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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经历了生死

东垣契阔 其水有云 8078 2024-07-06 09:58

  第二日,雪后放晴,阳光依旧,照在厚厚的雪毯之上,反射出一道道刺眼的光芒。只是,这样的光芒比之刀锋上的寒光并不温暖些。

  同亲王统领之下的南山军队与李玄鉴的京畿营在城外相持。

  自文延寿将军手下五名副将被神爵派暗杀之后,南山军队的控制权就彻底落入了同亲王手中。太子大婚当日,入宫击杀禁军的只是南山骑兵的一部分。掌控京城统治之后,因为跑了太子,同亲王急招了南山军队入京。

  纵然李玄鉴拿给同亲王的讨敌诏书上盖了传国玉玺的印章,让他大吃一惊,心知此次谋逆之举平添了不小的变数,但有了南山军队的支持,同亲王绝不轻易认输。

  两军对垒,站在同亲王身边的是魏护和韩拥,神爵派的赤焰使、丹青使和流黄使亦在其列,李玄鉴身旁则是赵翼和上官玉烛,琅玕和田清欢随在身后。流黄使紧盯了李玄鉴的队伍,一遍又一遍地搜索着什么,确认并未出现熟悉的身影之后,流黄使倍感轻松。

  远处,山巅之上,龙昙站在积雪之中,静静地观望着战场,而她的眼中,只有一个人的模样。

  地面上的雪在不易察觉地融化,雪气升腾在战场上,层层加厚,逐渐凝结。同亲王不屑地望向李玄鉴,道:“李玄鉴,你若投降,交出传国玉玺,还来得及。”

  “同亲王,传国玉玺要传也要传给品行端正之人,你如此阴狠,太常国交于你,才是国之不幸。”李玄鉴穿了战衣,倒显出几分英姿,与平日的他有些不同。

  “哼,历朝历代,哪个帝王不是驰骋疆场,杀出来的天下,偏你父子二人懦弱无胆,安闲无进,又喜惺惺作态,实在是没有一点儿帝王之姿,还是早些让位,或许我还能放你父子一条生路。”

  “从小我便敬重皇叔,以为王爷是个胸怀天下的英雄,若真是如此,这王位便交于皇叔,我亦心甘。谁知你内心粗野,为人偏执,为了一己私欲不惜伤害亲族,滥杀无辜。这样的人,不配拥有这天下,便是兵戎相见,我也一定要战胜于你,决不许太常国百年基业毁于你手。”

  “就你?作战也要坐在车上,怎么,连战马都骑不得吗?如此娇弱,还要妄谈战胜于本王!笑话!”

  “既然你一意孤行,那我也无话可说。”

  主帅话不投机,两军欲战。这时,从战场之外突然闯入一匹枣红色的战马,驻立于针锋相对的战场之上,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战马是从李玄鉴的方向驰来,同亲王这边,以为是李玄鉴所使诡计,几名将领指挥了弓箭手严阵以待。李玄鉴这边,以为是哪个不分轻重的毛头小子想要冲锋陷阵,不免好奇。等到大家看清了战马之上来人的面貌,对垒的两边却不禁都开始揪心。

  韩拥心急到脱口而出:“王爷,是世子殿下!怎么会是世子殿下!这是不是敌人的阴谋?”

  是了,马上之人穿了黑色衣衫,雪白一样的肌肤在阳光之下奕奕生彩,却真是李玄英了。

  流黄使被李玄英的出现吓到不由地咳了两声,手握缰绳,忍不住驱马向前,几乎要走出队伍。

  赤焰使在一旁看到流黄使的反常,嘲笑他道:“你没事吧?这几日看你脸色不好,不会是受伤了吧?再不就是受了风寒?这样一场雪便受寒生病,你也真是弱得可以。”流黄使拉住了缰绳,极其罕见地没有回应赤焰使的嘲笑,这倒让赤焰使真的开始关心流黄使是不是出了问题。

