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这女子居然要吃带馅的馄饨,夜宵摊的小老头不禁心中嘀咕,倒是终于来了一位正常客人,急忙应允下来。
那女子便走向最后一张空桌,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全然不理会其他人。
但是自从她一出现,那位【杀神一鞭】宫老先生的两只眼睛,便再没有离开过她的身子,就连擒杀朝廷钦犯的事也暂且放到一旁了。
现在,宫老先生已将这名女子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多次。
虽然她那一头青丝在头顶上梳作精致的云鬓,身穿一袭名贵的宫装,脚上也是一双绣着金边的绣鞋。但在她的背后,却背着一根用青布包裹起来的长条物件,分明和她这身精致华贵的装扮格格不入,甚至突兀得有些扎眼。
那青布之中所包裹的,分明是一柄长剑
——以宫老先生的眼力,绝对不可能看错!
试问这女子若非身怀绝技的江湖中人,又怎能偷偷藏身于这颗槐树之上,就连自己也一直没能发现?
当下他便柔声问道:“夜凉如水,树上风大,岂是安睡之所?姑娘若是想睡个好觉,老夫倒是可以替你安排一张很大很软的床。”
但那女子好像没听见,只是背对着他默默坐在桌前,双手托腮,似乎还没完全睡醒。
宫老先生脸上已浮现出一丝邪邪的笑容,右手轻轻一动,丈许长的金鞭再次舞动,化作一条毒蛇直奔那女子的背心而去。
在场众人的一颗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这条金鞭的威力,大家早已有目共睹。正在槐树下大口喘息的南宫珏更是开口示警,喝道:“当心!”
可那女子居然一动不动,眼看金鞭就要碰到她背心衣衫,却像是一条突然被人击中七寸要害的毒蛇,当场失去生命,软软掉落在地。
这倒不是那女子使了什么妖法手段,而是宫老先生出手这一鞭,原本便是一记虚招。
因为他既不知这女子的来历,也摸不透她的深浅,所以才以金鞭试探,更多的则是想吓唬吓唬对方。
究竟是被对方看破了金鞭上的虚招,所以岿然不动,还是这女子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全无反应?
宫老先生沉吟半晌,不禁哈哈一笑,赞道:“姑娘如此胆识,倒是罕见……”
他口中说话,手中金鞭已再次探出,重新化作一条灵动的毒蛇,一路沿着那女子的双腿、腰身和胸口游走,顿时将她整个人捆绑起来。鞭身所经之处,她身上那件朱红色的宫装立刻裂开好几条口子。
那女子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望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这条金鞭,不禁笑道:“这件衣服花了我整整十七两银子,谁知还没穿到一天,便被你给弄坏了。”
宫老先生也笑了,柔声说道:“一件衣服要十七两银子?姑娘如此大的开销,恐怕没几个男人养得起你。”
那女子摇头说道:“何止十七两?这件衣服的原价可是白银二十两整,一个铜板也不肯少!我和那抠门老板软磨硬泡了一个下午,他才终于答应便宜给我。哎——十七两银子,那可是我身上的全部家当……”
说着,她不禁伸手轻拍自己脸颊,悠悠说道:“……只怪这件衣服实在太过好看,我又偏偏那么喜欢。这下好了,不但衣服破了,后面吃饭的钱也没有了。”
宫老先生直听得心中一荡,笑道:“既然姑娘喜欢漂亮衣服,老夫便是十件、一百件也买给你。却不知姑娘身形如何,也好教老夫参考着买……”
话音落处,他的金鞭发力一紧,女子身上那件朱红色的宫装便化作碎布四下飞舞,犹如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只可惜在这件宫装里面,那女子身上分明还穿着一套淡青色的短衣。
宫老先生难免有些失望,叹道:“姑娘生的这般好看,何必要将自己包裹得这般严实?”
那女子不禁叹了口气,摇头笑道:“我只是想吃碗馄饨而已,原本不想杀人。老爷子可别后悔?”
宫老先生越听她说话,越觉得心里好像是有一只调皮的小猫在不停抓挠,小腹下一股热力也随之冲上脑门,哈哈大笑道:“姑娘大可放心,老夫这根金鞭,便从来没让哪位女孩子后悔过!”
说罢,他右手用力往回拉扯,那女子便被金鞭捆绑着向他飞来,正好落入他怀中。宫老先生轻探出左手,已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凑近了问:“姑娘怎么称呼?”
谁知他这一问刚刚出口,那女子突然拔出被金鞭紧紧捆住的右臂,四指并拢疾刺而出,径直插入宫老先生的咽喉之中,直没掌心。
没有血。
因为血还没来及往外涌出!
这一幕直看得在场众人惊心动魄,南宫珏和蒙天铿二人更是被吓得惊呼一声。
要知道女子的双手已被金鞭紧紧捆缚住,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就连宫老先生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根本没有丝毫防备。
可是她居然能在金鞭的束缚之下,将一条右臂硬生生地拔了出来,全然不顾被鞭身擦破的好几处皮肉
——这当中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全靠一个【狠】字。
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就连旁边的江管家也是心中一凛。不等宫老先生咽喉处见血,他已抬手掩住怀中小女孩的双眼。
那小女孩正看得起劲,急忙问道:“三叔,你挡着我了!”
