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温浩远这番话,小雨却面色如常。
她也不理会对方的询问,笑道:“这么多人盯上我们作甚?难道是因为我新买的这套衣裙太好看了,所以勾了他们的魂?”
温浩远哈哈一笑,叹道:“姑娘自然是好看的。要说在下这些年来,也算是花间常客,但是像姑娘这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人物,也是罕见得紧。”
顿了一顿,他才收起笑容,缓缓说道:“然而这湖州城里的各方势力,却不单单只是因为姑娘的美貌。更多的,却是因为姑娘身旁的这位小美人。”
他的目光已挪到开欣身上。
开欣有点怕生,急忙望向身旁的小雨。
小雨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么?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温浩远重新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说道:“当朝少保因意欲【谋为不轨,迎立外藩】而获罪,灭满门,诛三族。数日前,京城镇抚司前往少保在钱塘的故居,奉旨诛杀故居中的二十七名家眷。不料最后竟被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逃脱,正是当今少保的嫡亲孙女。
据钱塘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少保这位在逃的孙女,乃是被一个伤病在身的奴仆救走,似乎还雇了几位江湖好手沿途护送,打算北上出关。而这湖州城,恰巧便在杭州府钱塘镇的正北方向,若是不出意外,自然便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他口中说话,两只眼睛已在小雨和开欣身上来回扫视,观察她们的反应。
小雨依旧不动声色,笑吟吟地问道:“是么?这和阁下又有什么关系?”
温浩远不禁一怔,随即笑道:“为了捉拿少保这位漏网的孙女,朝廷已经开出五百里银子的悬赏,死活不论,这难道还不够么?
况且除此之外,江湖传言少保临终之前,还留下了一样足以【席卷天下,易如反掌】的物件,十有八九便是在他这位孙女身上,当然会让朝野间的各方势力眼红了。”
听到这话,小雨不禁“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叹道:“这么看来,阁下之所以替我们打发掉那些人,其实是想独吞朝廷的悬赏和那什么宝贝物件了?”
说罢,她反问道:“所以阁下现在已经认定,我的这个妹妹,便是你口中那位少保孙女?”
温浩远急忙摇头,拱手说道:“不敢不敢!姑娘这话,未免言重。那位少保孙女是何模样,这湖州城里毕竟谁也不曾见过,仅凭一句【四五岁年纪的小女孩】……嘿嘿,单说这湖州城里,便有数百上千个。若要以此判定,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说着,他一脸诚恳地望向小雨,笑道:“所以莫说是在下,即便是方才那十几路人,谁也不敢妄下结论。只不过看两位姑娘是从外地来的,这位年幼的姑娘又与传闻中那少保孙女年纪相仿,难免要格外留意,查验清楚。这当中若是有失礼之处,还望两位多多包涵。”
他说的虽然很客气,但来意显然已经很明显了
——倘若开欣果真是他们要找的人,只怕立刻就要捉她去领赏,同时还要逼她交出少保临终前留下的什么物件。
小雨似乎想了一想,说道:“既是如此,那不管我说是还是不是,想必阁下都不会信。却不知阁下打算如何查验清楚?”
谁知温浩远立刻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姑娘错了——无论你说什么,在下一定相信。”
小雨不明白他的意思。
温浩远微微一笑,轻摇折扇解释道:“在下虽与姑娘初识,甚至连姑娘的姓名也不知道。但今日短短几句交谈,在下便能肯定一件事,那便是姑娘绝非说谎之人。”
顿了一顿,他又强调道:“非是姑娘不会说谎,而是不屑,也不必。”
这话一出,小雨不禁面色微动,终于转头望向他,第一次正式凝视眼前这人。
显然,这个自称温浩远的蓝衫公子,是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公子,而且还很有涵养。
她不禁微笑道:“就算你这话是在拍马屁,在我听来,也非常受用。”
温浩远回之以微笑,却突然将手中折扇一合,沉声问道:“所以,请问姑娘,你身旁这位少女,是否便是在逃的那位当朝少保嫡亲孙女?”
小雨没有回答,就这么默默望着他。
温浩远也不着急催问,只是默默等待。
酒楼外的暴雨声不停,而且还越来越大,时不时伴随着狂风呼啸。
过了许久,小雨终于展颜值一笑,转头望向身旁的开欣。
她问道:“开欣,你知道你三叔为什么要和我们分开走吗?”
开欣一愣,不解地摇头。
小雨再问道:“那三叔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次我们去找爷爷,路上会遇到很多叔叔捣乱?”
开欣想了想,回答说道:“三叔说,爷爷这次是要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戏,所以路上会有很多叔叔一起来玩,可能还会扮成坏人吓唬我。”
小雨笑道:“这就对了!所以三叔这次和南瓜哥哥走另外一条路,就是想把那些扮成坏人的叔叔们引开,好让我们这边轻松一点,你明白了吗?”
开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小雨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夸奖道:“开欣真聪明!”
然后她缓缓问道:“那么开欣想不想帮帮三叔他们呢?”
