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神算子如云淡风轻般的瞧出了一丝端倪,自然能感觉到陈小英心中的不屑和言辞之间的嘲笑,右手轻抚着三绺胡须,如行云流水般的解释道:“这一位女侠,老朽行走江湖漂泊一生,从来都是算无遗漏!既然老朽已经算定:一日之内、家中必得贵人,那一日之内添丁确信无疑!……”
“女侠你以为,老朽这个大名鼎鼎的‘谢氏神算子’被埋在城隍庙旮旯堆里,很好笑?不好笑,不好笑,一点儿也不好笑!这是老朽此生唯一一次人算不如天算!……”
“昨日黄昏,在客缘斋多喝了三杯五石散兑酒,半老徐娘店中的五石散一定偷偷加了不少分量。……”
“老朽平生千杯不醉,居然醉倒在了城隍庙。下次一定要找半老徐娘理论理论,要不是女侠搭救,老朽怕是命绝于城隍庙咯,……”
“老朽,现在还不能死!谢家虽然没落了,从上九流沦为中九流,但‘谢氏神算子’这一面招牌旗帜,还要继续传下去,……”
“咳咳,咳咳,……”
谢氏神算子一边娓娓道来的时候,一边又缓缓的吃力咳嗽,像醉酒之后的清醒,又在雪花点点的大半夜里,越见冷清与心塞。
但是,在陈小英心里,听谢氏神算子说了一连串的话,话中道出了前因与后果,总结起来无非就只有四个字:贪杯误事!
“老伯,一日之内、家中添丁?小女子也是醉了,……”
陈小英从心里还想发出同样银铃般的笑声,突然又在心中强烈的忍了一忍,如果再一次嘲笑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谢氏神算子,真的有失侠客风范!
陈小英忍住了,没有笑!
“女侠,倘若一日之内,并未添丁,老朽项上人头与你,……”
“咳咳,咳咳,……”
谢氏神算子,斩钉截铁后的一脸决绝,就是一脸自信!
陈小英,也没有去为难谢氏神算子。毕竟,谢氏神算子都这么大把的年纪了,又何必去计较!
幽嫣谷墨家弟子,主心骨虽然秉承“天志”,但是“兼爱”与“非攻”,那可是骨子中的骨髓。
谢氏神算子,缓缓的挣扎着,从乱糟糟的地面站了起来,一边扶正了黑木漆棍子,一边瞅了一眼招牌旗帜上大小纷飞的窟窿,眼神中尽是无穷无尽的爱意,俄而又是一阵意犹未尽的长叹,道:“跟了老朽整整六十年了,刚好过了一个甲子轮回,也该是时候换换咯,……”
谢氏神算子眼中对往事的留恋与招牌旗帜的依依不舍入了陈小英的眼,跟了整整六十年的一面招牌旗帜,相遇容易、诀别难啊!
就在谢氏神算子与陈小英都陷入沉思的时候,却又被一阵急促的挣扎声扰乱了晃晃悠悠的神智!
这一阵急促的挣扎声,好似木盆中一尾三尺大鱼,急剧摇摆的鱼尾要破盆而出、重入江河湖海;又像是一只落汤鸡,一双湿漉漉的翅膀上下拍打出了一阵又一阵大小不一的四溅水花,……
“城隍庙,还有大活人?……”
陈小英心中一急,极速捉住越女剑斜持身后,一阵碎步往水花声处寻了去。
陈小英,趁着月光皓影交织的雪花点点,在城隍庙后边十步之外果然发现了一口井!
这一口井很大,如果把陈小英一个人平放下去,头脚之间也接触不了井沿上滑溜而又齐整的青砖。
井沿,只有陈小英一个巴掌那么宽、离地有两个巴掌那么远;井上光溜溜的没有任何遮拦。
井水离地面有三尺远,在井水中正挣扎着一个全身湿透、一身白色衣裳的沉井女孩儿。
沉井的女孩儿初眼看来大约就是八九岁的光景,抛开一脸湿漉漉的样子,长相和现在的陈小英却有八九分的神似。
沉井的女孩儿挣扎的动作是越来越弱了,看样子如果再不救出沉井儿,沉入井底命必绝矣!
陈小英在救人于万急的时候,真的豁出去了,已经顾不得侠客身份,麻利的一声“扑通”,匍匐在井沿边上,伸出了渴望的双手,右手中的剑鞘伸向了沉井的女孩儿。
沉井的女孩儿慌忙中捉住了陈小英伸过去的剑鞘,这已经不是救命稻草,而是妥妥的安全了!
