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陵沉思片刻,低沉应声,“少橙,有些事,你若能一直不知,非是坏事。人生在世,悲苦甚多,喜乐甚少。能逍遥快活,自在欢喜,也是不错。”
唐少橙听言,秋刀直指,“这就是你陆陵替我做的抉择?这就是你陆陵替我做的安排?我唐少橙自有喜怒哀乐,何劳你陆陵挂心?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替我擅自做主?爹娘之仇,你阻拦于我,不让我报。你让我有何面目,面对我那死去的爹娘与唐家满门?”
唐少橙冷笑,“陆陵,你可知我唐家被灭门时的惨状?我唐家上下一百零三口,不论老弱妇孺,奴仆丫鬟,车夫厨子,尽数被杀。跪地乞饶者,一十七人,有谁垂怜?莫不是被那梁贼枭首,尸体喂了野狗。唐家上下,尸体遍野,血流成河。那喊杀声,那无助声,那打斗声,纵是多年,仍萦绕在我心头。更可怜我那姨娘的孩儿,不过襁褓,被置于冰窖中,活活冻死……这就是你见死不救的下场。你活了你要的快活自在,你又岂知这世间有百口性命,因你而死。你空守偌大的游云山门,空坐了高高在上的游云门掌门,空有游云门二十四堂,又有何用?”
“你又可知当年,我如何来得这游云山门?搏杀斗狠,肋骨断得一十三根。我苟延残喘,一路乞怜,受了多少苦楚,这才来得你游云山门。委屈侮辱,痛苦难堪,我都不怕。我只想习得武艺,杀了那梁贼。你又可知,我爹爹至死,仍是不忘嘱托我来游云门寻你。他信你不会袖手旁观。他信你作为他的忘年之交,定会替他报仇。你既与那梁贼也有血海深仇,为何你不早些,斩杀于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我唐家亦受牵连?为什么?”唐少橙一阵怒吼,神色激动,与之平常,也是不同。
“少橙,此事非你想得这般简单。那梁贼,武艺非凡,若非五载蛰伏,我亦不是他的对手。之所以待你出山之时,我方才动手,亦有苦衷。家母临终前,唯恐我与梁贼翻脸,惹来杀身之祸,故命我立誓五载不得行复仇之举。知他为非作歹又能如何?知他祸害乡里又是如何?母命难违,况乎是家母临危相求。我有何缘由不遵从?我倒是要谢你盗刀下山,若非如此,我与那梁贼的恩怨,也非如此轻易能了。自是霜儿的夫君,杀了他霜儿必会伤心。此举,亦对不起我那已故的姨母。”陆陵回忆当年,将内中原委尽数道来。
唐少橙冷冷一笑,“谢我?有何好谢?尽是些假仁假义之辈,说什么锄强扶弱,惩恶扬善,不过是虚妄,图个嘴快。而今,我倒是知道为何当年我盗得秋刀闯出山门,你不阻拦于我。想来不过是你,自觉对不起我爹爹。可笑,真是可笑。枉我以为是你心中慈悲,知我复仇心切。原来一切都是笑话。你教我剑法是假,你助我盗刀是假,你救我逃出二十二间亦是假……”唐少橙快言快语,陆陵隐瞒之事,勾起她脑海的诸多前尘往事。行走世间,她本以为得遇良缘,知她懂她护她,却不想这一切皆是谎言。
“少橙,你说的这是哪里话?我……”陆陵见得唐少橙眼角梨花带雨,泪落珠下,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辩白。欺瞒于她,确是不该。陆陵也未曾料到,今日东窗事发,竟是惹得她这般伤心难过。陆陵看着唐少橙眼泪一阵又一阵,满是心疼。
唐少橙忽是想起些别的,她秋刀举起,厉声追问,“陆陵,我且问你。那日静心崖上,你阻拦夏依依杀我,言及山门中谁都可以死,唯独我不能。可是你心中有愧,念起的是你与我爹爹的兄弟之情?”
陆陵听言,静默良久,未有答话。
唐少橙继续追问,“你说啊,是与不是?”
