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珏大口喘息,脸上神色惊魂未定。
现在的他,全靠手里的长剑支撑身子,才能勉强站立住。
这是一柄镶珠缀玉的宝剑,本是江湖人称【三绝公子】慕容无猜的佩剑,自然名贵非凡。
然而除了漂亮,这柄剑杀起人来,同样毫不含糊。
就在刚刚,南宫珏正是用这柄剑刺穿了来人的咽喉。
来人是太湖鬼门之中号称【鬼门七杀】之一的【剥皮鬼爪】,一双肉掌功夫端是了得。只因与谢家交情匪浅,所以特意来替谢王孙报仇。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波来替谢王孙报仇之人了。前后合计共有七人,大半是谢家门客,最后无一例外全都死在南宫珏剑下。
而这个【剥皮鬼爪】,无疑是当中最强的一个。
要是换做半个月前的南宫珏,一定不是此人的对手,更谈不上将他击杀当场。
幸好在这短短数日之间,初涉江湖的南宫珏先后得到江浊浪和小雨两大高手的指点,相继击杀了【指点天南】蒙天铿、【灵隐六武】中的【剑祭寒星】和【三绝公子】慕容无猜这三大高手。
如今的他,招数内力虽不见得有什么提升,但对生死胜败那一刹那的把握,显然已经突飞猛进
——简单来说,就是武学之道仍在原地踏步,杀人之术则已有不小的精进。
所以武功明显高出南宫珏一大截的这个【剥皮鬼爪】,终于还是在最后一刻少了一份向死而生的勇气,命丧于南宫珏剑下。
现在,被南宫珏一剑穿喉的【剥皮鬼爪】的尸体,就静静地躺在对面。
南宫珏拄剑喘息许久,终于缓过神来,举步上前查探。
谁知刚走出几步,他突然发现,就在【剥皮鬼爪】的尸体旁,此时分明蹲着一个背对自己的白衣人,只看的到背后是一头披散的长发,仿佛正在尸体上摸索什么东西。
这白衣人是谁?
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南宫珏一惊之下,立刻重新挺直腰身,冷冷喝问道:“什么人?”
话一出口,尸体旁那白衣人似乎愣了一愣,却并没有回答,两只手继续在【剥皮鬼爪】的尸体上忙碌着。
南宫珏不禁握紧手中长剑,沉声再问道:“朋友,再不亮明身份,休怪我剑下无情!”
听到这话,那白衣人才从尸体上收回双手,却又在自己脸上搓揉起来。
南宫珏越看越觉得奇怪,甚至隐隐还有一种莫名的诡异。
他当即小心翼翼地举步靠近,随时准备刺出手中长剑。
不料就在这时,那披头散发的白衣人突然转身,径直面向持剑而来的南宫珏
——那是一张惨白色的脸,面颊上还带着死人才有的青绿之色,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南宫珏。
南宫珏大惊失色,不由自主退后两步,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自己好像认识这张脸?
是了……这张脸,岂不正是自己刚才亲手击杀的【鬼门七杀】之一【剥皮鬼爪】?
这是怎么回事?
倘若这披头散发的白衣人才是【剥皮鬼爪】,那么此刻平躺在地上的尸体又是谁的?
莫非是这【剥皮鬼爪】身死之后灵魂出窍
——眼前的这个白衣人,其实是从他尸体上分离出来的鬼魂?
想到这里,南宫珏急忙望向地上【剥皮鬼爪】的尸体,才发现尸体脸上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满是淋漓的鲜血,竟是整张脸皮被人硬生生给剥掉了?
被称为【剥皮鬼爪】的鬼门高手,居然被别人剥掉了脸皮,这算什么?
“咯咯咯咯咯……”
望着惊魂未定的南宫珏,对面那个有着【剥皮鬼爪】面容的白衣人,突然自喉间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就像是黑夜里的乌鸦啼鸣。
伴随着笑声响起,白衣人的面部随之一动,整张脸就如同面具一般掉落下来
——他居然是将【剥皮鬼爪】的脸皮从尸体上剥下,然后贴在了自己脸上?
这一幕直吓得南宫珏浑身巨震,就连手中长剑都险些落地。
这白衣人究竟在做什么?
不等南宫珏细想,伴随着【剥皮鬼爪】的脸皮掉落,对方的庐山真面目,此时也已一览无遗
——那也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整张脸仿佛是刚被烧红的铁块烫过,带血的烂肉还未来得及结疤,正外在渗出黄水;扭曲的五官挤成一团,全然分不清男女老少。
这究竟是人是鬼?
又或者,这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妖魔?
南宫珏再也按捺不住,脱口发出一声惊呼!
接着,他整个人就坐了起来。
眼前,是从树林缝隙中投落的午间日光。
身下,则是硬邦邦的马车车板。
显然,方才那一幕恐怖的景象,不过是午间的自己打了个盹,做了个梦。
至于那【剥皮鬼爪】,其实早在昨天夜里前来偷袭之时,便已死在了自己剑下
——当时匆匆掩埋掉的尸体,离此间少说也有数十里路程,又岂会出现在此?