  “英弟,战场危险,快回来!”没等同亲王说话,李玄鉴见了李玄英出现在战场上,便开始焦急地大声地呼喊。

  今日出战前,李玄鉴瞧见了李玄英,看他神情有些忧郁,想要上前安慰叮嘱他几句,让他在营帐中好生待着,但李玄英就像是已经知道李玄鉴要来找他似的,巧妙又完美地躲开了李玄鉴,李玄鉴再要靠近,未免无趣。又想想昨日李玄英对张无痕的表白,李玄鉴心里总归不太舒服,便有些赌气没再理他。

  现在,李玄英独身一人跑到了两军对垒之前,实在是让李玄鉴担心不已。同亲王自不会对世子动手,李玄鉴也不会,可是战场混乱,谁也不能保证发生什么。

  李玄英对李玄鉴的呼喊置若罔闻。

  “赵翼,一会儿你要不要派人去保护英弟?多派几个。”李玄鉴向赵翼嘱咐道。

  “知道了。”

  和李玄鉴一样焦虑的还有同亲王。他想过李玄鉴有可能将李玄英藏起来,却没想过李玄英自己跑到了战场上。

  “玄英,今日你不该来的。”

  “父王,请您退兵!”

  “什么?你要做李玄鉴的说客吗?此事与你无关,你还是尽快离开!”

  “父王,请您退兵!”李玄英手中的定光剑突然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若您不肯,我愿以身请谏,自刎于前。”

  “你在威胁我?”

  “是的,父王,如果您还顾念父子之情的话。”李玄英所言字字坚定。

  “玄英,你一定是受了他们的蛊惑。是他们让你来的吧,是他们教你玩出这样的花样吧!你要知道,这些都是他们的阴谋,你千万不要上当!”

  “阴谋?在父王眼中,所有不顺您意的行为都是阴谋吧!父王,您还真是不了解我。”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玄英,如果父王成功了,你是父王唯一的儿子,唯一的继承人,以后这皇位就是你的。父王即使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啊!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不像父王,因为我能分辨是非。杀了我的亲族,兄长,踏着他们的尸体登上宝座吗?然后,我每天都要站在宝座上,看着自己脚下的鲜血吗?这是你想要的,不是我!为什么不为我想想,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我想要的为什么不能是你想要的?玄英,你要清醒一点,我才是你的父王,才是你至亲至爱之人,父王都是为你好,肯定不会害你的。”

  “要清醒的是父王才对!请父王退兵!”李玄英将定光剑又逼近自己的身体几分,定光剑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划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流黄使恐慌到持剑的手臂都在发抖,他焦灼地对同亲王道:“王爷,今日可否退兵?余事再议。”

  “哼!这是他们的伎俩,要我退兵?休想!”

  流黄使一脸急躁,道:“不是的,这关系到世子的性命。你不了解他!王爷,今日便退兵吧!”

  “我的儿子,我会不了解?”同亲王转而望向李玄英,道:“玄英,你不会的,听话,到父王这边来。”

  “父王,我再说一遍,请您退兵,否则,我便自刎于阵前。”

  “李玄鉴,是不是你教唆玄英做出这样的举动?这就是你的手段吗?真是卑鄙!”同亲王压根不相信眼前之举是李玄英自己的选择。

  李玄鉴此时也是方寸大乱,不停地问赵翼:“赵翼,怎么办?想想办法,你要不要上前拦下英弟?”

  就在赵翼也束手无策的时候,流黄使已经骑马冲出了队伍,奔向李玄英身边。就算李玄英有万分之一的冒险,流黄使也是不敢赌的,尤其是他又如此深切地清楚李玄英心中的幻灭和无望。

  纵然李玄英平生在同亲王面前从未违逆于他,那又如何?那些李玄英执意为之之事,哪一件他不是无所顾忌,一往无前!当日宫中的杀戮已然在李玄英心中造成了无可弥补的伤害,如今,他也一定会奋不顾身地阻止今日开战。

  流黄使出现在战场上,只为担心李玄英在战场受到伤害,他参战唯一的目的便是保他平安。然而,他从没想过,一切已经太晚。

  “父王,与这皇位相比,您的儿子终究是稍逊一筹吧。”李玄英于失望中落下了自己的剑。

  鲜血如红色的烟花般洒落一地,在一片如雪的画布上画出了一幅绝美的画卷。伤口的疼痛,或者有一些吧,李玄英却感受不到,毕竟,没有什么痛苦比得上他以死相挟换来的一个父亲的冷酷与漠然。

