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位江三公子当众立下如此歹毒的誓言,在场群雄光是听听都觉头皮发麻、彻骨生寒,自然无从挑剔,也无话可说。
就连场中的慕沉云,也一脸疑惑地望向自己这位师弟,嘀咕道:“随便发个誓不就行了,有必要把自己咒这么狠吗?”
但他随即释然,叹道:“也是,反正你也活不了几天……”
随后在场的两千多人便遵照约定,也在传义大师的带领下相继立下誓言
——只要江浊浪信守承诺,不去投靠北漠异族助纣为虐,中原武林便再不可施加一指之力于其身。如违此誓,天诛地灭,万劫不复。
待到所有人都赌咒发誓完,天色也已变得暗沉。
而今日这场天香阁武林大会,也就该结束了。
慕沉云的心思都在刚到手的【反掌录】上,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当即向在场群雄呵斥道:“走走走,赶紧散了!”
说罢,他见场中那位龙老仙尊依然瘫倒在轮椅上,随手一挥,轮椅就载着昏迷未醒的龙老仙尊直溜直溜往前驶出,一路滚出了会场。
黄山派众弟子这才想起自家这位太上掌门还晕倒在轮椅上,急忙扶起受伤的潘掌门,七手八脚地追了出去。
至于在场群雄,一时却没反应过来,仍然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慕沉云顿时火爆三丈,凌厉的目光一扫,眼神正好和席间一名手持禅杖的僧人对上,当即喝问道:“叫你们滚,听不懂吗?你这狗秃驴,看什么看?”
那僧人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说道:“不……不是……没有……慕大人……阿弥陀佛……”
慕沉云不等他把一句话理清楚,已怒道:“还看?”
说着,他用食中二指朝席间那僧人凌空虚点,但听“噗噗”两声,竟隔着五六丈距离将那僧人的两只眼睛给戳瞎了。
伴随着那僧人的惨叫声起,在场群雄哪里还敢多留片刻?
不就是丢个面子么,总好过变成瞎子。
一时间,四下哄闹声起,各帮各派相继涌向会场的入口处,争先恐后地逃离这座天香阁。其间推搡踩踏的事故,更是不计其数。
慕沉云这才冷笑几声,一路来到席间江浊浪面前,径直对他说道:“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方才走得匆忙,有件事忘记说了。”
江浊浪只是听着,没有回答。
慕沉云继续说道:“此番听闻这些江湖人士要在洛阳召开什么武林大会,我这个镇抚司副指挥使奉命前来,除了要取老头子留下的书,另一个任务,便是要将你和开欣缉拿回京。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顿了一顿,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除我之外,此番镇抚司同来的二十余人,早已知会过河南知府,令洛阳知县设下天罗地网。待到明日一早,便会全城搜查你和开欣。所以你们几个就算能够躲过一时,也休想离开这洛阳城半步!”
旁边的南宫珏听到这里,已是脸色微变
——这才刚刚送走了这些江湖人士,让整个中原武林不再为难江浊浪,可是转眼之间,自己的这位雇主又将面对朝廷的通缉了?
但江浊浪却是神色自若,继续听着。
只听慕沉云又说道:“哥哥说话算话,你既已将【反掌录】交出,今日我便放你一马,先行回京复命。至于镇抚司其余众人和本地公差的搜查,嘿嘿……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的这句话里,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虽然慕沉云今日暂时放过了江浊浪,但镇抚司的人和洛阳城里的公差,还是会按原定计划全城缉拿江浊浪和开欣;
好消息则是,慕沉云这就要回京了,不再参与后面的事。
江浊浪终于开口回应。
他淡淡说道:“二师兄……慢走不送……”
听到这话,慕沉云顿时脸色一暗,缓缓说道:“三郎,我最后再说一次,师兄便是师兄,如今你也只有一个师兄!要是再让我听到什么二不二的,我就扯了你的舌头!”
他这话应该不是威胁
——因为就在刚刚,他就当众扯掉了岳青山座下弟子容玉的舌头
江浊浪应声说道:“谨遵……二师兄教诲……”
只可惜慕沉云已经听不见这句话了
——因为他那副三百多斤重的身躯,伴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说完,就已经消失不见。
云聚云散,本就无形无相,又岂是凡人肉眼所能洞悉?
这一次,慕沉云是真的走了。
在场群雄还在争先恐后地退场。扬言要砍江浊浪三刀的【铁胆王刀】,也再没有现身。
这场闹得沸沸扬扬的天香阁武林大会,终于落幕……
出乎意料的是,江浊浪、南宫珏和小雨三人,居然都还活着!