陆陵思忖良久,终是轻轻点头。
听得此言,唐少橙心上一凉。原来真不是因庇护于我,这才替我挡下那藏锋剑。原来垂怜于我,不愿我死,不过是自觉愧对故人。原来我在他心目中,真的什么也不算。一切倒是我错付了。什么情,什么意,不过是他的心上难安。他出剑愿意真心护着的,难道你还不知道么?自始至终,也只有她啊。唐少橙啊唐少橙啊,一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你笑她不能与他长相厮守,终被反笑。心中所爱,既是杀父仇敌的帮凶,亦是满嘴胡话的骗子。思量到此,唐少橙万念俱灰,体内气血奔涌,一时气急,吐了一口鲜血。鲜血染红了秋刀。秋刀饮得刀主之血,一时闪烁金光。
陆陵见状,心上一忧,着急问道:“少橙,你没事吧?”他脚步挪动,正欲上前搀扶于她。
唐少橙心性傲然,秋刀挥动,阻拦于他,“你别动,我不要你管。”
陆陵见唐少橙眉宇之间满是恨意与杀气,知道她已动心中怒火,只得收了脚步。
“陆陵,今日你我之事,终要了结。我爹爹虽非死于你手,然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亦是害我爹爹的帮凶。我也非不明事理之辈,能有这一身武艺,能坐上这游云门掌门,亦是你的成全,我承你的情。你且出剑罢。你我打杀个痛快。若我能胜你,你的生死,便由我说了算。若你能胜我,你我之间,情意两断,自此各不亏欠。你也莫想投机耍滑,不尽全力。若是如此,休怪我唐少橙至死,也不原谅于你。”唐少橙伸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缓缓说道。
陆陵嗫嚅,轻声发问,“非得如此么?”
唐少橙反问,“不然该是如何?让我平白原谅你这见死不救之人,我做不到。”
陆陵听言,心上一惊,神色变得难堪。这唐少橙的心性,也是如他一般犟然。若不从她,只怕还会折腾出其它幺蛾子。陆陵叹息一声,“若是可以,我想认输。”
“你根本没资格认输。”唐少橙怒吼,提刀上前,出了一刀,刀势凌厉,直逼陆陵。
陆陵无奈,只得出了破云剑,接下唐少橙的刀招。
秋刀与破云剑相互碰撞,撞出细碎的火花。二人打斗,唐少橙步步紧逼,陆陵无意伤人,被逼退让。二人过招十余回合,唐少橙出了杀招,秋刀诀祭出。无数的枫叶由虚空幻化而来,弥漫了整个天空,而后唐少橙出了秋刀诀。无数的枫叶如蝶舞般向陆陵飞去。
陆陵一身内力,因夏依依的毒酒毒汤,早已不在。但他不慌不忙,仍是强行出剑。破云剑被他抛向空中。陆陵心动一念,花间清酒剑法施展。破云剑晃动,一剑化为百把虚身。这百把虚剑,明明晃晃,萦绕陆陵身前。陆陵此法,受教于尘剑。陆陵意念轻动,出了花间清酒剑法的剑寻青叶。百把破云剑虚身,立时向唐少橙的枫叶扑去。剑影与枫叶相互抵撞,互不相让,激起四周无数的乱石落叶。
片刻后,无数的枫叶渐然黯淡,落叶飘落平息。只见陆陵嘴角溢血,以剑抵地,似是受伤。到底是不想伤了唐少橙,花间清酒剑他佯装已使出全力。他淡然一笑,轻松说道:“你赢了。”
唐少橙脚步轻缓,提刀上前。及近陆陵,她脚步停下,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你就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你当我不知你剑法精妙?只出数招,左避右闪,便算我赢?欺瞒于我,你就开心了么?”
话音刚落,唐少橙一把秋刀,架在了陆陵脖颈,“别以为你让着我,我就会承情。陆陵,今日你予我听好了,往后江湖行走,莫再说我是你徒弟。我也不想再认你这师傅。也莫再说我是游云门掌门。你那游云门高高在上的掌门之位,我不稀罕。”
唐少橙起身,收了秋刀,愤然说道,“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我不再认识你,你就当从未见过我。自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不复相见。”话毕,唐少橙一个转身,立时飞身离开。
陆陵听罢,脸色一变,张嘴欲言,“少橙,何至于此?”
唐少橙未有答话,她身影飞掠,瞬息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