  也许,在众人眼中,无论这场战争成败,他都是可以有所获益的那个,只有他知道,从叛乱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是个失败者。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充满绝望,不断失去的人间。

  流黄使没有来得及阻止李玄英决然的这一剑,便眼睁睁看着李玄英无力地从马上摔下,坠地。流黄使用尽平生力气,飞一般来到李玄英的身边,紧紧地按压着李玄英的伤口,试图阻止这一切。可是,看到李玄英再无救治的可能,流黄使痛心疾首。

  是他,给了他自由,这一刻,他却后悔给了他自由。

  李玄英自入战场便在人群中看到了流黄使,他却故意避开了流黄使的方向。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在被流黄使一点一点地撕裂,一直以来,他都认为那是流黄使的错,可如今,他却有些释然。

  “你可真傻!”流黄使的声音在颤抖。

  “你又何尝不是!”

  “是因为她吗?”

  “……”

  “恨我吗?”

  “不会,只是,遗憾。”

  “那你可不可以,分一些爱给我?”

  “早就,给你了。傻瓜!”

  李玄英凄然一笑,死在了流黄使怀中。

  若是一个无限满足的答案只能发生在不复存在的将来之中,此刻,却又为何执拗地出现,徒增遗憾。

  战场之上,十万余人静静地围观了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四周无风,连人们的呼吸都隐匿了声息,寒冷的空气中,唯一剩下的只有流黄使发疯一般撕心裂肺的呼喊。再之后,流黄使抱了李玄英上马,疾驰而去,远远地离开。

  同亲王眼前发黑,晕了过去,被魏护从旁扶住,方不至摔下马。李玄鉴有一瞬间失了神志,等他醒来,已在赵翼的臂弯。那些李玄英曾付出过感情的每个亲人、朋友心中都在重复同一个词“如果”,如果真的有如果,一切都该不一样吧。

  不知是哪边的将领率先敲响了战鼓,对战双方的军队奋勇向前,开启了一场大战。

  大战既开,山巅之上,龙昙厌恶地转过身,飘然离去。

  从小,龙昙便习惯了血腥的气息,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气味,可如今,这样的血腥之气,只让她觉得恶心。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这血腥,改变了习惯呢?她也说不清楚,好像,是在她靠近了上官玉烛之后吧,有了上官玉烛,她就不那么喜欢这种嗜血的味道了。

  此刻,身后的战场,连同那个心系之人,已然与她无关。

  李玄英以为他可以阻止这场战争的,却不料他只是这战争车轮碾压之下的第一块碎片。李玄英的死,更像是这场战争的献祭,而这场仗的亡魂,成了他的陪祭。

  至于这场战争的结果,在李玄英死去的那一刻,同亲王便是败了的。即使他胜了,他赢下的,不过是一个丧子老人的风烛残年。

  战争结束后,李玄鉴疲惫地回到京畿营驻地,将诸事交给了赵翼,自己在第一时间进了张无痕的营帐。

  要靠近张无痕之前,李玄鉴嫌恶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脱下了战袍,洗了手,才来到张无痕身边。张无痕还在睡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身上散发的幽香,还有她安然的睡姿,都让李玄鉴心中感到难得的平静。

  此前,战场上厮杀震天,战鼓雷动,现在,营帐外往来不断,人语喧哗,张无痕却仍能如此安眠,李玄鉴心中有些羡慕。他轻轻地刮了刮张无痕的小脸,安静地坐在床侧,把头俯在她的身上。

  这时,张无痕醒了,一睁眼,便望见了床前的李玄鉴。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张无痕清醒了一下,坐了起来,道:“没有,我也该睡醒了。”

  李玄鉴出奇地安静。

  “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场仗结束了,我们很快便可以回宫了。”

  “哦,那很好。”

  “可是,英弟死了。”李玄鉴把头埋在张无痕身前,他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的眼泪,可是张无痕仍然能感受到他在啜泣。

