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的开欣看到自己这位三叔果然醒了,激动之余,险些哭出声来。
江浊浪只能柔声安慰,费了好大工夫,才让开欣破涕为笑。
对于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开欣始终还是有些后怕,忍不住问道:“三叔,你永远都不会死的,对吗?”
江浊浪苦笑道:“每一个人……最后都是会死的……只是有的人死的早一些,有的人……死的晚一些……”
说着,他不禁叹了口气,又说道:“这些道理……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
但如今的开欣显然不可能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一个劲地追问道:“三叔你告诉开欣,你是不会死的,对吗?”
江浊浪只能苦笑道:“对,三叔……不会死的……”
听到这话,开欣才终于放下心来
——毕竟自己的这位三叔,从来都没有骗过自己。
最后,望着又哭又笑的开欣,小雨不禁问道:“看来除了你的三叔之外,小雨姐姐也同样不会骗你的,是吧?”
开欣用力点头
——对她而言,此刻三叔和小雨姐姐都平安无事,就已经是最大的宽慰了。
只可惜南宫哥哥已经不在了……
接下来,江浊浪和小雨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找到一户忠厚善良且愿意收养开欣的人家,托付好开欣的将来。
而此时已经身在北漠境内的他们,要想找到这么一户人家,显然就只能找北漠的百姓、也就是草原上的牧民了。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百姓,世世代代皆是以游牧为生,哪里的草料丰茂,便将牛羊迁徙至哪里放牧,一年四季居无定所
——即便是北漠大汗的金帐王庭所在,亦是如此。
话说他们一行三人从榆林卫出发,乘【天行】一路向北飞行了两天两夜来到此地,算来离榆林卫只怕已有千里之遥。但要深究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就连江浊浪也不太清楚他们如今的具体位置。
幸好不远之处,就是一条蜿蜒的河流
——有水源的地方,就意味着多半会有牧民的踪迹。
江浊浪虽然已经死而复生,身体却依然虚弱如故,甚至连四肢都使不上力气。小雨便从【天行】的布料上面剪下一大块,让他躺在布料上面,一路拖着他前行。
果然,三人沿着河流往上游方向走,渐渐地河流两旁便有了牛羊的痕迹,到后来还出现了牛羊的粪便。
再行出两个时辰,只见湛蓝色的天空之下,连绵千里的绿草之中,远处便已出现了数十个牧民搭建的帐篷;远远望去,就像是绣在一整块绿色锦缎上的一朵朵白色花朵。
伴随着他们继续前行,江浊浪、小雨和开欣便已来到了这一大片帐篷附近,也见到了这里的牧民。
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从古至今一直都很好客。
因为对于以游牧为生的百姓来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过是千篇一律的蓝天白云、草地牛羊。偶尔能够遇到一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当然是一件最值得高兴的事。
再加上此地早已远离边境,在此放牧的大都是北漠一国淳朴的百姓,既不太关注中原和北漠两国之间的战事,也不怎么排斥从中原境内来的汉人。所以在看到有从中原的客人突然拜访,所有牧民都很热情,抢着要请他们去自家的帐篷做客。
江浊浪和小雨都会说北漠语,当即回应牧民们的询问,只说是遭到歹人袭击的落难的行商,江浊浪和开欣是叔侄二人,小雨则是开欣的远房表姐。
待到三人被请进族长的帐篷,又经过一番交谈,他们才知道原来此地已属北漠腹地,离南面边境处的榆林卫已有一千两百余里之遥。由此再往北两百多里,便是被称为【曼达尔】的大片戈壁;穿过戈壁,继续往北再行千余里,则是北漠大汗的金帐王庭所在。
至于在此间放牧的这些牧民,乃是隶属于北漠铁颜部的一批百姓,约莫有三十多户、百余口人,大都是老人、女子和孩童,几乎没有成年男子。据说是因北漠太师这些年的征兵,导致各个部族的成年男子全都前去投军了。
随后牧民们见他们三人一个是年轻漂亮的女子,一个是只有四五岁年纪的小女孩,唯一的一个男子又是重伤在身,自然没有丝毫戒备,不但盛情款待了他们,还专门空出一个帐篷给他们住,让他们三人只管在此住下,安心养伤。
于是他们这一住下,转眼间便是七八日过去。
草原上自然没有江浊浪平日里喝的稀粥,只有牛羊肉、奶茶、奶豆腐、馅饼和奶皮这些。
但历经这七八日的休养,江浊浪的身体非但没有出现什么意外,而且还渐渐有所好转,到后来甚至都有力气起身行走了。
而在这一过程当中,江浊浪也大致弄懂了其中缘由,发现自己这副残躯之所以能够留存到现在,似乎是因为当夜长城之上的最后一刻,他以【十二流转,八脉齐通】的无上至境将天地之间的灵气尽量引入体内,准备发出自己的最后一剑,谁知却被突然出现的南宫珏打断,当场不省人事。
如此一来,天地之间的大量灵气入他体内,非但没有化为内力施展出去,而且又被欧阳金针一脉的【封穴定脉三十六针】锁死,这才能在机缘巧合之下,护住江浊浪的尸身不灭。
至于后来的那只五色巨鹿以及小雨胡乱使出的【腹罨】秘术,让已经沦为一具尸身的江浊浪起死回生,其间的神异诡秘,却不是江浊浪所能理解的范畴。
也就是说,如今那三十六枚金针依然还在江浊浪的周身要穴之中,从而令他的这副残躯暂停在了毁灭前的某一时刻
——似乎只要他不再调用留存于体内或着游离于外界的天地之力,也没有再遭受到什么重创,那么他的身体就能继续这么维持下去,直到后面的某一时刻“暂停”结束,然后自行损毁。
