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垣派建于东垣山上,称得上是武林第一大派。不独因为掌门李太极的一朴剑法天下独绝,更因为其派中之人行事端正,个个以行侠仗义、救危扶困为己任。武林纷争、江湖恩怨,多有赖东垣派主持正义,甚至朝廷查办的杀人越货的大案要案,也偶有求助于东垣派者。
李太极门下四位入室弟子,大弟子张青阳,二弟子陆孤竹,三弟子岳守行,四弟子江扶桑。其中以大弟子张青阳天分最高,李太极亦将毕生绝学“一朴剑法”传于张青阳。陆孤竹则传之以“东叩一乡剑法”,岳守行传以“高溪剑法”,江扶桑传以“红泉落剑法”。虽然各弟子剑法不同,但每种剑法都各有其精妙之处。江扶桑更是在承继东垣派医道方面颇有天资,她年岁不大,却从小就喜欢辨识医草,调配药方。凡苦热伤寒、久积不愈诸疑难杂症,到了江扶桑手里,都能药到病除。连施毒医毒之法,江扶桑也一并精通,江湖中少有人及。因为江扶桑医术名声在外,上东垣山找她求医者络绎不绝,以至于东垣派专门为她辟出一室,每月抽出固定的时间来为上山求医者医治。
除了这四位入室弟子,东垣派中其他弟子日常修习都由这四位弟子代管。不过实际上,大弟子张青阳在剑术方面造诣虽高,性格却有些内向,为人也较为散漫,不喜拘束。二弟子陆孤竹年岁虽少,为人稳重,三弟子为人机敏,足智多谋,因此派中繁杂诸事多由陆孤竹和岳守行两人操办。
此次下山寻找文子琢的下落,李太极只带了大弟子张青阳前来。没想到中途生变,需要带文子琢入谷寻药,因此又将二弟子陆孤竹和四弟子江扶桑召来照料许家姐妹,派中事务则交由三弟子岳守行处理。
李太极诸人走后,陆孤竹和江扶桑便带着许家姐妹赶回京城家中。
许家姐妹到底是孩子脾性,经历了这些变故,仍不改爱玩的天性。这一日,几人路过一湾湖水,澄明的湖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五色光芒。许思筠眼尖,一眼瞅见湖中有鱼儿游动,便欢快地叫道:“湖中有鱼!思湘快看,湖中有鱼嗳!”说完,又招呼陆孤竹和江扶桑道:“陆哥哥、江姐姐,你们过来看,湖中有好多好漂亮的鱼!”
果然,顺着许思筠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群五彩游鱼在水中怡然自得。在岸边看了半天,许家姐妹忍不住就要脱了鞋袜下湖捞鱼。连江扶桑也来了兴致,要与许家姐妹一起下水。陆孤竹拦不住她们,嘱咐她们小心别掉进湖中之后,便独自走向一旁的草地,静静地坐下,在明媚的阳光下看着三个女孩子在湖中捞鱼。
说是看着三个女孩子捞鱼,实际上陆孤竹的视线始终没有从江扶桑的身上离开。自江扶桑拜入师门,陆孤竹就偷偷地爱慕上了这个爱笑爱玩闹的小师妹。他与小师妹从小一起长大,二人几乎形影不离。小师妹喜欢摆弄药草,他就帮忙研磨、分类;小师妹要给人看病开方,他就忙着准备纸墨;小师妹练剑,他就在一旁相随。常常是大师兄和三师弟一同练剑,他和小师妹一同练剑。在他眼中,小师妹就如天上的一轮明月,明亮、清澈,却又有些遥不可及。有时,三师弟会打趣地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小师妹,他就憋红了脸,显出愠色,却又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扭头就走。可是走了之后再仔细想想,他又有些恨自己,既不能在小师妹面前表露心迹,又不敢向三师弟坦白。唉,他明明能言会道,在派中独当一面,怪就怪在他见了小师妹就变得讷于言词了,以至于这么多年一直是他独守这份甜蜜的又有些孤苦的爱恋。不过他想,总有一天,小师妹会了解他的心意吧。也或许,小师妹已经清楚他的心意,只是没有表明而已。
陆孤竹正望着江扶桑的身影出神,只见许思筠为了捉到一条漂亮的金色的大鱼,不小心踩到湖中的淤泥,跌入水中。若非江扶桑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拽起,许思筠就要沉入湖心了。饶是这样,两人大半个身子也已经被湖水浸透。
陆孤竹见到两人落水,不由地站了起来。这时,三个姑娘也已经从水中上岸。
到手的大鱼没有捞到,还弄了一身的水,许思筠有些闷闷不乐。还是江扶桑想得开,对许思筠说:“我们还捞什么鱼啊!我们仨现在就是三条鱼嘛。”许思筠看看三人水淋淋的样子,可不就是刚上岸的三条鱼,顿时觉得自己又有趣又好笑。
水中捞鱼固然好玩,可是因为落水着了凉,许思筠当晚就发起烧来。许思湘因为只在靠近岸边之处略站了站,倒不甚要紧。江扶桑是练武的体格,也没什么关系。只有许思筠发烧得厉害。幸好江扶桑医术高明,当晚便开了药方,让陆孤竹出门抓了药回来。
晚上开门的药铺不太多,开门的几家药又不齐全,害得陆孤竹跑了几条街才把药配齐。回去的路上,陆孤竹偶然看到一个店铺在卖一些观赏的小鱼,想着白天许思筠捞鱼却一无所获,现在又病着,为了哄她开心,便买了一条青色的小鱼和一条金色的小鱼,用一个小木盆装着,一齐带了回来。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第二天一早,许思筠的烧退了很多。正在床上躺着,陆孤竹正好进门探望病情。看到许思筠精神了许多,陆孤竹安心了不少,问道:“你江姐姐和思湘妹妹呢?”
