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陵驾驶了听泉马车,在南蜀之中以掌门之令,传令了蜀地三堂。
泫鹤堂、白涧堂、吟柳堂三堂堂主,遵令到场,见得陆陵,躬身行礼。
陆陵将找寻唐少橙之事,与三位堂主仔细交代。
三位堂主听言大惊。自泫鹤堂出来后,易菱、棠白玉、叶舍心各自派遣了堂中弟子,在蜀地之中,遍寻唐少橙影踪。
蜀地之中,旌旗飘展,人马调动。三堂弟子,倾巢尽出,奉命行事,在蜀地之中找寻一月,将蜀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未能找到唐少橙的零星点踪。三堂人马,各自呈报三堂堂主。三堂堂主又是诧异,急急将蜀地之情,告知陆陵。
陆陵在泫鹤堂堂口听得三堂回传的音讯,一声叹息。艺城未有她的影踪,蜀地也未有她的影踪。她究竟是去了哪里?她将山门掌门玉佩悬挂马车车顶,莫非真要与游云门两清?陆陵神情一变,风吹而过,撩拨额前发丝,撩得陆陵心上一乱。
唐少橙啊唐少橙,何至于此?你若是记恨当年你爹爹之事,只管手握秋刀上前刺我,我陆陵不躲就是。何至这般,山门之外,江湖之中,潜藏影踪?陆陵思忖到此,心上些许难受。
他驾驶了听泉马车,自泫鹤堂离开。听泉马车稳稳当当,金铃儿清清脆脆,仍是好听。
陆陵驾驶马车,自青石街道而过。街道宽阔,可容三辆马车,并驾齐驱。陆陵抬眼看云,见得天际云朵漂浮,变幻多形,或如扁舟,或如牛马,或如纸鸢。云朵自是好看,但陆陵却无半点心思。
唐少橙仍在身旁之时,总是习以为常。而今她不在了,心上却是几分牵念。陆陵眼看着天际游云,心上掠过几缕神伤。
陆陵又是忆起那日与她决绝的身影。他闭目,唐少橙数言,仍是萦绕心头。“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我不再认识你,你就当从未见过我。自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不复相见。”到底是个性情中人,她决定的事情,就是这般犟然。她既出此言,该是心上决绝。陆陵叹息一声,他虽不知该如何劝说唐少橙,但总不想与唐少橙就是这般诀别。
她秋刀出手时,追问阻拦夏依依杀她,可是心中有愧,念起了与唐岳的兄弟之情。此话问出之时,陆陵只道唐少橙追问的,是唐岳之事的真相。而今事过境迁,思量那日情景,陆陵终是明白。她要问的,不过是自己护着她,到底是因情还是因愧?姑娘家的心思,他不想懂,却不得不懂。陆陵思忖到此,嘴角苦笑。
陆陵啊陆陵,你真是不知好歹。这些年,她为你奋不顾身之时,还算少么?云川堂中垂死,可是她跪求尘剑救你?静心崖受伤,可是她不顾自身安危,度血于你?逃脱无悔洞中刑罚,可是她只身挑战梅山,折臂换你?这一桩桩,一件件,你都忘记了么?她护着你之时,何其豁达,何曾思虑自己?可你倒好,何曾在意于她?何曾真心护她周全半分?陆陵暗问,心头有愧。
就是个不管不顾的笨人。真笨,就不知护着些自己么?就不知顾着些,让自己多几分欢愉么?真是个笨人,真的太笨。陆陵苦笑,心头忽又觉得,唐少橙笨得可爱。忆起唐少橙不管不顾的模样,想起她青丝游动的容颜……一次次,一幕幕,是那般地动人,陆陵心上略疼。
我陆陵一生悲苦沉浮,身负血海深仇,刀光剑影,江湖行走,心上难安。好不易寻个相爱之人,本以为能天长地久,却不想终被算计,更是亲见所爱之人,死于眼前。什么情什么爱?不过人心难测,勾心斗角,步步惊心。世间情爱,自是极好,只是我陆陵孑然一身,也无半点好,又怎能承你的情?陆陵心头感叹。
那日唐少橙床榻自白,陆陵也曾听得。怎奈心头有愧,不能释怀唐岳之事,亦不知该如何还唐少橙深情,由是装睡,未有应答。游云门中,能给她的,也只那掌门及岁月静好。旁的别的,也不知该给什么,该如何给?少橙啊少橙,何必垂青于我?山门弟子万千,寻个别的弟子,胜我千倍万倍,不也挺好?陆陵想到此,心上于唐少橙,又是几分怜惜。
罢了罢了,且随你喜欢罢。我陆陵欠你的,此生终是难还。我且盼你此生平安喜乐,再不是孤苦无依,再无错付伤心,难过别离。见你喜笑,自是极好。此生若真非我不可,我陆陵愿以已身,将你护在身后。刀光血影,又是如何?江湖仇怨,又是如何?道途艰险,我与你一起走。世俗冷眼,我与你一起面对。搏杀斗狠,我与你一起战。如此可好?陆陵暗问。
可是天大地大,我又该何处寻你,才能再见你一面?才能与你言语我的抉择?陆陵抬眼看着天际的云朵,心头又是一问。云朵漂浮,又是变幻。陆陵看了许久,未有答案。
数月之后,听泉马车叮叮当当,陆陵驾驶马车,入了凉州城。
他将马车停好,自马车之中取了一幅书画,自去城中集市。他脚步轻缓,面黄如蜡,头发凌凌乱乱,腰中挂着酒葫芦,身后背着一把破云剑。他将书画打开,在街头随性拦住一人,便是问询,“敢问兄台,你可见过这画中的女子?”
