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相识容易再见难,自是春风吹过百花黄,半老徐娘兰花指插腰伫立在了客缘斋门口,秋水汪汪目送两道玄色背影飞身一晃跃上了马鞍,两匹旋风白马上的玄色面纱斗笠回头飘扬之间玄色马缰绳一紧、玄色靴子一沉,前蹄猛然抬高六尺有余,一阵“咴儿、咴儿”的撕裂之声过后,马蹄飞扬顷刻之间便消失在了街角路口尽头。
在街角路口尽头,两声“驾、驾”更是铿锵有力,马蹄“踢哒”更似一曲肝肠离魂断,伤了半老徐娘菩萨心肠般的不忍离别之心。
半老徐娘自然知道:方今天下狼烟骤起纷争不断,却让幽嫣谷墨家弟子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可惜,世间血气方刚的男人要么战死了、要么颓废堕落了,自然也就怪不得世间女流之辈总是抛头露面。像陈小英这样的年龄本该待字闺中绣花纳鞋底、像陈静这样的年龄本该童趣天真,莫奈何只要着了一身玄色行头、捉了一柄越女剑,那便是生死一剑之间、在刀口剑尖过“有家不能归”的日子,但愿有缘千里还能再一次相见。
虽然佛经有云:一切皆缘,随遇而安。此时此刻,半老徐娘觉得应该是:一切随缘,万事皆安。
半老徐娘已经听不见渐渐远去的吆喝声与马蹄声,低头沉思三个眨眼的功夫之后又扭头问道:“店小二,方才你可知错?”
店小二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愁眉锁眼之间,又捉弄了一回右肩那一条抹布,眼神之中尽情沉醉于回味方才所说言辞。
店小二寻思片刻之后,自是一脸淡淡的忧伤,“扑通”一声跪在半老徐娘膝盖下,眯眼痛哭流涕却又乞饶道:“掌柜的,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太错了!……”
半老徐娘大红色的衣裳映了双颊微微一笑,虽然比不过宫中绫罗绸缎,但也十分妖娆。
半老徐娘眉舒之间,兰花指若蜻蜓点水戳了店小二额头,幽幽说道:“还算是一个诚实人,当初要不是老娘收留你们几个。也不知道你们会在那一个无人的街口饿没了。”
“没有谁能一辈子顺风顺水,又有谁能保证一辈子没有失魂落魄的时候呢?你要记住了:咱们客缘斋不锦上天花、只雪中送炭!”
店小二见半老徐娘没有过度责骂刚才撵走了落魄的老太婆,故而义正言辞的说道:“掌柜的,小的都记住了,小的以后倘若再出一次差错,那就自罚三天不吃饭。”
半老徐娘旋即转身步入客缘斋后堂之际,一阵嗔笑道:“罢了,罢了。儒生之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娘也觉得儒生说的很对。”
就在这一个时候,从客缘斋街角边缓缓步过来了一个皂衣大氅县衙差役头领,寿帽孔雀尾羽更是喜庆招摇,胳肢窝下夹了一叠卷曲的厚厚文书。店小二抹布一扬,热情上前迎道:“李大人,今儿一个人动身这么早?恭喜发财,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啊!今儿天色尚早,进店歇歇脚,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驱驱寒气!李大人,里边请!”
李声速并没有拒绝店小二盛情召唤,况且大年初三的乡民都还沉醉在过年之中,虽然富人有富人的过法、穷人有穷人的讲究,但是除夕之夜孟婆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郡中都在茶余饭后乱嚼了其中神采奕奕的舌根,故而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靠门处寻了一个位置。
嘭!
卷曲的厚厚文书,重重的放在了桌角边上,展开却是一张张孟婆郡太守府的海捕公文。
李声速一声长叹,眼神中掠过一丝嫉妒,接着如烟云一闪,还是淡淡的笑道:“得,店家小二哥。恭喜能发财的永远不会是我李声速。从今往后啊,孟婆郡上下都得看着张锋张员外张家发大财了。”
“不,现在已经不是张锋张员外了,而是张锋张太守了。啧啧,啧啧,这一些都是太守府除夕连夜送出郡中各县府的海捕公文。”
“……”
店小二“刷刷刷”的与李声速满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轻轻的放下了茶壶,双手在抹布上来回擦了又擦,然后小心翼翼的拣起了一张海捕公文,而后慢吞吞念道:“孟婆郡治下各县府:戌亥交尾之夜,原孟婆郡太守、中郎将杨洪‘乱军’已军法斩首,城门示众三日以儆效尤。其螟蛉之子杨恩罪大恶极,乃‘乱军’之罪魁祸首、十恶不赦。无论士农工商,有斩其首级者赏万金;有知其行踪者赏千金,……”
店小二泛了绿光的一对儿活泼的眼珠见了“万金”与“千金”,也不继续念下去了,乐呵呵道:“李大人,这一张张海捕公文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财路吗?以李大人不凡的身手,杨恩那厮还不是手到擒来!”