  张无痕爱抚着李玄鉴的头发,回想起李玄英最后拥她入怀的那个瞬间。

  人的回忆真的是很奇怪,你以为忘记的,并不在意的,在某个时候,会倏忽而至,仿佛有所不甘,可是过了那个时候,又真的被忘记,彻底退却了。

  倘若今日的种种皆是为了明日的回忆而造,那么,眼前的痛楚或是美好是否可以依了我们的心意,交由自己分辨呢?可惜呀,便是记忆,又何尝如愿!若终将被遗忘,今日所为何必还要执著相待!但,纵知如此,人却偏偏无惧无畏,飞蛾扑火一般。

  “我好难过。”李玄鉴只想告诉张无痕这些,尽管她不能帮到什么。

  “我知道。”张无痕觉得每个人都免不了一死的,但这并不会安慰到他。

  “还好有你在我身边。”也许,这是唯一能带给李玄鉴安慰的一件事了,只是这句话却让张无痕好生伤感。

  回到京城之后,同亲王便被李玄鉴软禁在了王府中。李玄英与流黄使失了踪迹,战场上只剩了李玄英的那把定光剑,李玄鉴便将它送到了同亲王身边,算是留个念想。

  后来王妃在广惠寺醒来,发现京城天翻地覆,又得知了李玄英的死讯,回到王府,见到了被软禁的同亲王,王妃在绝望之中将定光剑刺入了同亲王的身体,之后殉情而亡。

  李玄鉴知道了这样的结果,很是心痛。他从未想过这把剑会带给同亲王一家灾难,也从未想过真的杀了同亲王,就算他是害死许思湘的凶手,可为了李玄英,李玄鉴也不会,但结果却不遂人愿。

  李玄鉴只顾了伤怀,赵翼留心,将定光剑又收回了皇宫,安置在了李玄鉴身边。

  平叛之后,军中事务包括京城防务都可以交给赵翼去打理,朝中和宫中诸事仍需李玄鉴每日费心。李宗祧于皇宫叛乱那日患了风疾,直到李玄鉴回宫之时,仍未苏醒。许思湘和白菀的下葬之期亦已由宗正和奉常议定。李玄鉴忆及出宫前与许思湘所见最后一面,甚感悲痛。

  要处理的事务千头万绪,只有每日到留瑾苑与张无痕相处之时,李玄鉴才会感到一丝宁静。

  上官玉烛、琅玕和田清欢见平叛之事已定,三人再留在京城也帮不上什么,便计划离开。

  这一日,张无痕睡了整整一天未醒,李玄鉴觉得奇怪,找来太医诊脉,太医觉得张无痕的脉象除了缓慢些,与平常无异,可是睡眠之中,脉象缓慢也属正常,最终也只能判断是太过操劳,需要休息。李玄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张无痕最近因为什么有过操劳。

  第二日,张无痕独自醒来,她为自己开了药,刚刚煎好,正准备吃药,李玄鉴像往常一样走了进来。看到张无痕醒来,李玄鉴很开心,但是看到她手上的药碗,李玄鉴突然很紧张。

  “无痕,你在吃药,真的是生病了吗?”李玄鉴极少看到张无痕吃药的。他急忙用手摸了张无痕的额头,又摸了她的手。他觉得她好好的,一点儿不像生病的样子。

  “嗯,是生病了。”

  “严重吗?”

  “严重。”

  “是什么病?会……死吗?”

  面对李玄鉴脸上的焦虑,张无痕沉默了一下,继续道:“会的。是一种奇怪的病,空空,你记得我之前有两次也会无缘无故地睡着,对吧?那是因为我生病了。等下次我再奇怪地睡着的话,就会在梦中死去,再不会醒来。”

  李玄鉴愣住了,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下一次睡着?下一次,是百年之后,对不对?”

  “我不知道。也许,很快。”

  两人就在房间中安静地坐着,沉默着。李玄鉴完全理不出思绪。她怎么可能会生病,怎么可能呢?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在他认为最圆满的时候,在她最年轻的时候,而不是几十年后历经沧桑,风烛残年之时,至少那个时候,他不会如此遗憾。他不相信她会死,更不相信她会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离开自己。

  “空空,你是在哭吗?”张无痕看到李玄鉴泪流满面,拿出自己的手帕,为他擦去了泪水。

  “一定会治好的,是不是?”