至于小雨体内时不时发作的寒气,如今也不再像之前露宿旷野时那么痛苦了。
遇到夜里实在难熬的时候,江浊浪便和上次一样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子替小雨分走部分寒气,以此来减轻她的痛苦。
三个人里面,只有开欣很开心。
连绵千里的草色,嘹亮悠扬的牧歌,还有如同云朵一般的帐篷和满地的牛羊,显然是一番与中原截然不同的景色。
再加上部落里面那些与她同龄的孩童,以及和蔼可亲的女子和老人,她已经开始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也渐渐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
在此期间,江浊浪和小雨已经替开欣物色好了一户人家,是一个名叫“其木格”的妇人。因为她的丈夫常年在边境上做生意,膝下又无子女,只是独自在家照看着十几只羊和两位老人,所以在听说江浊浪和小雨有意要让她收养开欣,其木格欣喜之余,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因为中原的银票在这里已经不管用了,小雨便将他们身上的现银全部清点出来,通通交给这个妇人,又叮嘱她暂时不要和开欣说起此事。
如此一来,开欣这个少保被诛三族之中唯一的漏网之鱼,也便算是彻底安置妥当了。
至于随时都有可能毙命的江浊浪,还有体内寒气愈发严重的小雨,接下来唯一还能做的事,就是陪开欣走完最后的这一段时光,然后等待死亡的来临。
然而这一段时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那么难熬,反而是一段开心的时光。
没有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也没有江湖上的血雨腥风,就只是在这片辽阔的草原上单纯地生活着
——甚至连一向以杀人为乐而自居的小雨,似乎都已经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剑,也放下了心中的剑。
这才是真正的生活,也是他们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东西
——无论中原还是北漠,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直到那一个夜晚……
那是一个欢快的夜晚,结束了一天的放牧,牧民们便在空旷的草地上点起篝火,围着火堆举办了一场聚会。
喝着马奶酒和奶茶,不少牧民已齐声唱起了歌谣:
“辽阔的草原上,
歌声在天地间飘荡。
牛羊奔跑在这一片最原始的净土上,
尽情享受着长生天的滋养。
为你陶醉,为你迷茫,
我最美丽的姑娘。
请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我的新娘?
……”
歌声之中,牧民们手舞足蹈,手拉手围着火堆起舞,开欣也是其中一员。
江浊浪和小雨并没有加入他们的队伍,只是闲坐在火堆旁边。
看到这两位客人并未一同跳舞,便有几名热心的女子来邀请他们。其中一个名叫“阿木尔”的妇人平日里最是开朗,当即向他们两人做了一个鬼脸,悄声说道:“不就是跳个舞吗,有什么好害羞的?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你们俩可不是什么远房亲戚,而是一对逃难的情侣!”
听到这话,江浊浪还没来得及解释,一旁的小雨已笑道:“瞎说!别说我们两个隔着辈分,单是看我们相差的这么多年纪,又怎么可能是情侣?”
阿木尔却不肯相信,抿嘴笑道:“你们俩能差多少年纪?最多也就七八岁!我们的族长查干巴日老爷子前年新娶的女人,还比他小着三十多岁呢!”
旁边一名女子也帮衬着说道:“就是,这些日子你们俩住在同一个帐篷里,别人虽然不知,但开欣无意间已经说漏嘴了,说你们俩晚上都是抱在一起睡的。”
然而小雨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尴尬,听到这话,当即叹道:“开欣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们也和她一样不懂事?就我这位远房三叔如今的身子,真要是做那种事,怕是当场就要惨死在床上。”
听到几个女子把话聊到这个份上,江浊浪显然已经听不下去……
当下他正打算离开,却见那个叫阿木尔的妇人似乎被小雨这话勾起了伤心之事,突然叹了口气,向小雨黯然说道:“要说做那种事,你们好歹还能有其他办法。可是我家里的男人自从被征兵去了军队,算来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没见过他了。”
愿意收养开欣的其木格也在当场,忍不住接口说道:“你的男人离开不过才两年,哪像我家那男人?这些年来只说是在边境做生意,也不知做的是什么生意。除了每年托人带点东西回来,我都有五六年没见过他了。”
聊起这个话题,一时间在场的这些女子显然都有些忧伤,尤其是当中已经嫁为人妇的。
对此,江浊浪和小雨早就已经知道了
——此间的这一批牧民合计三十多户、百余口人,如今基本都只是老人、女子和孩童,因为每家每户的成年男子若非入伍从军,便是外出谋生,都未留在家里放牧。
而这一现象,显然不只是他们这一批牧民,或者他们这一个部族,整个北漠境内的以游牧为生的各部百姓,几乎都是个这个情况。
而这当中的缘由,刨根问底,终究还是因为中原和北漠之间年年不断的大小战事。
从古至今,但凡战事一起,结局必定是两败俱伤,从来就不会有真正的胜者
——同样的道理,中原和北漠之间的战事一起,受苦受难的不止是中原百姓,北漠的百姓也一样是在水深火热之中。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