“像县中各位差役大人的功夫比其它县府强了百千倍。一起上阵捉了杨恩那厮,均分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李大人,你说是不是?”
“李大人,倘若捉了杨恩那厮,多年前风闻的步军校尉一职非你莫属了。小的提前祝愿李大人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
李声速在心里轻轻如风咯噔了一回,心中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海捕公文一张张都贴了出来,杨恩还敢在孟婆郡露面吗?
李声速自然知道: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那只是针对于在两眼一抹黑、灯下黑的时候。如今,张锋的海捕公文连夜送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怕是孟婆郡内撅地三尺也没有杨恩的一席藏身之处。
李声速重重的喝了一口热茶,一时竟然呛了一个满嘴,张口之际喷射去了对面桌子湿了大半。
店小二旋即放下海捕公文,漫不经心的去擦拭对面湿了大半的桌子,轻松说道:“李大人,不要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茶要慢慢喝,步子要一步一步走,快刀虽然能斩乱麻,可也最会伤手了。”
“店家小二哥说的极是,看来都是掌柜教导有方啊!哈哈,……”
李声速大笑停歇之际,又轻轻的吹了吹茶水,一口又一口慢慢品了起来,接着又闭目深呼吸了一口升起的薄烟缭绕,字字珠玑道:“好茶,好茶,确实好茶啊!客缘斋童叟无欺,今儿这茶喝得最妙了!妙极了,妙不可言啦,妙不可言。”
店小二微微一笑,倘若客人对店家有上好评价,那自然是甜在双颊、美在心里,乐滋滋的胜过吃了存放多年的蜜糖。
店小二见李声速沉寂在满脸喜悦的气氛里,又缓缓说道:“李大人啦,如今张锋真的斩了杨洪,这还真是天下第一奇闻。”
“不过啊,李大人,小的可都听说了,张锋接连颁了不少政令。听起来也算是孟婆郡之福啊。”
“……”
李声速一时欣喜万分,虽然店小二只是客缘斋中一个跑腿伙计,但是正因为这一时欣喜万分,却更像是一个相识已久的老友,故而掏心掏肺的娓娓说道:“嗨,谁说不是呢!这张锋张太守的第一道政令倒是解了众多血气方刚的男人之气。”
“也亏张锋张太守想得出来,儒生满肚子里都是文墨,确实就是不一般。第一道政令说孟婆郡太守府以下及冠的男子必须得留胡子,倘若不留胡子,要么送去京城宫中做宦官,要么得多交十倍赋税。”
“儒生们都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张锋张太守的这第一道政令,我李声速以为可以有,中!”
“这张锋张太守的第二道政令,孟婆郡‘张杨费吴’四家大户烟花爆竹排名,这么多年来总算是走到了尽头。政令说,谁家任何时候燃放烟花爆竹超过一个时辰,抄没家产田地,男人发配军营干苦力、女人卖与官家教坊为奴为婢。”
“孟婆郡四家大户‘张杨费吴’,看来也真的变成‘张扬废物’了。张锋张太守的第二道政令,我李声速也以为可以有,中!”
“嗨,却只可惜了除夕夜费家还放了一整夜的烟花爆竹。这一整夜的烟花爆竹,真金白银通通都变为了废纸屑,就这样白放了。听说费家老爷费正太听了这一道政令,大年初一就欲悬梁自尽。要不是其妻甄萝莉跳得一曲好舞有魅惑之能,估计费正太活不过大年初一。”
“哈哈,哈哈,……”
李声速的大笑在客缘斋中折射回荡之际,就似了孟婆江水百丈波浪盖过了浮桥。
“这人见人爱的李捕头,今儿是何事这么高兴?大过年的,是升了官、又还是发了财?……”
半老徐娘从后堂步入大厅,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李声速开怀大笑,旋即上前捉了一张海捕公文一瞅,又是满脸怒气大声骂道:“这小杂毛,早知在幽嫣谷一击波音功结果了他!这厮算什么东西?还值一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