  “大概不会了。”

  “我去宣太医。”

  “已经都看过了。”

  “那,我发文告,为你在太常国中寻找名医医治。”

  “应该没用的。若是这样能让你安心的话……”

  李玄鉴咬了嘴唇,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风干,又被新的眼泪覆盖,冲刷。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生病,她是什么时候生病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生病的,为什么他没有发现,为什么她不告诉他?他有些怨她,又不忍心怨她。

  时间似乎在那一刻停止,李玄鉴希望它真的停止。人们无惧未来,是因为乐观地相信未来之中有一个美好的自己,若是前路已定,眼下,却又将如何继续!

  “无痕,我们成亲吧,我为你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就像之前我承诺的那样。”李玄鉴早已为张无痕定好了婚期,他以为一切尚未开始,未曾想已是结局。

  “好。”

  之后的每一天清晨,都成了李玄鉴最为忧心的时刻。他生怕自己一觉醒来,就再也看不到张无痕睁开的双眼。

  他与她的每一日,并无特别,一如往常。

  李玄鉴在国中发出了文告,毫无回响。琅玕回了一趟隐惜谷,没有找到文子琢和张青阳。田清欢到临济寺拜访了慧照禅师,询问张无痕的治疗之法,慧照禅师道:“天命难违。既有菩萨心,终得圆满。”

  对于是否要请教龙昙,上官玉烛犹豫了很久。思来想去,他还是给龙昙发去了一封书信。

  那日大战前,他与龙昙之间的关系便疏远了,他不知道龙昙是否还会理会自己。没过几日,龙昙出人意料地给他寄来了回信,其中写到张无痕的病与神爵派骨凝王之毒的症状倒是极为相似。除此之外,龙昙并不提及其他。随后,上官玉烛又给龙昙寄书,询问疗治之法。可是,过了很久,龙昙都杳无音信,上官玉烛再不抱希望。

  终于挨到了两人大婚的那一日。

  李玄鉴穿了婚服,坐在自己的房间中,想象着张无痕穿上婚服的样子。她那么喜欢红色,一定很喜欢他为她准备的婚服吧。盼了这么久,谁能想到他和她真的等到了这一天呢?

  这时,突然有宫人急匆匆来报,说是张无痕刚穿了婚服,便睡着了,怎么唤也唤不醒。李玄鉴听了,心中一沉,急忙赶至留瑾苑中。

  张无痕躺在床上,穿了婚服的她如此美丽,连梦中都是美的。李玄鉴在床边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在昏睡中,张无痕听得到李玄鉴的呼唤,却总也醒不过来。挣扎了许久,张无痕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李玄鉴揽了她坐到自己身边,张无痕乖巧地靠在他身上,宫人们知趣地退了出去。

  “无痕,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我说过要娶你的,不要睡,好不好?”李玄鉴忍住了自己的泪水。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张无痕的话说得有气无力。

  “等我娶了你,我们一起观花海,看日落,还要生上几个宝宝,看他们长大,静候儿孙满堂。”

  “好,若是我死了,便代我享尽这世间的美好。”

  “没有你的世界,我不想活。”李玄鉴言语中充满了绝望和悲切。

  张无痕停了一下,平静地说道:“人生无常,却终有一死。既未死,便做个好皇帝吧。我的心,你知道,便好。”

  李玄鉴听了,心如刀绞,哽咽难言。

  “空空,我好困,好想睡。”

  “睡吧,想睡就睡吧。”

  张无痕在李玄鉴的怀中酣然入梦,梦中的她也一定会有一个盛大的婚礼吧。李玄鉴泪下如雨,每一滴,都落在张无痕的心间,化作永无穷尽的悲痛和思念。

  在这世间,有些爱注定不能相守,未曾白头,却只为了那一刹那的光芒,拼命绽放,倾尽所有。

  寒鸦栖枝,冬风凛冽,李玄鉴抱了沉睡的张无痕走向二人的婚礼。天地为证,臣民相随,他把她放在了自己至尊的宝座上,任她在她的后位上长眠。

  那日清晨,上官玉烛收到了龙昙的来信,上写“无解”。

  那一日,是福瑞二十九年新正第一天。

  那一日,李宗祧退位,新皇登基,改号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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