陈小英借力漂浮的井水,缓缓拖拽沉井的女孩儿在井沿边上,一只大手捉住小手,然后另一只大手也捉住小手,像拔萝卜一般把沉井的女孩儿从井水中拖了上来。
沉井的女孩儿得救了,一时精气神松懈,顿时又晕厥了过去。
陈小英极速让沉井的女孩儿半弓着身子,在女孩儿胸腹之间来回用力的摁了数次,然后又在后背拍打了数次;如此反复!
“哇哇,哇哇,……”
沉井的女孩儿终于忍受不住陈小英的急救折腾,像反胃一般极速吐出了数口井水。
沉井的女孩儿就这样醒了,好似恢复了八九分的神智;醒了之后,见到了陈小英就好像看见了久别的至亲至爱的一个亲人。
旋即,一身湿漉漉的衣裳奔入怀抱,一边又十分委屈的哭泣,还哽咽着嘶哑喊道:“娘,娘,娘。终于见到你了,……”
“娘,娘,娘,……”
陈小英,尴尬至极了!
陈小英以为,老天爷这一个玩笑开得实在太大了。行走江湖至今是一个独行侠客,连一个心上人都没有,却半路生出一个女儿来!
陈小英,这才恍然大悟,莫非这就是谢氏神算子刚才说的:一日之内,家中添丁?这那里需要一日之内?半日之内就有人叫“娘”了!
“老伯,老伯,……”
陈小英,一边回头极速的呼喊谢氏神算子,一边又抱起沉井的女孩儿往城隍庙中赶了回来。
谢氏神算子,在月光皓影与雪花点点交织下,杵着那一根黑木漆的棍子,在破败的城隍庙前收集了不少被地震破损的房梁、窗台、木质菩萨的法身肢体堆在了一起。
谢氏神算子,一边对着木质菩萨幽幽的说道:“城隍庙霍光老爷,话说救人之急也胜造七级浮屠。它日,定有万民与你重塑金身;那么今夜,就先委屈你了,……”
谢氏神算子,又缓缓的蹲下了身子,扯下了黑木漆棍子上已经大小纷飞着的窟窿布头,又收集了城隍庙里未燃尽的烛台与纸钱,从衣襟里搜出了两块鸡蛋大的火石,“噼噼啪啪”的准备生火了!
“呼呼,……”
火,升起了第一缕青烟。
谢氏神算子用未燃尽的烛台与纸钱去引燃那一面窟窿布头,再用窟窿布头去引燃那一堆“柴火”。
“女侠,老朽算得可准?……”
谢氏神算子,就这样轻松引燃了“柴火”后,还主动与陈小英问了过来,言语之间尽是底气十足。
“老伯,这个沉井的女孩儿,小女子都不知道她的来历,这……”
陈小英,一脸的疑惑如冬天里即将下雪的天空,阴暗而又阴沉,还看不清楚方圆十里的方向!
“女侠,你好糊涂啊,这一个沉井的女孩儿,不都告诉你了吗?你想一想:沉井者,陈静是也。她就叫陈静!不信,你问她,……”
“……”
谢氏神算子的解释,让陈小英一时难以接受,如果不是大名鼎鼎的“谢氏神算子”,早就左一句“神棍”、右一句“骗子”脱口而出了!
“老爷爷说的对。我真的叫陈静呢!娘,女儿真的就叫陈静,……”
陈小英,竟然一时语塞了,卡在脖子里想说出的一句话,又随唾沫星子咽了回去。
陈静,眨巴了犀利的大眼睛,一双湿漉漉的小手往谢氏神算子柴火堆边凑了过去,苍白的小脸像大病初愈;水洗过的嘴唇起了一丝又一丝飞屑,这是饥寒交迫了。
陈静,离火堆越来越近了,湿漉漉的衣裳上缓缓的升起了一层又一层如深秋山林中缥缈的晨雾。
“女侠,自古道:男女有别。老朽就只能帮你们到此了,但愿后会兮有期,……”
“老伯,老伯,……”
谢氏神算子,没有理会陈小英的呼喊,径直杵着那一根黑木漆棍子,趁月光皓影往有一些支离破碎的驿道上一瘸一拐的步了去。
谢氏神算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破败的城隍庙前,还一边万分感叹的向天喊道:“昨日秦汉,今日魏晋,可这些都是周武王孟津会盟的八百诸侯之后啊,……”
“东山入相世泽长,南土分封基不朽。明日风光正好,今夜落雪又何妨?……”
“……”
谢氏神算子,就这样缓缓的消失在了雪花点点的梅林尽头:没有了身影、没有了踪迹!
在温暖的柴火堆前,除了三步之外的旋风白马,就剩下了互相依靠的陈小英与陈静。
“你为什么要叫我‘娘’呢?这是为什么呢?或许你不知道,我和你都同样姓陈,……”
陈小英,满脸疑惑的询问脸蛋上开始升起了朝霞的陈静。
“娘,你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