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巴巴拉霸西突然觉得眼前如大星一亮,就似无边黑暗中的曲径回环之路升起了一道光芒。
并且,耶律巴巴拉霸西原本还以为陈静身为幽嫣谷墨家的第一百代谷主,无非就是一个饭来张嘴、衣来展臂的小孩子,又如何能知道、或能懂得“祸”与“福”之别呢?
耶律巴巴拉霸西似有沉思,虽然在燕王府做了这么多年的管家,但是那里又会不知道燕王府乃至于燕国上下的“祸”与“福”呢?
莫奈何,出身小部落自然更是被人蔑视的人微言轻,纵使英才盖世又非慕容皇族一姓,能奈天何?
又能奈天道何?
耶律巴巴拉霸西在心里也时常默默感激慕容太白。
要不是慕容太白慧眼识珠,完全把天鹅城燕王府上下一切交与自家打理,即使是别人羡慕、还口中蔑称“家奴”,那也是万分荣幸的!
要是没有遇见慕容太白,说不定耶律巴巴拉霸西还只是耶律部中一个鼓捣小买卖的皮毛商贩。
正因为慕容太白与众不同,耶律巴巴拉霸西之子耶律达斡尔胡东才能在燕王府中有家一般的感觉。
这对于耶律巴巴拉霸西一家人来说,自然就是“福”;可对于没有耶律巴巴拉霸西这样好机会的燕国万千乡民来说,自然就是“祸”了!
不过,耶律巴巴拉霸西倘若以自家得失“福”与“祸”来与陈静解惑答疑,确实有一些牵强过头了。
这一些年来,耶律巴巴拉霸西在燕王府闲暇之余也读了不少书,自然也懂得书上说的一些大道理。
虽然世人都说燕国人大多不读书、不讲理,还说响当当的一句‘燕人’足于胜过万卷书、百般理。
但是,世人也都还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作为响当当的‘燕人’多读一些书,自然也能多讲一些道理。
耶律巴巴拉霸西瞅见陈静一池秋水汪汪的渴望眼神,脱口而出说道:“小谷主,这‘福’与‘祸’之别,书中自有明言。耶律老奴不才,愿与两位女侠唠叨上一两句。”
“就以小谷主手中鸡腿而论:盘中鸡腿与房前屋后圈舍之中大小鸡只而言,那就是‘祸’;但与众位翩翩食客人物而言,那就是‘福’了。”
“有道是:福由己发、祸由心生。倘若小谷主以吃了鸡腿而感到满足,那就是‘福’气;倘若小谷主为这一只鸡的小命悲乎鸣不平,倍增了杀戮之气,那就是‘祸’源。”
“有道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身在福中而暴戾于身外,得之如不喜、失之又何悲?小谷主明白‘福’与‘祸’之别了吗?”
“……”
陈静眨巴了一回眼睛,又若有所思道:“耶律管家之言,本谷主听来很是玄乎!这鸡是鸡、人是人,各安天命确实不假,但这是两类不同之物的‘祸’与‘福’之别。方才本谷主所问,缘非如此啦!”
陈小英在一旁白了一眼陈静,只顾一个人吞了勺中羹、碗中食,又悠悠说道:“咱们家的小谷主呀,就属你话最多了!娘呀,可得先吃饱了肚子。明天一大早得去师姐的军营里练习心神合一之法咯!”
陈静旋即又“吧嗒吧嗒”的啃了三口鸡腿下肚,更为油腻的嘴唇说道:“娘,那你可得早一日练成心神合一之法啊!不然,娘的罪过可就大咯。略略略,略略略,……”
陈静一边吞食一边欢笑的样子在陈小英心中看来,虽然也是幸福与满足,但是一提到心神合一之法时,后背便又凉了一大半截。
如此,这究竟该怪陈小英习武不用功呢?还是该怪当初陈旭嫦授技之时不一碗水端平呢?
哎!
莫非也如方才耶律巴巴拉霸西所言: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可是,倘若命如天定,身边这么多会心神合一的高手,就是一个人教一个动作,那也该会了!
陈小英一边吞食一边陷入沉默之际,心想眼下白莲社弟子暗流涌动,除了能早一日心神合一之外,确实也该别无所求了!
陈静却依然秋水汪汪的渴望眼神瞅了一身上下一点儿也不自在的耶律巴巴拉霸西,心里总想弄明白这世间的‘福’与‘祸’之别了。
耶律巴巴拉霸西心知肚明,方才的解惑答疑之处便没有能让眼前这一个小孩子满意。
耶律巴巴拉霸西突然之间眉头一舒、双颊明亮,好似又发现了神奇之处,便又娓娓与陈静道来。
“耶律老奴不才,那就再与小谷主试言‘福’与‘祸’之别一二了吧!”