“她们好像去给我熬药了吧。”看到陆孤竹手上托着一个小木盆,许思筠问道:“这是什么?”
陆孤竹把小木盆递过去,说:“这是我昨晚买的小鱼,你昨天没有捞到鱼,这两条小鱼送你吧。”
“真的呀!”许思筠接过小木盆,望着盆中的两条小鱼,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好漂亮的小鱼啊!”出神地对着两条小鱼望了半天,许思筠又说:“要是这两条小鱼能有个小房子就好了。”
陆孤竹想了想,将自己剑穗上的玉佩摘下来,放入木盆中,说:“现在,你的两条小鱼就有房子了。”
许思筠呆呆地看着水中的小鱼和玉佩,一阵暖意流遍全身。
等到许思筠病好,几人再次踏上了赶回京城的路。只是这一次,与他们一同赶路的,多了两条小鱼。
京城中,文将军殉国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同亲王抗敌有功,已被加封为护国大将军,统领南方三军。正式加封仪式要等同亲王回京才会举行,不过,皇上的加封诏书早已宣达,就等同亲王回朝了。
陆孤竹几人在回京的途中并未受到任何阻拦,顺利回到京城,向着许府方向走去。这时,地上有人遗落一簇珠花,甚是漂亮,许思湘见了,蹦蹦跳跳地跑向街中去捡拾珠花。江扶桑正要上前将许思湘拉回自己身边,突然,街上一匹快马驶过,看到街心中的许思湘,急忙躲闪。为了避开许思湘,人和马一起撞到路旁树上,马上的人也摔落下来。
江扶桑赶紧把许思湘拉回来,正要上前查看落马之人的情况,只见落马之人已经翻身跃起,气急败坏地走到她和许思湘身边,骂道:“走路不长眼睛啊!”
江扶桑很是抱歉,道:“阁下受惊了,都是我没有照看好妹妹,惊了您的马,还请您不要见责。我给您赔罪了,不知您伤到没有。”
落马的小伙子傲慢地瞅了江扶桑一眼,道:“自然是你的不是。你可看清楚,我是同亲王侍卫魏护,现在同亲王又被封护国大将军,你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同亲王,得罪了护国大将军,几句话就算赔罪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说完,挥起手里的马鞭,就要鞭打江扶桑。
陆孤竹在一旁刚要出手阻止,此时,一个书生挺身而出,把江扶桑护在身后,对着魏护道:“切莫动手!”
魏护吓了一跳,陆孤竹和江扶桑也吃了一惊。
“你是什么人,敢拦我动手!”
“在下只是一个路人,刚才发生的事情,在下看得一清二楚。阁下虽被惊落马下,所幸并未受伤。这位小女孩更是无心之失,况且她的姐姐已经向阁下道歉。阁下若是再要出手伤人,实在是很没有道理。”
听到书生在这里唠叨个不停,魏护很不耐烦:“谁要你在这里多管闲事。”说完,便向书生身上抽一马鞭。
众人大惊失色。书生站定,完全没有躲避之意,结结实实地受了一鞭,却全无恼意,仍是和颜悦色地言道:“阁下若是执意伤人方才罢休,那在下愿意替这位姑娘受过。只是刚才阁下自称自己是同亲王侍卫,如此咄咄逼人,倚强凌弱,岂非有损同亲王威名。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且孔子曰:‘勇而无礼则乱’,阁下……”
书生越是在这里絮絮叨叨,魏护越是生气。没等他说完,魏护又是两鞭子打在书生身上,待他再要扬鞭,陆孤竹已经从一旁拽住了他的马鞭。
魏护见到陆孤竹,忿然问道:“你又是谁?”