对于这一结果,三个人都有些恍惚,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很快,南宫珏就向江浊浪提出自己的疑问。
他低声质问道:“所以早在庐州城外,你让我去买那本谷神子校刊的【道德经】,除了是要通知孟朋飞,也是早已料到今日之事,要用这本【道德经】蒙混过关?”
他虽然没有见过【反掌录】,也不知道江浊浪身上是否真有【反掌录】,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慕沉云拿走的那本【道德经】,绝对不是什么【反掌录】!
对于南宫珏的这个问题,江浊浪只能苦笑,说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料到……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但南宫珏的表情,分明是不信。
江浊浪只好解释道:“我一直将那本【道德经】带在身上……除了因为它值钱……也是想在危急关头,用来糊弄一番……最不济……也能拖延些时间。谁知今日一用……他们便信了……”
小雨也有一个问题。
她问道:“这次你之所以敢来洛阳赴会,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你的这个师兄也会来?”
江浊浪缓缓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也是今日到场,才发现他居然也在……”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要是早知道他会来……我反而不会来了……”
小雨也不信,含笑问道:“这么说,你今天原本是打算来送死的?”
江浊浪反问道:“你今天……不也是打算来送死的?”
小雨一愣,顿时无言以对。
不管怎么说,今日之事已经结束,而且大家都还活着。
既然活着,就得继续去做一些该做的事。
接下来要做的事,自然是接回留在白马寺里的开欣。
提到开欣,正好白马寺的传义大师就过来了。
这位白马寺新任住持,先是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一番,确定慕沉云是真的走了,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阿弥陀佛,如今的洛阳城里,三位怕是不好找落脚的地方,不妨还是委屈一宿,随贫僧回白马寺歇息如何?”
传义大师说的是实话
——莫说城里到处可见的江湖同道,按照慕沉云刚才的说法,眼下的洛阳城里除了白马寺,江浊浪还真没地方可去。
更何况他们还要回去接开欣。
于是待到在场群雄陆续散尽,夕阳西下之时,江浊浪已重新坐上了他那辆黑色马车,一路驶回白马寺。
和来时不同的是,回去的这段路,是由传义大师陪江浊浪坐在车厢里。
对此,江浊浪等人都没反对。
因为他们知道,这位白马寺的新任住持,一定是有什么话要私下对江浊浪说。
果然,马车行到半路,传义大师已说道:“阿弥陀佛……请恕贫僧直言,龚药仙的两粒【冰肌玉骨还阳丹】,恐怕也治不好江三公子身上的伤。”
江浊浪坦然笑道:“不错……最多只能……续命十天半月……”
传义大师点了点头,说道:“师父昨日曾言,如今江三公子体内,虽有本寺凡因师弟的【虎衣明王金身】庇佑,却终究只是外来之力,作用有限。倘若江三公子能够自行修习【虎衣明王金身】,内外融合,必定事半功倍,至少能够续命一两年,甚至还有机会保全性命。”
说到这里,他不禁长叹一声,说道:“只可惜【虎衣明王金身】乃是鄙寺不传之秘,即便是寺中弟子,若非武僧一脉选中的衣钵传人,也不可传授修习。而江三公子又执意不肯落发为僧,拜入白马寺门下,所以才令此事搁置。”
江浊浪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传义大师肯定已经有了解决方案。
果不其然,传义大师紧接着又笑道:“然则我佛慈悲,岂能见死不救?所以贫僧思来想去,最后居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但可以将【虎衣明王金身】倾囊相授,保全江三公子的性命,又不违背本寺数百年来定下的规矩。”
说着,他抬眼望向对面的江浊浪,缓缓说道:“佛门寺院之间,只要你情我愿,素来有交换经书、相互印证的传统。【虎衣明王金身】亦是经书,自然也在这一传统之内。也就是说,江三公子要学【虎衣明王金身】,未必一定要拜入鄙寺门下,也可遵循佛门这一传统,以书易书。”
听到这话,江浊浪不禁微微一笑,叹道:“只可惜在下身上……已经没有书了……”
传义大师缓缓摇头,笑道:“书自然是有的,就看江三公子愿不愿意。”
江浊浪反问道:“若是在下……不愿意呢?”
传义大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看着他。
江浊浪也没有再说话。
车厢里的两个人就此陷入沉默,气氛也变得有些微妙。
但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
“咚咚咚——”
有人在外面扣响马车车壁,然后传来小雨的声音,问道:“今天打得实在太累,一定要吃顿好的才行。我就不跟你们回庙里吃斋了,自己找个地方吃饱喝足再回来,可以吗?”
