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陵驾着听泉马车,在山洞四周又是找寻了许久。大火将那大汉的尸身焚毁,只剩一副将焦黑骸骨。大火蔓延,将洞中药材烧个干干净净,空留灰烬。
陆陵在洞中查看,只见洞中秋刀痕迹甚重,出刀者似是拼了全身气力。陆陵细思,唐少橙出招如此狠辣,该是动了杀心。陆陵在洞中细找,再未找到与唐少橙有关的蛛丝马迹。陆陵无奈,只得飞身,离了山洞。
陆陵为找唐少橙,又是驾着马车,折返枫林寨。那枫林寨,未曾去得,也不知有无唐少橙的踪迹。但总归是要去看看的,陆陵暗自思忖。听泉马车稳稳当当,往枫林寨而去。
枫林寨中,亦是被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无数尸身被大火焚毁,尸身焦黑,横七竖八。陆陵在灰烬之中,也未能探得唐少橙的其它影踪。陆陵无奈,只得驾着听泉马车,再度往南蜀的道途而去。
天有异象,有乌云自远处而来。云朵在天际聚拢,只是片刻,密布整个天空。乌云层层压压,瞬息间,无边无际。田间劳作农夫,见得午后天色,急忙收了犁具,欲折返家中。溪涧鱼儿,窥得天机,知有大雨,沉水深处,不复浮出。溪涧垂者,坐观鱼潜水中,鱼钩长垂,钓竿青青。天之异象,倒映水中。天色骤暗,视物不清。垂者见状,只得收竿起身,自溪涧离开。
片刻后,艺城通往南蜀的官道之上,下起了大雨。大雨瓢泼而下,洒在树林,洒在溪涧,洒在道途。道途之中,雨水侵染,泛起泥泞。
官道之中,马车甚少。偶有马车,自艺城而出,往南蜀而去。马车摇摇晃晃,车轮沾满泥泞,留下一道车辙。车辙深深,只是顷刻之间,累了一滩积水。马车前行,道途泥泞,原本平坦的官道,倒是一时难走了。
陆陵驾着听泉马车,在官道之中行走。他挥动长鞭,轻策飞泸。因着大雨,道途不大好走,马匹晃悠,行途不快。
这几日,黑马轻言似是知道了主人不在,它摇晃着脑袋,一路吃食也没了兴致。折腾了几日,轻言掉了些许肥膘,不复游云门中模样。陆陵心疼轻言,挥鞭之时总是轻了些。
雨水洋洋洒洒而来,淋湿了马匹,淋湿了马车,淋湿了陆陵的马靴。陆陵坐在马车上,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雨水顺着陆陵身上的蓑衣流淌,淌过马车车架,流落地上。陆陵身旁放了一把破云剑,一个酒葫芦挂在他的腰间。他驾车缓慢,向南而走。马车上的金铃儿叮叮脆脆,混着雨声,也是好听。陆陵猜度,唐少橙既是要到蜀地三堂处,找寻林坤,她该是会沿着官道往南。
唐少橙飞身,在雨夜之中寻得陆陵驾驶的听泉马车。她的身影轻轻落下,脚步轻缓,跟随马车。她一身黄衣被雨水淋湿,发髻以莲花发簪盘起。雨水淋湿了她的发丝,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唐少橙右脸的毒疮,已是消肿,内中毒液被放干。然樊岑用毒之剧,轻易不可解。唐少橙的脸上,黑瘀一团,腐烂焦黑。唐少橙容貌,不复存在。
唐少橙这几日也曾寻医问药,然大夫束手无策,言及若非华佗在世,恐无复颜之法。真是庸医,小小脸伤,都无办法,唐少橙苦笑,又是无可奈何。医者言辞一致,唐少橙倒是知道自己右脸也是难治。
那毒水已致脸部肌肤腐烂,世间万法虽是精妙,又怎会有复容之法?思量到此,唐少橙心中难过悲伤。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许久,终是默认此事。
容貌没了,没了,唐少橙曾在溪畔坐了良久,亦是思忖了良久。泪水一次又一次流过她的脸颊,坠落于地。这副皮囊,原本毫不在意。江湖行走,生死之间,何曾在乎这繁枝末节。然今日毁坏,却是怀念地紧。脂粉抹脸,镜前梳妆,只怕将来也是不必了,唐少橙想到此,心头又是一阵又一阵难受。到底是个姑娘家,皮囊容貌面于世。纵是世人不指指点点,又怎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高矮胖瘦,若随心念。世俗之人,便喜评头论足。这些声音,听多了,惹人气恼。不听又似不合众人之美。难矣难矣。
唐少橙站定身影,远远地瞧着陆陵的听泉马车。唐少橙知道陆陵近来几日都在找寻自己的身影。然脸上之伤,总觉得不忍被他瞧见。昔日容貌还在之时,都不觉得他会喜欢自己。而今容貌已失,只怕更难走进他心上。虽知他也非贪图美貌之人,然既是心上喜欢之人,总该将最美最好的呈现他跟前,这才算得上真是喜欢。唐少橙难受,又是泪水盈满,自眼眶而出,顺着脸颊,落了下来。雨水与泪水混杂一处,倒是分辨不清。
他驾驶着这听泉马车,会找寻自己多久呢?唐少橙看着听泉马车,暗自问自己。三日?七日?一月?顶多也就半载吧!陆陵,半载之后,便不要寻我了,江湖道途,我自己走,也无关紧要。既是不能成你心上之人,相忘于江湖,也未有不好,唐少橙一笑,心上几多悲苦。
这十年间,承蒙你照顾,护我周全,数次救我于生死之间,我唐少橙不胜感激。能习得一身武艺,是你的安排。能偷盗秋刀下山,是你的安排。能坐上这游云门掌门之位,亦是你的安排。爹爹之事,我思前想后,终是觉得不该怪你。世事无常,生死一念,谁也不见得就是良善。游云门之中,你已庇护我良多,再要多些,只怕便是我太过贪恋了。唐少橙暗想,她轻功飞燕施展,雨夜之中飞掠树梢,而后停待听泉马车车顶。
马车平稳,唐少橙足尖轻点,站在车顶。陆陵专注于驾驶马车,未有察觉。唐少橙看着陆陵身披蓑衣的背影,静静地看了许久。
我唐少橙此生遇你,甚是欢喜。虽终是未成你心头所爱,然我心头有你,便是足矣。别了,陆陵。往后江湖道途,多加珍重。不在你身侧,不知你欢愉,不见你悲喜,勿怪!世间情缘极好,遇你便是足够。嘴角衔笑,无忧无虑,心上一安,可慰此生。且顾好你自己罢,万望安好,勿念。唐少橙闭眼,又是一滴泪水划过脸颊。她转身,又是轻功施展,离了听泉马车。她身影飞掠,窜进了山道旁的树林,而后身影消失,再也不见。
片刻后,陆陵总觉身后有些怪异。他回身看去,却也不见马车车顶有何异样。倒是自己多想了,陆陵转身回头,又是驾着听泉马车,往南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