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声速当差的这一些年,自然知道幽嫣谷墨家谷主的秉性,只要化解了客缘斋内的这一场纷争,只要以礼送走了纷争的几路人,道义上作为县衙差役头领算是干戈化玉帛、两全其美的尽职尽责了。
至于,幽嫣谷墨家谷主给不给机会指点县衙差役的功夫,那也无非是礼尚往来的一句客套话罢了。
而且,县衙里的大小差役先前没有幽嫣谷墨家谷主指点,也一样维护了这一方的安定与平静。
李声速对陈小英言语之后的左右为难,索性还是装作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大氅躬下去一尺,又客气的缓缓说道:“陈女侠说的极是,万事皆缘、随遇而安呐!……”
“就好比方才那一刻,要不是卑职出行偶然路过客缘斋,后果还真不知是什么样子的呢,……”
“……”
李声速话未说完,半老徐娘突然调转话头道:“李捕头,你说地震之后的无家可归者,会安置在东皇殿?你与张家人递过话儿了吗?……”
“这,这,这?还真没有!”
李声速一时支支吾吾,如梦初醒一般的哽咽了一回,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一茬子事,若没有张家人的首肯,又将是一场纷争。
李声速急忙拱手与半老徐娘微微一笑道:“多谢掌柜的提醒,卑职这就去张府找张锋张员外。……”
“不管怎么说,张府虽然比先前没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也是孟婆郡的名门望族,‘张杨费吴’四家大户之首,……”
“……”
李声速,抬头又与半老徐娘和陈小英使了一个正眼,右手匆匆的握紧了腰刀,左手中的两个珠子响亮又“窸窣窸窣”的碰撞声,大氅一袭冷风抚过了陈静小脸上整齐的刘海一绺抖动,脚步声“窸窣窸窣”的急促消失在客缘斋外的雪地里。
陈小英牵着陈静的小手,也缓缓碎步奔出了客缘斋大厅,店小二其实早就守在了旋风白马的跟前。
窸窣窸窣、窸窸窣窣,……
陈静,故意在雪地里左踩踩、右踩踩,小孩子的通病:只要吃饱了饭那就越见的淘气了。
就在这一个时候,半老徐娘突然调转了身子,叉着青丝带、仰着青丝头、放开豪迈的嗓子,面向着后堂和阁楼上一阵猛烈的狂风暴雨般的大吼,更像是滔滔孟婆江水一发而不可收拾的道:“店小三,店小三,赶紧把后堂里只要能带走的熟食,通通都送去东皇殿,……”
“雪月下的地震,无家可归者哪里有热腾腾的饭食!今天,老娘也让无家可归者吃一回白食,……”
“店小四,店小四,阁楼上的客房都收拾完了没有?动作要麻利一点,赶紧下楼来帮忙!……”
“店小五,店小五,真是奇了怪了!每一天都要在茅房里耽搁几个时辰,是拣上了茅房里的石头、还是拣上了茅房里的蛆了?……”
“你们通通都给老娘听好了,老娘丑话说在前头!今天谁要是敢偷懒,那连白食都没得吃了,饿了自家去地里抓白雪填饱肚子,……”
“……”
就在半老徐娘大呼之间,一时从客缘斋大厅里冒出了几个和店小二一样短打小衣的伙计,区别只是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都一脸沮丧的与半老徐娘走了过去。
见此光景,陈小英心中安慰了几分,天灾下的人间温情越见暖心,也越让人看到明天的希望。
突如其来的地震,陈小英觉得该回幽嫣谷了,也该回去向幽嫣谷谷主问一声冷暖、报一声平安,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就是血浓于水!
”驾,驾,驾,……”
陈静与陈小英母女连心,又是一阵不约而同的相和,在旋风白马上一前一后,往幽嫣谷狂奔而去。
一路上,雪地里哀鸿遍野越见让人心寒,天灾确实无情;人群中的伤病相怜越见让人心酸。
陈小英不是官府中人,自然做不了官府的主,无论如何心寒与心酸只有一个人默默的藏在心里。
旋风白马顺了大路往幽嫣谷狂奔的时候,一时耳边呼呼而过的寒冷风声以后,眼前却出现了一群又一群往东皇殿赶去的人群。
陈小英,悠悠的松了松玄色马缰绳,缓缓的在大路中往东皇殿方向行了去。如果从这一条大路回幽嫣谷,东皇殿那是必经之地。
陈小英,见一脸满满的忧伤与愁容的人群,一时忍不住张口悠悠的说道:“乡亲们都慢慢走呐,客缘斋掌柜会送热腾腾的饭食去东皇殿的,大家都不要着急,……”
大路上三三五五的人群,又此起彼伏的传出了一句又一句的、稀稀拉拉的各种发自肺腑的说辞。
“客缘斋的半老徐娘,真是菩萨心肠一般的好掌柜呐,……”
“是啊,菩萨心肠一般的好掌柜啦,可惜了孤零零的一个好掌柜,百年之后谁来送终?……”
“哎,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女侠,看你女儿那么乖的,幽嫣谷墨家是有传人了,……”
“……”
陈小英幸好戴着玄色的面纱斗笠,不然听到“女儿那么乖”和“有传人”这几个字眼的时候,一时好似掉进了一方无底的深渊!
