会龙昙,径直顺着丹青使的方向追去。可是,丹青使和林赫灵早就没了踪迹,上官玉烛有些丧气。
龙昙紧随其后追了上来,道:“你怎么不等等我,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见上官玉烛仍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并不搭理她,龙昙又道:“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在此处吧?”
“并不奇怪。神爵五使都来了,想必你也是随他们一同前来。这有什么奇怪的!”上官玉烛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龙昙的话。
“哎呀,都说了他们的事与我无关了。我来是找你的。”
“找我干什么?”上官玉烛听到龙昙是来找自己的,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欢喜。
“自然是关于琅玕之事。你不会忘了我们的约定吧,若是我能救出琅玕,你便承认喜欢我。”
“琅玕?他怎么了?你没能救他出来吗?”上官玉烛本以为龙昙将其救出易如反掌,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龙昙还未履行约定。
“不是我不救他,是他快要死了,我救不救他也无所谓了。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你能不能换个别的约定,我保证做到。”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上官玉烛停下脚步,一脸严肃。
“我说的不够明了吗?我想和你商量,要你再换个约定。”龙昙也停下脚步,站在他面前絮絮地说道。
“不是这句,前面一句。”
“前面一句?前面哪句?”
“你说琅玕如何?”
“哦,琅玕就要死了。死人我可背不动,再说你要救个死人出来也没什么用,不如算了。”
龙昙说了这话,旁边一棵树下似乎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声响。龙昙的心思都在上官玉烛身上,以为是风吹动了树叶,便没有过多留心。
上官玉烛确认了龙昙的话,不敢相信,道:“不可能,琅玕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会死。”
“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大夫。”
“一定是你们神爵派对琅玕师弟做了什么,要置他于死地。”
“你可别瞎说,我们神爵派行事端正,才不会欺负你师弟。”
“行事端正?”上官玉烛冷笑道:“你父亲软禁我师弟,丹青使绑架人妻,这也算行事端正?”
“琅玕可是自愿留下的。”
“是,因为你们的胁迫,所以自愿留下。”
“哎呀,留下他也是因为他武功好。我爹爹对于武功好的人可是极为欣赏和器重的,能被他老人家相中,那是他的荣幸。再说,丹青师伯也不是好色之徒,若论好色,流黄师伯倒是极有可能。总之,丹青师伯做这件事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反正这两件事都不算,除了这两件。”
“你倒是很能为别人开脱。”
“我也很乐意帮你开脱的。你想想,要不是我为你挡下了丹青师伯,你哪里是他的对手,肯定要性命不保。这次可是我救了你。”
上官玉烛盯着龙昙的脸看了一阵儿,问道:“你救了我?所以呢?”
“所以你要报答我呀!”龙昙认真地眨了眨眼睛,眼神中满是纯真的期待。
“怎么报答?”
龙昙嫣然一笑,道:“你知道的,只要你承认喜欢我,就算是报答我了。”
又来!上官玉烛真不知道龙昙为何要执着于这件事。他不再指望与龙昙的谈话能有什么其他的结果了。如今除了要救出林赫灵,解救琅玕之事也变得迫在眉睫。上官玉烛这样想着,转回身,不再言语,满怀心事地继续前行。
龙昙仍是不死心地不紧不慢地跟着。
此前树下发出响动之处,一个戴面具的年轻的身形离开了树下,转而向着与两人不同的方向走去。
在一家客栈中,李玄英安置了张无痕和流黄使,又连夜为两人请了几个大夫。
张无痕只是吸入了太多的烟尘,所以才会昏迷。流黄使却是伤得很重,几位大夫诊治之后,纷纷摇头,对流黄使的伤势深感棘手。最后,大夫们给开出的药也不过是些治疗皮外伤的药膏,对于流黄使严重的肺腑烧伤意义不大,对于他内力损耗之伤更是毫无用处。
李玄英虽然心疼张无痕,却更担心流黄使的伤势。
张无痕睡了几个时辰才醒过来,一睁眼便看到李玄英坐在自己身旁,用温热的毛巾为她擦拭着双手。看到她醒来,李玄英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有没有受伤?”
张无痕抽回自己的双手,看看四周,轻轻地咳了两声,道:“你救了我?我们这是在哪儿?”
