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眼前这条黑黝黝的精壮汉子,便是凡因大师曾经提及的那位【铁胆王刀】。
可惜江浊浪却不认识此人,之前也没听说过,想来是近些年才在江湖上闯出的名头。
面对王刀这般当面挑衅,同行的几人已经坐不住了。
凤鸣霄当即笑道:“阁下若要找江三公子寻仇,恐怕要先过在下这一关才行。”
凡因大师也说道:“阿弥陀佛……贫僧受师长所托,务必要将江施主平安护送至洛阳。倘若王施主一定要动手伤他,那贫僧也只好动手了。”
至于何不平和清泠子二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是同样的意思。
谁知王刀却不理会他们,冷笑道:“我自找他寻仇,干你们何事?”
说罢,他凌厉的目光已向江浊浪投来,问道:“你是自己站出来,和我做个了断,还是要当缩头乌龟?”
江浊浪苦笑不答。
王刀冷哼一声,还要再问,一旁的凤鸣霄再也按捺不住了,沉着脸说道:“阁下与江三公子之间的恩怨,我等既不想过问,也不想干涉。只不过本月初九洛阳【天香阁】的武林大会,这位江三公子是无论如何也要出席。
而在此之前,我等奉命行事,自然要护他周全。阁下一定要杀他报仇,大可等到会后,我等自然不再干涉。但阁下若执意要在今日生事,那便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一旁的何不平也接口说道:“不错!【铁胆王刀】的大名,在下早已如雷贯耳,但凡事总该讲个先来后到的顺序。
如今是岳盟主、苦海禅师和龙老仙尊共同召开英雄大会,先请了江三公子前往出席。阁下为了一已私怨,便要横生枝节,岂不是与整个中原武林作对?”
两人这番说辞,可谓合情合理。
但这位【铁胆王刀】却并不领情,也不讲理。
他还是在等江浊浪的答复,来回比划着手中那柄明晃晃的大刀。
显然,双方并未谈拢,场面已经陷入了僵局。
对此,凤鸣霄和何不平都不说话了,因为该说的已经全部说过。
一旁清泠子的双手也分别按住腰间双剑,凡因大师更是念了句佛号,随时准备出手。
以他们四人的武功修为,就算如今有伤在身,也当然不会惧怕区区一个【铁胆王刀】。只不过是能动嘴的时候,尽量不动手罢了
——眼下既然说不通,那便只能动手!
最先出手的,依然是黄山派的清泠子。
她那一阴一阳、一虚一实的两柄短剑,阴剑虚招先行,吞吐试探;阳剑实招后至,蓄势待发。
而且她双剑上的阴阳虚实,随时都可以颠倒变化,任凭对方如何拆解,她都有应对之策。
可惜她今日遇上的是王刀……
面对清泠子如此精妙的剑法,王刀根本就没深究其中的玄机,甚至看也不看
——他只管按自己的路数打!
王刀径直挥出手中大刀,反手劈向清泠子,刀锋未到,一股强烈的罡风已破空而出,直奔清泠子的双剑而去。
若说清泠子的两柄短剑是两条刁钻狡猾的毒蛇,那么王刀这一刀,就是一只横行无阻的下山猛虎!
清泠子心中一凛,因为内伤未愈,竟不敢硬接对方如此霸道的一刀,只能暂避其锋,在间不容发之际退出三丈距离。
王刀并未追击,因为他今天要杀的,只有江浊浪一人。
眼见对方一刀逼退黄山派龙老仙尊的关门弟子,凤鸣霄等人都是心中暗惊
——仅凭这出手一刀,此人的武功便已不在清泠子之下,难怪能在江湖上闯出【铁胆王刀】这一名头,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
一时间,凤鸣霄和何不平都已跃跃欲试,清泠子脸上更是罩上了一层寒冰,准备回身再战。
谁知就在这时,双方却突然被江浊浪叫停,说道:“诸位且慢……”
然后他望向对面的王刀,缓缓问道:“在下能否……多问两个问题?”
王刀一愣,手中大刀顿时停在半空中,说道:“你问!”
江浊浪便问道:“第一个问题……谢王孙……是阁下的……朋友?”
王刀摇头说道:“不是!”
说罢,他见江浊浪没有回应,又解释说道:“谢王孙非但不是我朋友,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早年他曾救过我一命,王刀一生恩怨分明,如今他被人害死,我若不替他报仇,此心不安!”
江浊浪不置可否,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替谢王孙报仇……若是要搭上……阁下自己的性命……阁下认为……值么?”