被拦下的公子,看着陆陵手中画卷,只见画卷之中,一女子一身黄衣,青丝垂髫,脸白如雪,手中紧握一把秋刀。唐少橙的神韵,尽在画中。那公子细看了陆陵画卷之中的女子,摇了摇头。
陆陵见状,拱手致谢,“谢兄台”。
他移步上前,又是寻了一粉衣女子问询,“姑娘,你可曾见过我画中的女子?”
女子看了一眼画卷,掩面拂袖,“未曾未曾。”而后躲躲闪闪,自陆陵身旁,逃窜离开。
陆陵拱手,亦是致谢,“谢姑娘。”
他移步集市,又是拦住其它人影,继续相询。集市人影,多是摇头。偶有点头者,再细作盘问,又是摇头。
费了数日,陆陵在凉州城一无所获。他心灰意冷,饮了那一葫芦的闷酒,心上凄凄苦苦。不得已,他只得驾驶听泉马车,自凉州城离开。
离开之时,他在集市之上,替唐少橙买了一身衣裳。那日马车之上吐血,吐脏了她一身衣裳,应诺了她,要还她一身新衣裳。她人虽不在,却也不能食言。
陆陵将新买的黄衣,放入马车,驾驶了听泉马车,自凉州城甲子广场而过。
甲子广场中正在举办花会,新来的县令招揽了一众花商。花商将各色花卉,置摆广场,红的白的粉的,甚是艳丽。陆陵见得花会,又是想起那年那日相救假唐少橙之事。故地重游,陆陵再度念起唐少橙,思念更甚,一时神伤。
又过了半月,陆陵驾驶听泉马车,在山道而过。岁月流逝,光阴流转,陆陵寻找良久,仍是未有唐少橙影踪。
陆陵细看四周,夏之绿荫,遍及四野。春去夏来,不觉又是过了二三月。陆陵驾驶听泉马车,平平稳稳。飞泸轻言,踏蹄而过。
这一日,轻言嘶鸣,陆陵忽觉有些怪异。马车半日前,自荷塘而过。塘中莲开,白花粉朵,甚是美艳。陆陵忆起荷塘之象,忽是惊醒。莲开荷夏,唐少橙的生辰,该是近了罢?陆陵低头暗忖,以术法推演,心头一惊,不想少橙生辰,竟是今日。
悠悠一载,又是流逝。陆陵忆起去岁,予唐少橙相赠生辰贺礼之事。那夜烟花,那日酒宴,那樽雕像……回忆甚好,只是可叹,再不见那人。
陆陵又想起了山门,又想起了唐少橙,又想起了与她有关的种种。寻途近乎一载,总无她的音讯。这唐少橙,该是心生怨恨,故意躲藏罢。陆陵停下马车,回念起了岁月种种,心中苦涩,无人倾诉,无人聆听。
遥遥数千里,寻遍万水千山,终是不过想再见她一面。可是这一面,怎是如此之难?坊间传言,情缘归处,心上若诚,久久回念,必有回响。心念之久,思她念她,却怎不见回响?陆陵看向马车身侧断崖,一时难受,心上几多苦楚,尽数翻腾。他再憋不住泪水,晶莹涌上眼眶,一声高喊,“唐少橙……唐少橙……唐少橙……”
断崖中空谷回音,亦是回荡,“唐少橙,唐少橙,唐少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