“在一家客栈中。”李玄英可以将张无痕送回宫中的,可他不想,他只想守着她,哪怕她是在睡梦中。
“哦。”张无痕坐起身,盯着李玄英的脸看了一阵,然后拿起他手中的毛巾,轻轻地为他擦去了脸上的灰。李玄英因为张无痕的这个举动紧张到不能呼吸,不能思考,就那么安生地定在那里,雕像般任由张无痕为他擦拭。
张无痕擦掉了李玄英脸上的灰,又将毛巾放回他的手中,平静地看着他说道:“谢谢你!我很好,并没有受伤。”说完,张无痕就要站起身离开。
“你要去哪儿?”李玄英终于活了过来,脱口而出地问道。
“回宫中。”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无痕姑娘,”李玄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请你帮忙看看流黄使的伤该如何医治。”李玄英觉得自己有些造次了,又补充道:“我知道他伤害过你,你也可以拒绝的。”
张无痕这才看到房间中趴在另一张床上的流黄使,见他受了伤,张无痕立时上前查看,全然没有听到李玄英后面补充的话语。
流黄使脉搏微弱,气息不匀,宛若一个死人。张无痕在他身边诊治了许久,之后仍是神态平静地转头问李玄英道:“他这后背是如何受伤的?像是被什么重物击打烫伤。”
“这个,说来话长。”
“我对烧伤并不特别擅长。若只是皮肉烧伤尚可外敷,可他这烧伤已伤至肺腑,肺腑之伤很是难办。”
听到张无痕都言难办,李玄英一下子六神无主:“可有救治之法?”
张无痕从自己的怀中缓缓地取出一个药瓶,又从中倒出一颗药丸,道:“这是拘神丸,先给他服下,试试吧。他现在的情况,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救治谈不上,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李玄英听了张无痕这一席诊断,心都凉了,接过张无痕药丸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张无痕不顾李玄英的愁容满面,又继续说道:“好在肺腑所受之伤没有伤及根本。而且,我感觉他此前已经耗尽了体内精气,如今的身体委顿不堪,难以自行调养生息。之前我在宫中读到一本医书,其中讲到习武之人最讲修习真气。若是你能以之相助,或可对他有益。”
李玄英认真地听着,心内的慌张稍稍安定下来。
“还是要多给他补充水分,伤口要尽量保持干燥,有脓水的话也要经常帮他清洗干净。”看看自己手上的药瓶,又看看流黄使身上的伤,张无痕沉思了一下,道:“拘神丸我就都留给他吧,每半个时辰服上一粒,直到他苏醒。”
嘱咐完这些,又把拘神丸的药瓶交到了李玄英手上,张无痕便再次要离开。
“你还是要走吗?”李玄英急急地问道。
“是呀,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认识路的。再说,你这里还要照顾病人,赶紧喂他吃药吧。”
李玄英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张无痕他们二人是如何得救的,也还没有向她吐露自己的心意。他不希望张无痕离开,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了房间。他手上的毛巾似乎还有些温热,又有些甜蜜的气息。
京城的街头,清晨的阳光射入每个角落,唤醒了世间万物。
张无痕穿了一身喜服走在街上,虽然街上行人尚稀,她的喜服也因为经历火灾的缘故沾染了不少的灰尘,不过在她昏睡之时,李玄英帮她擦了脸和手,在晨光的照耀下,张无痕白皙的面庞仍然宛如朝露般可爱,引起了街上零星的几个行人的注目。
昨日傍晚普亲王府的大火直到深夜方才扑灭,滚滚浓烟和照如白昼的夜空吸引了城中许多人的目光。散去的宾客惊魂未定地回到家中,向他人讲述着自己的经历。那些熟睡的人们也往往被这件祸事的亲历者从梦中吵醒,又不由分说地被人强行输入关于这场婚礼意外的种种细节。
新娘被掳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大家纷纷猜测着绑匪的身份以及新娘被掳去了何处。
普亲王的府兵忙了一夜,巡营官兵忙了一夜,就连宫中的禁军不知何故也忙了一夜。如今的街上,除了零星的行人,倒数官兵最多了。
街上的官兵如此之多,张无痕却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官兵。好在穿过这条街道,再转个弯,便能看到宫门了。
张无痕想到很快又能见到李玄鉴,她的心中和嘴角都满是欢欣。她不知道自己昨日是如何从火中逃出的,也不关心昨日的婚礼结果如何,甚至都不在意自己为何被掳走,又为何被丢进火场的。张无痕满眼满心的都在李玄鉴身上,除了关乎李玄鉴的事情,在她,都是无知无觉的。
“姑娘,你可是文子琢的女儿,唤作张无痕的?”一位跛脚的老者挡住了张无痕的去路,这才引起张无痕的注意。
“是啊!你是谁?有什么事吗?”张无痕淡然地问道。
“我是你母亲的朋友,也算是长辈。她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姑娘请这边走。”跛脚的老者说着,将张无痕引到了街边小巷中。张无痕刚刚随着老者进入小巷,街头便出现了官兵。
在小巷中七拐八拐,张无痕随老者到了一个略显陈旧的院落中。院中的地面经过简单修整,虽然并非杂草丛生之貌,却尽显萧瑟,院中的几间房屋也是一派沧桑之感。正房和耳房中,诸般陈设倒是一应俱全。
老者进入房间,停下脚步,仔细地看着张无痕,他想过若是张无痕不肯与他同行,他应该要如何应对,也想过若是张无痕大声呼救,他会采取什么措施,独独没有想到张无痕这么轻易地就信了自己,还随着自己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这让他对张无痕有些好奇。
张无痕走进房间,不解地问道:“我母亲对你说了什么?她现在在哪儿?”