陆孤竹言道:“阁下,适可而止。”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又如何?”魏护想要把马鞭收回,却拽了几下都没有拽动。
僵持中,班师回朝的同亲王人马车队驶达,魏护连忙收了马鞭,来到同亲王跟前,同亲王坐在马车中道:“魏护,勿需生事。”
魏护很不情愿地答道:“是。”轻蔑地瞅了瞅书生和江扶桑诸人,翻身上马,护送同亲王的车队离开。
同亲王坐在车中,心想:“此时还远不是可以恣意妄为的时候。”
望着同亲王人马远去,书生感慨道:“文将军殉国,同亲王窃功,其手下竟还能如此张扬跋扈,实在令国中士民心寒。”
江扶桑看到保护自己的书生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打出了口子,手上也不知何时被打出了血印,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忙问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助,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哦,在下田伯原。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举手之劳,姑娘客气。”
江扶桑指了指田伯原手上的瘀伤,问道:“你手上的伤还好吧!”
田伯原这才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道血印,连忙说道:“没关系的。
陆孤竹道:“田公子这是要赶去哪里?”
“我父亲与大司马许大人是故交,此次入京专为拜谒许大人而来。”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巧了!这两位是许大人家的千金,我和师兄因为一些事件,正要护送两位小姐回府。”江扶桑惊讶言道,“既然大家顺路,不如田公子与我们一同前往。”
“如此甚好。”
于是,田公子便与陆孤竹几人一起赶往许府。
近日来,许府因为许守静夫妇两个女儿的失踪乱作一团。陆孤竹诸人的到来让许家人喜出望外。陆孤竹原本打算将许家姐妹交托给许氏夫妇便告辞离开,却因为许氏夫妇盛情难却不得不稍作停留。田伯原也因为是许守静故人之子而一并在许府住了下来。
当日夜,皓月当空,清风拂面。江扶桑在自己房中无聊,想到自己随身带有治跌伤的药膏,可以拿给田伯原治疗手上的瘀伤,便前往田伯原居所。
一出门,正遇田伯原坐在院中一石凳上,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
“田公子,你在看什么?”江扶桑好奇地问道。
田伯原这才看到江扶桑,站起身来,答道:“我在看这明月,想来‘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吧。”
“哦,那月中真的有青女素娥?”
“自然是有的,书中有载‘季秋三月,地气不藏,乃收其杀,百虫蛰伏,静居闭户。青女乃出,以降霜雪……’”
“好啦好啦,我信了!”江扶桑心想:“真是个书呆子!”拿出药膏,说:“白天看你被马鞭打伤了手,这是我自己配制的药膏,我的医术很好的,这药膏治瘀伤最灵验了。田公子,你涂来试试吧!”说着就要拉田伯原的手给他上药。
田伯原急忙躲开,道:“江姑娘,多谢你药膏相赠,还是我自己来。”
江扶桑素性豪爽,平日里惯常与人看病,望闻问切向来干净利索,全无什么男女之防。现在遇到田伯原这么一个榆木脑袋,觉得真是有趣。她将药膏放至石桌之上,说道:“好吧,你自己涂吧!不然叫你的青女素娥来给你涂也行。”
田伯原听了,略作思索,道:“不妥。一则,男女授受不亲;二则,也太远了些。”
江扶桑莞尔一笑,不语,随即走开了。
陆孤竹在远处树荫之下,定定地瞧着江扶桑那里发生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江扶桑和田伯原的对话,他听得不是很真切。可是江扶桑的笑容神态,他却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总觉得今晚江扶桑的神情之中有种不一样的光彩,这让他很不安。
看到江扶桑与田伯原已经分开,即将回屋,他想追上前去,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正犹豫间,身后响起脚步声,回头看去,正看到许思筠捧着一个琉璃盏,笑盈盈地朝他走来。
“陆哥哥,我给两条小鱼换了一个新的琉璃盏。是不是很好看?”许思筠的琉璃盏在月光的映照下,清透无比。琉璃盏的五色光芒照在水中,宛若给两条小鱼搭建了彩色的水晶宫一般。陆孤竹送给小鱼们的玉房子还是放在琉璃盏中,小鱼们在自己的玉房子周围游得格外欢快。
“嗯,真的很漂亮。”陆孤竹说完,怅然回房。
许思筠呆呆地捧着自己的琉璃盏,失落地想着:“陆哥哥不是说很漂亮吗?可是为什么看上去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漂亮呢?”
小住几日之后,许氏夫妇还要挽留陆孤竹师兄妹。陆孤竹借口派中事务繁忙,方能与江扶桑离开许府,赶回东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