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来得很快,杂乱的小客栈内,数人随意坐在一张有些破损的木桌上,举起酒杯便喝了起来,完全没去管随后就赶来的柳随云数人。
因为店里的桌子在刚才那一战,已经全数被破坏,他们那一张是唯一还能用的一张。
朱孝陪着何尝喝了两杯酒,便起身告辞而去,他本来就是有人闹事才放下公务匆匆赶来,如今有何尝这位侯爷背书,又怎会再管江湖这些烂事。
等到朱孝离开,李南音喝干一大碗酒,笑问:“不知白掌柜贵姓?”
不知白掌柜贵姓?李南音不是称呼灰衣人白掌柜吗?又怎会再问他贵姓?难道酒喝多了,人便糊涂?
李南音当然不是喝多了酒,开始到现在,他不过才两碗酒下肚,一个喜欢喝酒的人,自然不会被两碗酒灌倒。
既然不是醉酒,那他自然是真的在问,李南音才不相信一个不差钱的人会在这种小城开一间小客栈。
就算是打发时间,厌倦了原来的生活也不是这样的,更何况他能从那双手看出灰衣人的武功不弱。
一个人不缺钱,有很多可能,祖上余晖什么都有可能。但一个人如果身若轻燕,落地无声,掌上还有厚厚的茧子,那只能证明一个事实,他是高手!
“李浪子怎么认为我不姓白?”灰衣人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李南音,反倒是一句疑问。
李南音笑道:“直觉。”
“直觉?李浪子就这么相信直觉?”灰衣人双手拢在袖中,眼神充满好奇,他实在不知道名闻江湖的李南音,竟然如此相信直觉。
“一个人在生死边缘走多了,自然会悟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直觉”。”
“哈哈哈...妙,李浪子这回答真妙,不过我真的姓白,如假包换。”灰衣人摇摇头,哈哈大笑起来。
何尝与柳随云四人也没插话,只是各自轻松的喝着酒,吃着南宫煌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小花生。他们不相信灰衣人,可有李南音在问,又何必劳心劳力。
“李浪子不必问了,我与那红衣女子毫无关系。”灰衣人不等李南音张嘴,伸出左手摆了摆:“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当一个富家翁,李浪子想必能猜出?”
李南音扫了一眼在自己面前晃动的手掌,眯了眯双眼又摸了摸鼻子:“她是这一代的主?”
“别人都说李南音狡滑如狐,机智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李南音莫名奇妙的话,灰衣人听到后反倒轻笑出来,他本来就没打算隐瞒什么身份。因为朱孝早就知道,否则怎会安心让他落户,让他成为本地大善人。
没有直说,是他想见识见识李南音,轻功,刀法他刚才都看到了,智慧谋略却没有,因此才动了心思。
“是的,她是这一代的主,我是这一代的侍,主在那里,侍总会在左右嘛,可惜她不喜与人相处,我只能远远避着咯。”
“你就不怕她被人杀死?”李南音又再喝了碗酒,笑问一句。
“李浪子既然猜出我们来自那里,自然也知道我们的规矩,何必浪费口舌?”灰衣人没有不耐烦李南音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换了是他同样如是。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她还要在江湖多久才会回去一眼皆白的家?”
灰衣人听到这个问题,双目精芒一闪,凝重道:“她告诉你的?不,她不会如此做,看来白某小看了李浪子。”
李南音笑了笑:“江湖上小看我的人很多,我也希望全江湖都小看我,那麻烦便不会多了。”
“有道理,再五年吧,再五年我就会带她回去,除非李浪子不愿。”灰衣人哑然一笑,说了一句略有深意的话。
这话,别人或许听不明白,但猜出她身份的李南音却很明白,那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从没道理逻辑可言。
“白掌柜说笑了,若她不愿自是谁也带不走,若她愿意又有谁能留下?”李南音回了一个模凌两可的答案。
对于这答案,灰衣人没有追问,反正他就是照规矩办事,谁坏了规矩,谁死!