开欣不假思索,急忙用力点头。
但她其实不太明白,忍不住问道:“要怎么样才能帮三叔呢?”
小雨笑道:“那还不容易?只要我们在这湖州城里大闹一场,那么扮坏人的那些叔叔们,就会全部来这边来找我们,当然就不会再去找你三叔。”
开欣似乎听懂了,再次坚定地点了点头。
小雨微微一笑,重新望向隔壁桌的温浩远。
温浩远的脸色已有些发白
——小雨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她和开欣之间的对话,显然已经挑明了一切。
温浩远努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小雨已抢先笑道:“我觉得你这人还不错,至少不太讨厌。所以你要是现在就走,我可以饶你一命。”
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数到三,你要是还没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啦!”
温浩远不禁深吸一口长气,重新让自己镇定下来。
随后他弹开折扇轻摇,笑道:”姑娘背负长剑,想必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然而身为一个剑客,能否握紧手中之剑,关键便在于掌间拇指;一旦拇指受损,那么这个剑客的江湖生涯,便算是从此结束了。”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小雨右掌,惋惜地说道:“请恕在下冒昧,姑娘右掌缺失的一枚拇指,倒像是被利刃斩去。从今往后,怕是再也无法持剑了。对此想必姑娘心知肚明,又何必受奸佞之辈蛊惑,来趟这趟浑水?”
小雨却不理他,反而放下筷子,高高举起她少了一根拇指的右手,竖起食指笑道:“一——”
温浩远面色一变,随即正色说道:“姑娘既是江湖中人,想必应当听说过【地藏镇太湖,群鬼夜哭泣】这句话?
实不相瞒,在下温浩远,正是此间【太湖鬼门】门下右护法,也便是江湖上俗称的【太湖群鬼】!
而我家门主,便是威震天下的【幽虚地藏】平九霄,【西江月】榜上有名的【鬼帝】!”
小雨依旧笑靥如花,又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二——”
温浩远只觉心中一凛,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眼前这女子最然只是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但她言谈举止间,却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幸好温浩远闯荡江湖多年,认识这种感觉
——那是死亡感觉!
顷刻间,这位太湖鬼门的右护法额上已有冷汗浸出,只得硬着头皮厉声说道:“姑娘可要想清楚了!眼下湖州城里的十几路势力,早就已经盯上了你们,此刻就齐聚在这座酒楼之外!
要不是看在我太湖鬼门的面子上,外面这些人早就已经动手了!是在下安抚住了他们,特意前来先礼后兵、好言相劝的!”
小雨还是不为所动。
她已经竖起第三根手指,同时轻启朱唇,要说出最后一个“三”字。
谁知不等小雨开口,温浩远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慌乱中还险些掀翻了桌子。
他立刻向小雨和开欣拱手抱拳,说道:“在下告辞!”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下了酒楼。
小雨不禁“扑哧”一笑,叹道:“看来长得好看的人,脑子也不算太笨。”
显而易见,倘若真如温浩远所言,湖州城里各方势力此刻都已齐聚在这座酒楼之外,那么他就算对自己的武功再有信心,也没必要孤身涉险,一个人动手拼命。
等温浩远去得远了,酒楼三层又重归宁静。
再看窗外的湖州城街道,漫天垂落的雨帘里,也再不见一个人影。
小雨继续喝酒吃菜,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直到满桌菜肴吃得干干净净,酒瓶也已空空如也,她才满意地吐出一口气,拍着肚子笑道:“这顿吃饱了,至少能挨到明天的这个时候……”
然后她问开欣,说道:“开欣,你吃饱了吗?”
开欣很早就已经吃饱了,当即点了点头。
小雨便伸了个懒腰,起身离席,带着开欣一起下楼。
酒楼里已经空无一人
——就连跑堂的小二、算账的师爷和做菜的厨子,此刻都已不见踪迹。
对此,小雨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拉着开欣去了后厨。
厨房里也没有人,只有锅碗瓢盆和堆闷了的鸡鸭鱼肉、蔬菜瓜果。
她在厨房里巡视一圈,最后将目光投向砧板上一口厚背菜刀,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然后她问身旁的开欣:“我们要开始玩捉迷藏的游戏了,好不好?”
开欣刚吃饱饭,虽然有点犯困,但还是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于是小雨就从怀里摸出一条手绢,将开欣的双眼蒙上,叮嘱道:“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你都不能说话哦。不然就会被那些扮成坏人的叔叔们发现。”
开欣点头答应,居然还有点好奇。
小雨便用右臂将她揽入怀中,左手则提起了砧板上那口厚背菜刀,径直走向酒楼外。
路过酒楼大堂的时候,正好撞见柜台旁挂着一件蓑衣,她又取过蓑衣,替怀里的开欣多包裹了一层。
“吱呀——”
小雨推开酒楼大门。
门外,是哗哗往下浇灌的暴雨。
长街之上,空无一人。
小雨右手怀抱开欣,左手提着菜刀,不禁叹了口气,惋惜地说道:“只是可惜了这套新衣裙……”
然后她抬脚迈步,径直踏入这场暴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