老者回答道:“你母亲现在在从江南赶往京城的路上,她捎信来说就在这几日赶到京城,希望你能在此处等她。”
“在这里?为什么要在这里?她知道我在宫中的,为什么不去宫中找我?又为什么不让你到宫中传话给我?”
“这里曾是你外公文将军的一所旧宅。宫中人多眼杂,想必是你母亲觉得在宫中与你交谈不便,所以选在了这里。原本我是要到宫中给你传话,将你接出宫到这里的,没想到在街上有幸遇见,便带你来了这里。”
“可是等母亲到了,再去接我就好,为何你今日就带我来了这里?”
“自然是要你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也算带你出宫散散心。”老者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张无痕的表情。
张无痕平静地回道:“有些奇怪。不过也行吧,我就在这里等母亲好了。可我还是先要到宫中告知空空一声,免得他担心。”
“空空?”
“就是太子李玄鉴。”
“你可以写信,我帮你带给他。你就不要出门了,万一你母亲赶到这里,你一出门,就与她错过了。”
“好吧。”张无痕给李玄鉴写好了信,交给老者,之后便乖乖地待在了房间中。
跛脚的老者拿了信,看她如此乖巧听话,便没有在她身边过多停留,也没有为难于她,自己一瘸一拐地出了门,又小心翼翼地将院门锁紧。在他出门的瞬间,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诡谲。
张无痕大概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轻易地被人绑架了,还是心甘情愿的。对,绑架她的跛脚的老者就是文延义——像张无痕这种连流黄使的面孔都记不住的,只在刳心洞外的混战中有过远距离交集的人,她就更不会有印象。这样说来,张无痕与李玄鉴倒是很配。
当天傍晚,文延义回到家的时候,张无痕正坐在家里落泪。
“怎么哭了?”
“我想空空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又不能去找他……”张无痕哭得更厉害了。
文延义没料到她会因此而哭。即使她哭得伤心欲绝,她似乎也并没有要逃走或是呼救的意思,文延义倒是连捆绑她的程序都省了。
“你为什么没有想过自己出去找他呢?”文延义小心地问道。
“因为我要在这里等母亲啊!”
文延义自己都搞糊涂了。可是,看到张无痕满脸的泪痕,文延义心中又有些不安,张无痕心思纯净得连他都于心不忍了。他拿出吃食,道:“你饿不饿?”
张无痕摇了摇头。
“那你要不要换身衣服?”
张无痕点了点头。
文延义去到另一个房间为张无痕取了干净的衣服,又贴心地为她烧了热水。张无痕沐浴之后,换了干净的衣服,心情平复了许多。而她换下来的喜服,却被文延义偷偷地取走了。
“除了想你的太子,你就没有什么别的喜欢做的事情吗?”
“有的,我喜欢医书,还喜欢琴书画。”
第二日,文延义一大早就为张无痕准备了文房四宝和一张古琴。果然,等到当日文延义再回来的时候,张无痕便在书房安安静静地练习书法和绘画。
第三日,文延义回来的时候,张无痕在练习古琴。
第四日一早,文延义还没起床,张无痕便坐在了他的床边。等到他一睁眼,看到张无痕手中拿了银针,吓得跳了起来,问道:“你要干吗?”
“我看你的脚伤有些年头了,不过我可以试试。”
“不用了。”文延义见鬼般逃出了门,边逃边想:“她一个被我绑架的小姑娘,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关心?莫非另有企图?”
当日晚,文延义回到家中时,才发现自己早上走得匆忙,连院门都忘了锁。再一看院内,张无痕却不见了踪迹。“果然,早上的一切都是预谋,她平日的乖巧也都是装出来的。”文延义转身便要出门去寻,却看到张无痕带了一大包的药草从门外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应该回来吗?”
“我以为——”文延义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岔开问道:“你出去干吗了?”
“给你配了些药,治你脚伤的。”
文延义心中突然有些感动,可是他忽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便道:“你哪儿来的钱?”
“嗯,用房间里的椅子换的。”
顺着张无痕所指的方向,文延义看到房间中仅有的几把椅子已经消失不见。他苦笑了一下,不知是喜是忧。
当晚,两人便在桌旁站着吃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