王刀不禁愕然当场
——他显然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看到对方这一犹豫,江浊浪便已知道他的答案,当即叹道:“凤公子、凡因大师、何大侠、清泠子道友……既然这位朋友……点名要找在下寻仇……那便烦请四位……作壁上观,由在下……自己接着……”
听到这话,四人顿时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的意思。
要知道以这位江三公子如今的情况,怕是一阵风也能将他吹散,甚至一两个地痞流氓也能收拾了他,又怎么可能应付得了江湖上大有来头的【铁胆王刀】?
不等众人开口相劝,江浊浪已对王刀继续说道:“只是在下……伤势不轻……怕是……无法与阁下动手过招……阁下执意要杀我报仇……那不妨便将武斗……改为文斗……生死胜败,在场的各位英雄……也都可做个见证……”
大堂里的其他客人没有接话
——因为对他们而言,凤鸣霄、何不平等人都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了,又怎敢过问【西江月】上【浊浪】的事?
王刀则是心中一惊,问道:“什么文斗?写诗作画,我可不会!”
江浊浪不禁笑道:“自然不是……写诗作画……这文斗的规矩……再简单不过……在下一说……大家便能明白……”
说着,他望向王刀手里那柄明晃晃的大刀,解释道:“那便是……在下坐在这里……既不招架闪躲……也不还手反击……任凭阁下……砍上三刀。三刀之后,倘若在下侥幸活着……那么……只需还你一刀便是……”
王刀微一思索,当即应允道:“好!”
但在场众人却已是大惊失色,尤其是凤鸣霄一行四人。
就凭王刀方才出手那一刀,就连清泠子也不敢硬接,又何况是已经沦为废人的江浊浪?
于情于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硬挨对方的三刀而不死!
当下凡因大师当即急忙劝道:“阿弥陀佛……江施主此举不妥……”
谁知话还没说完,凤鸣霄已向他使了个眼色,率先退后两步,双手却在袖中悄悄扣住了两枚凤羽。
凡因大师顿时会意,知道凤鸣霄是想看看江浊浪敢说此大话,是否当真有什么神奇的手段化险为夷
——就算这位江三公子只是吹牛,凭他们四人的本事,也能在危急关头出手,及时阻止王刀手里这柄的大刀。
想明白了这一点,凡因大师、何不平和清泠子三人对望一样,也随凤鸣霄一并退开,各自凝神戒备,随时准备出手救人。
那王刀也不多话,手中大刀再次扬声,喝道:“第一刀!”便要隔着桌子向江浊浪当头斩落。
江浊浪果然不闪不避,甚至看也没看他,只是默默凝视着自己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稀粥。
所有人则是屏息凝神,瞪大眼睛盯着王刀手里的这柄大刀。
然而这一刀,却迟迟没有斩落
——因为王刀虽有【铁胆】之称,但人却不傻。
他的目光已依次掠过周围虎视眈眈的凤鸣霄、凡因大师、何不平和清泠子四人,最后重新望向江浊浪,问道:“他们四个,这是什么意思?”
江浊浪坦然说道:“阁下方才……不是说了……你自来找我寻仇……理会他们作甚?”
顿了一顿,他又叹道:“他们要做什么……在下无权过问……在下唯一能做的,便是给阁下一个……杀我报仇的机会……
倘若阁下为替谢王孙报仇……不惜赔上自己性命……那么在下承诺的这三刀……已经足够了……”
如此一来,在场众人才算彻底明白了这位江三公子的意思。
——倘若王刀果真出刀,凤鸣霄等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势必出手阻止;就算王刀真能当众杀死江浊浪,凤鸣霄等人一怒之下,他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
所以江浊浪提出的这一“文斗”,倒不是真有把握硬挨王刀的三刀,而是将自己的性命摆上赌桌,从而将这位【铁胆王刀】置于一个同归于尽的地步,让他自己决定这当中的利害得失。
而这个答案,江浊浪方才就已经知道了……
果然,“铁胆”只是形容一个人的胆子大,而不是形容这个人脑子蠢。
王刀已转头望向凤鸣霄,沉声问道:“你刚才说,开完武林大会后,你们就不再搅和?”
凤鸣霄笑道:“是。”
王刀点头,再次直视对面的江浊浪,缓缓说道:“既如此,今日三刀权且记下!你这条命,务必留到洛阳武林大会之后!”
江浊浪微微苦笑,说道:“在下是否能活到那时……恐怕不是在下说了能算……”
谁知王刀傲然一笑,提高声音说道:“我说了算!”
说罢,他将大刀扛回肩头,举步回到大堂角落那张桌子前坐下,重新倒酒自饮,又补充说道:“因为,我跟你同去洛阳!”
眼见这位【铁胆王刀】今日的复仇之举,最后居然这般收场,在场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他最后放出的这句话,非但是说暂时不杀江浊浪了,而且还要一路护送他去洛阳?