“既然白掌柜无恶意,不知道可有那些人的线索?一点点小尾巴也行,我实在烦了。”
得知灰衣人是友非敌的结果,李南音趁着没人注意,快速用手沾了点酒在桌上写了几个字,才开口问起来。
何尝看到那数字,眼神中惊疑不定,却很好的用桌上大碗掩饰起来。
“我就知道李浪子会问这个,线索还真是有点,我稍后让人送来。”
灰衣人替李南音倒满碗中酒,顺手扫散桌上酒水,脸上依然微笑着,彷佛一点都不惊讶。
“好,那喝光这碗酒,李南音就起程,在此先行谢过白掌柜相助。”李南音说罢,举起大碗,一口气灌尽。
灰衣人举起大碗,同样喝光碗中酒,笑道:“倘若李浪子愿意,白某可全力以赴,不过我猜想你定不愿。”
李南音摸摸鼻子,双手抱拳一揖到底,转身大步而走,他没有回答灰衣人的话,但却相信这位白掌柜能懂他的意思。
聪明人从来不会把话说尽说死,李南音算不上聪明人,可亦很少会把话说绝,把事做尽。
他深知道,凡事太尽,缘份势必早尽。
缘,衣纯也。
古者曰衣纯,今曰衣缘。
缘起本字,纯其假借字。
缘者、沿其边而饰,深衣曰纯袂缘。纯边广各寸半,袂缘犹袂口。广各寸各半者、表里共三寸也。既夕礼注曰,饰裳在幅曰綼,在下曰緆。
缘这个字很好懂,可亦是最难懂的字,李南音对此深信不疑。
滴答,滴答的雨再度落下。
雨落,风起。
风吹动了叶子,吹动了沙,吹动了人间的衣裳。
李南音卖掉马车,卖掉一匹好马给白掌柜,披着蓑衣在雨中急赶,他已经不必去掩饰公孙柔的行踪,他相信她定然已赶到该到的地方,守住该守住的人。
如果连她也保不下那位退隐江湖的老人,李南音不觉得有谁能护他周全,真得到这样的结果,就是命。
五匹快马飞驰的泥泞路上,南宫煌贴近李南音高声道:“前方有一间小破庙,我们先休息一会如何?再急,也急不来那一时三刻。”
从离开客栈开始,李南音便一直在急急赶路,似乎怕是慢了一步,此行此目标便要走入黄泉,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太可能。
有那位练出世剑的绿衣女子在,除非是她不想救,否则谁能在她手下带走人命?只有她杀人而已。
那位老人隐居的位置离白下城太近了,人多了,公孙柔扯着老人飞奔,不出一刻钟,大军刀枪出鞘。
江湖人面对虎狼之师,就是一个笑话。
人多不行,那人少,走精英路线呢?
更不行!
众人中虽只有李南音看过公孙柔出手,但每一个人都不认为她浪得虚名。
一个人能被公认天下第二,杀出一个威名又怎会易与。
何尝对李南音急急赶路,隐约猜到点什么,可却没有看不到酒桌上数字的柳随云清楚,有些事除了他们二人,其他人不可能知道。
不知道其中关键,即使心有怀疑,亦很少人能凭藉少许线索猜测出来。
李南音听到南宫煌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神色,随口回道:“好,我们就在前方停留片刻。”
破庙很小,很破。
年久失修的小庙中,大门早已残破不堪,春风一吹便“吱呀”作响。春雨亦从屋顶上四处落下,杂草横生的庙内唯独那尊残旧的道德天尊像处还算完好。
不过这也只是一种相对,实际上那个位置,烧过既木柴,乱石,泥叶到处都是,给人一种沧桑之感。
围坐在火堆前,李南音背对雕像盘膝而坐,闭起双眼似睡非睡。
他累了,真的累了。
众人的状态其实与他差不多,唯独最年轻的萧七像是有用不完的体力,即使几天没怎么合眼,双目仍然精光闪烁。
雨一滴一滴的落下,风一阵一阵的吹,一刻钟,两刻钟过去,吃过干粮的数人谈笑了一会,李南音忽然张开双眼道:“走吧,我们先会合公孙柔。”
“嗯。”年纪最大的何尝点头回道,他也恢复了不少精神。
雨,仍然没有停下,在天地之间奏着春天的乐章,众人披好蓑衣,便离开破庙翻身上马。
柳随云有意无意的落在后方,这一次与刚才不一样,他的苗刀直接横放在身前,亦因为落在最后,谁也注意不到他的动作。
不过注意到也没什么,毕竟很多江湖人骑马都习惯把兵器放在身前,以达到快速拔剑的效果。
答答的蹄声在雨中沈厚之极,而因为道路关系,五人以李南音在最前,其后则是南宫煌。
南宫煌身后,是何尝与柳随云一左一右双骑并行,一开始最前的萧七反倒落在最后。
“小心!”
飞速急驰中,南宫煌忽然一声大喝,整个人从马上急弹而出,左手执着一把短剑往前方直刺而去。
与此同时,左右两方的翠绿树丛中,两道人影飞扑李南音,那在雨中的光点,正是剑刃反射的光芒。
红衣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