“当年陶渊明曾言道:福不虚至、祸不易来。言下之意,冥冥之中天意不同,自然缘分不同。”
“就以小谷主身世而言:身在幽嫣谷墨家贵为第一百代谷主,与这燕王府中芳华丫鬟而言,这就是缘分不同,‘福’与‘祸’之不同了呐!”
“小谷主策马江湖,以幽嫣谷墨家‘天志’为念,扫除江湖中的害民宵小之辈、打家劫舍之徒,是为孟婆江南北万民之‘福’。”
“但是,小谷主这一个‘福’字,却是立身在刀尖与剑锋之间。这不陈女侠也被伤于并州李氏‘夺命十三剑’之手吗?这刀口上过日子的活,自然于常人来说,便是‘祸’。”
“这‘福’与‘祸’之别,也只是在小谷主一念游离之间。或者,一念是福、一念是祸。如此,也正应了道家嫡传经书中的那一句老话:以祸为福、孰知其极啦!”
“……”
陈静旋即又“吧嗒吧嗒”啃了一回鸡腿,好似明白了一些道理,便又缓缓说道:“耶律管家大才啦,太白也还真是世间难得的一个伯乐。耶律管家与天底下的儒生相比,也不输一丝一毫的大道理。”
“只是本谷主尚且年幼,又入世不久少有老成的记忆,故而还不太明白其中精髓之处的奥妙。耶律管家好似对‘福’与‘祸’之别看得很是透彻,不妨点中要害一言,如何?”
“……”
耶律巴巴拉霸西其时也忙完了手中应做之事,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杂事烦扰其心,眼下就借这一个机会尽情一吐为快,也算是这一些年来读书的一次感慨之言吧。
“耶律老奴不才,幸得小谷主方才再三谬赞。耶律老奴自是万分感激不尽、千言万谢说不完啦!”
“不过,以老奴看来:幽嫣谷墨家弟子一门上下不以九流之别而用人长处,确实是天下万民之‘福’,也怕是幽嫣谷墨家弟子之‘祸’呀!”
“如今只怕是,正如小谷主方才一语点中其中之大要害: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虽然老奴方才所说一念是福、一念是祸。可这‘福‘之极是‘祸’,‘祸’之极是‘福’啊!这正是物极必反的道理。”
“如今天鹅城燕王府已至燕国百年来的人臣之极、‘慕容大王’也至百年来的‘燕人’之极。虽然天鹅城眼下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固若金汤之地,更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兵家必争之地。但是,老奴知道:月圆之后便是月缺。小谷主,老奴为天鹅城‘祸’事不远而担忧啦!”
“老奴有时候也一个人静静的灯下思量,这天鹅城‘祸’事将从何处而来,寻思了很久也没摸着头绪、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有道是:患生于所忽、祸发于细微。身居安处而常思危难,总能立于不败之地!”
“如今,老奴也只有寄希望于儒生之言:爱人者,人恒爱之。唯有如此,才能积爱成福。有爱人之心自然无怨,无怨自然就无祸了!”
“……”
陈小英却又突然微微抬头一笑道:“耶律管家,你也懂‘爱’啊?就如你方才所言,那莫不是:积爱成福、积怨则祸咯?”
“可是啦,本姑娘只因娘的过分溺爱而错失了许多上好机会。就像眼下并州李氏‘夺命十三剑’之伤这样的祸事,那可就是‘积爱成祸’,也并没有如你说说‘积爱成福’啊!”
“……”
耶律巴巴拉霸西闻言突然面有一丝为难之色,转而又一时开怀大笑道:“哎,陈女侠惊世如雷一言,真如拨云雾而见青天,着实让老奴万分愧疚啊!这也真如坊间传说之言:尽信书不如无书。”
“也正如那谢氏神算子梅花易数之法,也有言道: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刻生人,也有命运不同之数,那本是天定缘分不同啦!既然是缘分天定,谁又能奈天何?”
“既然如此,倘若天亡我辈,我辈也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才是咱们‘燕人’响当当的本色!”
“……”
陈静一时似有大悟,旋即停下手中啃食将尽的鸡腿,缓缓开口说道:“诚如耶律管家所言,莫不是‘小福小祸在人、大福大祸在天’咯?又或者说‘缘分不同、祸福在天’咯?”
耶律巴巴拉霸西笑道:“真不愧为幽嫣谷墨家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