尤其是凤鸣霄等人,更是藏不住的脸上的尴尬
——自己好话歹话说尽,还搬出了武林盟主岳青山的名号,就连大堂里这七八桌客人都是服服帖帖,但这位【铁胆王刀】却偏偏不肯买账。
直到江浊浪这一番惺惺作态,不仅免去了今日的一场厮杀,而且还让他的仇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免费的保镖?
凤鸣霄不禁干咳两声,向在场众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算是替今日之事做个了解。
随后他示意己方众人抓紧时间用饭,又向江浊浪缓缓问道:“方才江三公子发现粥碗烫手时,是否便已察觉到了此间的异常?”
江浊浪却不正面回答,只是说道:“凤公子慧眼如炬……自是远胜在下……”
凤鸣霄目光闪烁,淡淡说道:“粥已经凉了,便请江三公子用膳,稍后还得赶路。”
江浊浪没有再说话,默默端起面前这碗稀粥。
可是不等碗到嘴边,他又再一次将这碗粥放回到了桌上。
凤鸣霄不禁脸色微变,问道:“江三公子这又是何意?”
望着面前这碗稀粥,江浊浪沉吟片刻,终于暗叹一声,说道:“若是各位……还想将在下带去洛阳,那么这碗粥……在下恐怕是……不能喝了……”
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酒楼大堂里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这位江三公子并未明言,但他言下之意,难道竟是在说这碗粥有问题?
那何掌柜身为酒楼老板,第一个跳了出来,颤声说道:“这位……这位前辈……小可打开门来做生意,今日之事,也不过是请了些道上的朋友来石佛镇小聚,替诸位接风洗尘。此间的饭菜酒水,可万万不敢有什么不妥……”
说着,他已快步上前,准备将这碗粥一口喝下,自证清白,却被凤鸣霄挥袖拦下。
显然,这碗稀粥是否真有问题,江浊浪说了不算,何掌柜说了也不算
——在查清此事之前,何掌柜身为当事人,当然不能让他碰这碗粥,以免有掉包的嫌疑。
只见何不平已沉着脸上前,从袖中摸出试毒银针,插入这碗稀粥中查验。
待到他取出银针,却是光亮如初,不见丝毫异常。
对此,江浊浪只是苦笑道:“【百毒神君】的手段……又岂是……银针所能试探……”
听到【百毒神君】这一名号,在场所有人顿时面如死灰
——若要选出当今天下武功最高的人,或许还存在些许争议。但若要选出当世第一用毒高手,那一定就是这位【百毒神君】!
就连凤鸣霄一行四人也是震惊不已,因为早在他们前往庐州府擒拿江浊浪的路上,这位百毒神君就已留书恐吓,声称要取江浊浪性命。甚至还曾现身挑衅,合四人之力,最后也并未追到其人。
难道百毒神君果真已经动手了?
凤鸣霄立刻向江浊浪沉声问道:“你说这碗粥里,是被百毒神君动过了手脚?你有何凭据?”
江浊浪却缓缓摇头,说道:“没有……”
凤鸣霄双眉一挑,追问道:“那你凭什么确定?”
江浊浪叹道:“试问就连在座的这些朋友……也已知晓在下的行踪,百毒神君……又岂会不知?易地而处,在下若是他……自然不肯错过……”
他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可这碗粥是否当真有毒,是否便是百毒神君的手段,眼下却无法查证,至少何不平的银针查不出丝毫端倪。
一旁的凡因大师急忙出来打圆场,说道:“倘若江施主不愿喝粥,那也无妨。桌上还有其他饭菜,我等皆已用过,并无任何异样,江施主不妨将就吃些?”
江浊浪却摇头说道:“各位吃得……在下却未必吃得……”
这话一出,就连凡因大师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若他只是说这碗粥有问题,都还罢了。但他如今分明是说,大家已经吃进肚中的这些饭菜都有问题,岂不是在胡搅蛮缠?
尽管如此,大堂里的不少人为求稳妥,急忙运功探查,看看自己是否已经中毒。就连角落里只是喝了几碗酒的【铁胆王刀】,也在潜运内息。
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没有一个人身感不适,根本没有中毒的迹象。
当下凤鸣霄脸色一暗,沉声问道:“江三公子故弄玄虚,危言耸听,莫非是想趁乱滋事?”
江浊浪苦笑一声,当即将这碗粥轻轻推到凤鸣霄面前,说道:“凤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凤鸣霄当然不敢喝,一张脸更是阴晴不定。
不料趁着众人僵持之际,那何掌柜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抢过桌上这碗稀粥,大声说道:“我喝!”
话音落处,他已“咕咚咕咚”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碗粥,说道:“为证小可清白,便请大家做个见证,只管看看小可是否……”
只可惜他一句话刚说到一半,便听“哗哗”声响,自腰身以下的衣衫,已被各种排泄物浸透,连同暗红色的鲜血一股脑流淌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