南宫珏松了一口气。
想来是这一路上杀戮不断,难免身心俱疲,这才做了如此一个诡异而恐怖的噩梦。
于是他连忙收敛心神,准备再次驾车出发。
话说钱塘金爷赠送的这辆马车前面,现在已经新配了两匹黝黑的骏马。
而这两匹黑马,原本是两名官差的坐骑
——是南宫珏徒手将马车从山谷盛宴中拖拽出来的那个夜里,他凑巧撞见两名连夜策马赶路的官差,于是顺手夺了过来。
之后历经数日的奔波与厮杀,如今这辆马车,离庐州城已不过二三十里之遥。
如果不出意外,日落时分,应当便可入城。然后前往和小雨、开欣约定的【如云客栈】汇合。
于是南宫珏持缰挥鞭,前面的两匹黑马便迈开四蹄,拉着马车重新前行。
马车刚一动弹,车厢里立刻传来少女的声音,轻声问道:“南宫大哥,我们这是……又要起行了?”
南宫珏“嗯”了一声,并不多做解释。
车厢里说话的这个少女,正是南宫珏那日在山谷盛宴中救下的、被谢王孙掳掠到府中的舞女林姑娘。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南宫珏已经知道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林嫣如】。
按照南宫珏原来的计划,本是要在离开山谷之后,寻一处就近的城镇将她留下。
只可惜这位林姑娘虽然侥幸逃过盛宴上的那场杀戮,双腿膝盖却也受伤不轻,难免行动不便。加上她本是洛阳人士,于此间举目无亲,又是身无长物,竟是含泪不肯离去。
对此南宫珏也无可奈何,再看车厢里的江浊浪,这一路上始终昏迷不醒,气若游丝,也确实需要有人在旁照料。
最后他只好带着这位林姑娘继续同行,打算等和小雨她们汇合之后,再做商议安排。
如此一来,一辆马车三个人,全程默然无语,在轻碎的马蹄声和“吱呀”的车轴声响,又开始了新的征途。
伴随着日头渐渐偏西,原本的骄阳终于收敛起锋芒,在天边化作一抹夕照。
而马车也在南宫珏的驱使之下,走完了最后一段林间小路,回到官道之上。
举目眺望,但见余晖自西向东渲染,依稀在官道的西面勾勒出一段古旧的城墙剪影,正是庐州城的所在。
终于到了……
南宫珏吐出一口长气,但又立刻警惕起来
——之前专拣偏僻小路行进,尚且有强敌接二连三来袭。如今光明正大地进城,一旦被人认出,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毕竟自己此番护送之人,不但是少保门下弟子、【西江月】上有名的高手,更是在逃的朝廷钦犯。
更令人头痛的是,据说这位江三公子的身上,还藏有半部足以扭转乾坤的什么【反掌录】,从而令他这个将死之人,成为了各方势力都要找寻之人,可谓是近来江湖上最炙手可热之人。
幸好南宫珏的担忧有些多余
——逢此日暮时分,这庐州城东门外的官道上,只有稀稀疏疏几个赶路人,都没怎么留意到这辆自东而来的马车。
等南宫珏驾车来到城门附近,最后一线残阳也已彻底消散,正是城门口负责盘查的军士松懈之时,七嘴八舌地张罗着换班交接。
南宫珏担心军士盘查马车,当即放慢车速,并未贸然入城,同时打量四周。
随后他便看到城门外的官道旁,陆续坐着四五个闲汉,各自抱一块木牌,上面写道:“带路十文”。
这显然是一群靠替外地人带路而谋生之人。
南宫珏心念一动,当即停下马车,举步来到一个怀抱木牌的汉子面前,沉声问道:“去城里的【如云客栈】,你可知道路?”
那汉子见生意上门,先是一喜,立刻又是一愣,反问道:“官人说的是【如云客栈】?”
南宫珏缓缓点头,确认道:“如云——如若的如,白云的云。”
那汉子顿时脸色一变,摆手说道:“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是找别人吧!”
旁边几名闲汉此时也围了上来,争相询问南宫珏要去何处。
可是一听到【如云客栈】这个名字,全都脸色大变,一哄而散。
南宫珏心中不解,不知众人为何是这般反应,追问之下,众人却不回答。最后只有开始那名汉子边躲边说道:“你要去送死,那是你的事……休要带上我!”
试问这【如云客栈】究竟有何特异之处,竟会令众人谈虎变色、避之不及?
南宫珏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江浊浪的安排,约了兵分两路的小雨和开欣到那里会合
——只可惜山谷盛宴之中,谢王孙那当胸一掌,已令自己这位雇主胸骨碎裂、重伤当场。到如今一直昏迷不醒,甚至是生死不明,自然没法找他问个究竟。
无奈之下,南宫珏只好重新回到马车前,打算先进城再说。
谁知突然有一个孩童的声音从马车旁传来,颤声问道:“你们……你们是要去【如云客栈】?”
南宫珏转头一看,昏暗的夜幕中,却是个面黄肌瘦的小乞丐,浑身衣衫破烂得不成模样,一双眼睛却精光闪闪。
他当即反问道:“你认识路?”
那小乞丐用力点头,随即试探着说道:“我可以带你们去,但是要……要一两银子!”
南宫珏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神色,淡淡说道:“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其他人为何不肯带我去这【如云客栈】?”
小乞丐迟疑半晌,眼神里不禁露出一丝恐惧,终于颤声说道:“因为……因为那里本就不是人去的地方!而是……只有鬼才会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