江浊浪不禁问道:“可你身上的伤……”
谁知小雨的声音立刻笑道:“我可没问你。”
车厢里的传义大师微微一怔,立刻笑道:“在这洛阳城里,无论小雨姑娘要去吃什么、喝什么,只管挂在贫僧的账下便是。至于江三公子的安危,大可不必担心。莫说鄙寺与少保大人昔日的交情,哪怕只是冲小雨姑娘的面子,就算借贫僧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让江三公子少了一根头发。”
听到这话,车厢外的小雨顿时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失望。
然后就再也没有她的声音了,显然是自己去找地方吃喝了。
而车厢里的传义大师也重新恢复了笑脸,再不提【虎衣明王金身】之事,又向江浊浪问道:“话说镇抚司和洛阳城官差明日的全城搜查,江三公子可已有了对策?”
江浊浪说道:“大师有此一问……可见已经有了对策……”
传义大师急忙摇头,笑道:“在【补天裂土】的江三公子面前,贫僧可不敢班门弄斧。”
江浊浪道:“大师何须自谦……在下能够想到的对策,恐怕……与大师想的一样……”
顿了一顿,他又笑道:“更何况……在下的这一对策……非大师相助不能完成……只怕班门弄斧的,却是在下……”
听到这话,传义大师已知这位江三公子和自己想的一样,当即合十笑道:“阿弥陀佛,江三公子大可放心,在这洛阳城里,白马寺最不缺的,便是善男信女了!”
一夜过去,相安无事。
第二日清晨,洛阳城里的所有捕快和衙役,就开始了全城搜查,要缉拿一个三十余岁、伤病在身的男子和一个四五岁年纪的小女孩。
除了城里的搜查,洛阳城的建春、丽景、长夏、安喜四门,也有从京城来的镇抚司高手驻守,严查每一个出城之人,绝不放过他们要捉的那一病一少。
谁知今日的洛阳城里,居然到处都能见到一个面带病容的憔悴男子,身旁正好也带着一个四五岁年纪的小女孩。
这是什么情况?
没有办法,洛阳城里的公差只能将他们全都抓回衙门细审!
于是还没到中午,似这种一病一少的组合,前前后后竟抓了四五百人,到最后连洛阳城的衙门都挤不下了。
对此,洛阳知县也头大如斗,只好请镇抚司的大人们前来辨认。在确认抓来这四五百人并非少保门下弟子江浊浪和在逃的少保孙女开欣后,便训斥一通,当场释放。
谁知这些人被释放后也不回家,反而继续在城里晃悠,甚至还前往洛阳城的建春、丽景、长夏、安喜四门,不停进进出出。
然后他们又被抓回了衙门……
终于,待到傍晚时分,不止是洛阳知县和麾下公差,就连从京城来的镇抚司的众人,都彻底崩溃了。
关于貌似江浊浪和开欣之人的消息,还在不停传来,仿佛整个洛阳城里,这位江三公子已是无处不在……
不抓了!
就算镇抚司的两位统领还想继续,洛阳知县和麾下众公差也不想干了……
于是伴随着夕阳西下,一辆黑色的马车,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驶出洛阳城北面的安喜门,沿途根本无人盘查。
车前驾车之人,是腰悬长剑的南宫珏。
他的内伤已无大碍。而小雨之前替他买的那口铁剑,由于在昨日的对战中被洛长川震断,所以他又在洛阳城里重新买了一柄。
车厢里,是身上到处绑着绷带、贴着膏药的小雨,兀自睡得正香。
当然,车厢里还有江浊浪和开欣。
望着马车后被夕阳镀上淡金色的洛阳城,开欣忍不住问道:“三叔,我们还要走多远,才能找到爷爷?”
江浊浪柔声笑道:“快了……”
说罢,他认真想了想,又说道:“我们从钱塘出发,一路来到洛阳……离榆林卫所在的边境,差不多已经走了一半路程……”
开欣“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问道:“那么……后面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就像前天晚上我们在庙里看牡丹那样的。”
显然,这一趟寻找爷爷的远行,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玩,而且一路奔波,还很辛苦。
江浊浪当即笑道:“当然有了……我们再往西北方向走百八十里,便是黄河渡口……你见过黄河吗?”
开欣立刻来了兴致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她当然知道黄河,可是却没亲眼见过。
马上就能看见黄河了,开欣满心都是憧憬。
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来,又缠着江浊浪问道:“三叔,除了黄河,后面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听到她这一问,江浊浪不禁沉吟道:“过了黄河……继续往北,便是……汾州府地界……嗯,那里有一个名叫【销魂谷】的地方……我们多半会去一趟……”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