陈小英一时缓缓的靠近了陈静的衣裳,好似听到了陈静的心跳,这就是身为人母的感觉吗?
“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陈静轻飘飘一问,倒让陈小英心中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愧疚。
毕竟,此时的陈静并不知道陈小英的离奇身世,在幽嫣谷墨家中陈小英还有一个不是亲娘却又胜似亲娘的幽嫣谷谷主陈旭嫦的存在。
“静静,咱们回幽嫣谷去看一看姥姥,你知道了吗?……”
陈静在马鞍前欢呼的拍了一回小手,万分喜悦的说道:“娘,女儿可以孝敬姥爷、姥姥咯,……”
“静静,你以后要乖哟!幽嫣谷中只有姥姥,没有姥爷!……”
“娘,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姥爷都不在了吗?那以后,每一个月的初一、十五,女儿都给姥爷上一炷香。娘,你说好不好呐?……”
“静静,娘曾经和你一样,也是被人抛弃的小孩子!……”
陈静一脸懵懂之后,却又一时愣住了,接着又是一声哀怨中夹杂了许多娇嗔的、断人肝肠般的呼了陈小英一声“娘”。
正当陈小英在心中骤起一种酸楚的时候,东皇殿近在眼前了。
东皇殿楼阁飞梁镂空,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琉璃瓦盘盘囷囷,高低冥迷,不知南北;高墙倚叠如山,鼎铛玉石,金块珠砾;……
东皇殿楼阁是错落有致的建筑群,在东皇殿门口的那两根巨大的青色立柱更是威武雄壮。
在殿门口牌匾上斗大的三个描着朱砂的大字:东皇殿。相传,这三个大字是孟婆郡张家出的第一个王佐之才、司空张华的真迹。
而且,青色立柱上的那一副门对,并非出自寻常人家之手。
左边的那一联门对,相传是江南第一才子、黄门侍郎潘安的真迹:东皇太一万古名,从此休去。
右边的那一联门对,相传是张华的真迹:北极紫薇千秋岁,入世而来。
只是现在的东皇殿前,已经如郡城市集那般熙熙攘攘了。
但是,陈小英随着旋风白马越行越近、越行越近,熙熙攘攘如郡城市集那般繁华却突然演变成了一场人山人海的吵吵闹闹。
陈小英,缓缓拉直了马缰绳,旋风白马“咴儿、咴儿”的一阵撕裂之后,总算是看出来、听出来了:受灾的无家可归者希望在东皇殿中度过这一场天灾之后的难关;张家的族人拒绝非张姓的无家可归者踏入东皇殿内一步;更有几个差役在潮涌的无家可归者中如水上的浮萍完全使不上手也用不上力!
突然,这一阵人山人海的吵闹声是越发的躁动了,像硕大一桶猛烈炸开了的烟花让人防不胜防。
“非张姓无家可归者,谁敢踏入东皇殿内一步,讨打!”
字字珠玑的一句炸雷,更像是一击晴天霹雳、一把锋利的刀子,炸碎了东皇殿前众多非张姓无家可归者的心,也刺痛了陈小英的心!
“凭什么?这都凭什么呀?……”
“对,你们张家人凭什么?东皇殿虽然是你们张家的祠堂。可是,孟婆郡的先民都全部出过力!……”
“你们张家人,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天灾之下还要徒添人祸?……”
“不让非张姓无家可归者步入东皇殿,张家人早晚必有报应,……”
“张家人,必不得好死!……”
“……”
非张姓的无家可归者,吵吵闹闹、骂骂咧咧的沸腾之声如万丈波涛,又如泰山压顶一般冲刷进了每一个张家人心扉中。
张家人对于非张姓无家可归者的诅咒如针尖对了麦芒,一时如激怒了一头又一头的猛兽。
“谁敢诋毁咱们张家人?那就使劲的打他、打他,打死他,……”
“打死一个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