江管家只得低声安抚道:“这位姐姐在变戏法……要等她变好了才能看……”
那女子此时已从宫老先生的咽喉中拔出右掌,在他尸身上来回擦拭满手的鲜血。
众人这才发现,她这只右手手掌居然只有四根手指,独独少了一根拇指。而原本拇指该在的位置,只有一片光滑的息肉,分明是后天才被利刃斩去。
待到擦干净手上血迹,那女子望着宫老先生最后一刻凝固在脸上的恐惧,不禁嫣然一笑,回答了这位【杀神一鞭】生前的最后一个问题:
“我叫小雨——【天街小雨润如酥】的那个小雨。”
这显然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子名字,在场众人也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而且他们也想不出有哪号人物能在一招之间击杀威震江湖的【杀神一鞭】!
“砰”——宫老先生的尸体终于倒在地上,喉间鲜血如泉水般汩汩涌出。
不远处的南宫珏急忙收回思绪。他突然觉得,比起这女子的出手一击,自己的剑甚至根本不能叫剑。
旁边的蒙天铿也是倒抽一口凉气,试探着问道:“姑娘这一招以掌为剑,若我没看错,分明是一式剑招?只是恕我蒙天铿眼拙,自问阅尽天下剑法,却看不出姑娘这一招究竟出自何门何派……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那自称小雨的女子冲他微微一笑,说道:“你猜!”
然后她扯掉缠绕在身上的金鞭,也不理会自己右臂上的伤痕,又重新坐回桌前,催促道:“老板,我的馄饨呢?”
馄饨当然马上就来了,而且每一个都是薄皮大馅的那种
——夜宵摊的小老头几乎耗尽生平所有力气,才用颤抖的双手将这碗馄饨平安送到她桌上。
可是这位小雨姑娘却没有急着动筷子,只是静静望着面前这碗馄饨,突然悠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呢?”
没有人接她的话。
蒙天铿和南宫珏不敢,江管家则是低声哄着怀中的小女孩,向她解释这位姐姐只是在变戏法。
至于宫老先生,此时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自然更不能接话。
于是小雨只好开口,朝旁边桌的江管家“喂”了一声,然后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问道:“听说你要雇保镖,对吗?”
江管家沉默不语。
但小雨已将目光投向他怀中的小女孩,朝她做了一个鬼脸。
小女孩立刻被她吸引,不禁瞪大眼睛。
小雨便远远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如实回答道:“我叫【开欣】,但不是高兴的那个开心,是欣慰的那个开欣。”
小雨笑了,笑得很开心。她点头说道:“开欣你好,我是小雨姐姐,以后我们两个就是好朋友了!”
可是这位名叫开欣的小女孩,似乎不太明白什么是好朋友,只是瞪大眼睛望着她。
小雨又柔声问道:“你的怀里有一叠银票,对吗?”
便在此时,江管家终于出声打断,轻轻说道:“【杀神一鞭】宫九霄纵横江南五十余载,生平杀人越货,几乎全无败绩……单以武功而论,犹在天台山镜念禅师、太湖杨老帮主、莫干山剑喜掌门等人之上……即便是有着【掌断钱塘江,一怒镇八方】之称的钱塘金爷,也未必是他敌手……”
说到这里,他不禁喘息几口,双眼直视对面的小雨,缓缓问道:“……姑娘今夜示弱在先,又在有意无意间令这位宫老先生色……令他生出一些无聊的念想,最后趁其不备,拼着两败俱伤使出杀招,以近乎偷袭的一剑取了他的性命,是否有些……”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偷袭暗算,胜之不武。
然而小雨脸上却没有丝毫愧疚,甚至还有点高兴。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反问道:“学武功不就是为了杀人么?反正都是杀人,用什么方法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江管家沉默不语。也不知是无言以对还是默认了她这一说法。
小雨已再次微笑着问道:“你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请问这位老板,你是要雇保镖护送你们二人北上出关,对吗?”
江管家当即淡淡地说道:“我们这一病一少,如今虽是亡命天涯,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敢雇的……”
小雨顿时一怔,立刻板起一张脸,没好气地说道:“巧得很!姑娘我也不是什么买卖都肯接的!”
说罢,她便再不理会那江管家,两只眼睛重新望向面前那碗馄饨,懊恼地说道:“这下惨了,厚着脸皮要了一碗馄饨,身上却没钱付账……怎么办呢?”
她又望向一旁的蒙天铿。
蒙天铿心中一惊,情不自禁地退开两步。
幸好小雨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略一停留,便已转向槐树下的南宫珏。
南宫珏此时已站起身来。他虽受了宫老先生的金鞭一击,却因对方忌惮他背后的南宫世家,并未当真发力,所以并无大碍。
眼见这女子似笑非笑地望向自己,他心中虽已惊惶万分,脸上却不动声色,冷冷问道:“你看我作甚?”
只见小雨朝他甜甜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柔声说道:“那病死鬼既然不肯雇我,那就只好你来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