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见那些人走了,大咳数声,左手捂嘴,隐隐就有血从他手中流出,他苦笑一声,走近我身边,一剑斩断了绳子,说道:‘姑娘,你走罢,你是妖女也好,是平民百姓也好,从此我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就此别过。’不知是流芳本身武功甚高,还是经此大变心灰意懒,我固然毫无武功,但对我毫不防范实是出了意料之外。我听他这话却不起身,幽幽地说道:‘天下之大,更有何处可归,说是别过,我却宁可是死在了这里。’”
“流芳听了这话,淡淡一笑,说道‘死么,那滋味可不太好受,我正好也有些累了,便在此处休息几天,姑娘,你喝酒么?’我摇了摇头。他在我面前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一个酒葫芦,诺,便是你身上那个,自顾自地便喝了起来,喝了几口后,他便问起我的身世。我实是太久没见到一个在乎我的人了,在魔教之时,我只能身不由己,无知不觉间便麻木成了习惯。虽然与流芳只是初见,我也知道他是个极其骄傲,带了三分狂气的大侠,可与我交谈时谈吐儒雅,处处漏了关心。我心中感动,便将我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说了。”
“大约是到了过了半个时辰,我将我的身世讲完。流芳的酒早就空了,却一直耐心听着。他听完后起身,有些失神地叹了口气,轻轻低吟道:‘念苍天有情兮,何万事不公?或白头而终老,或诞生而早夭,或作恶而无灾,或行侠而落魄。既昔有琵琶湿青衫,何今有短箫哭白衣,我心忧忧,竟不可终!’我静静听着,他抚摸着我的头道:‘姑娘,我已是累了,方才与贼人交手,实是受了不轻内伤,你我唇齿相依,这几日还请你多加照顾。’流芳这是同情担心我,想要照顾我的意思,却说的让我照顾。”
“当晚,他生了火,捉了些青蛙,采了些野果,服侍着我与我一起吃了,便在我不远处歇下了。次日醒来,我察觉身上盖了他的白衣,起身时却不见流芳之人,心中一阵慌张,便呼唤道:‘白少侠,你在何处?’这时听得上方一阵响,我抬头望去,却见流芳他从树上下来,手里却多了一支笛子。他哈哈笑道:‘我习武之人,原是起得早了些,本是想去外边打些野兔獐子,可惜一个也没见着,然则见了一片竹林,想起姑娘会笛,我便挑了个好竹按宫商之律以剑削了个出来,姑娘何不试试?’”
“我接了笛,呆呆地望着他,竟有些痴了,随后便吹起《国风·郑风·风雨》的曲子,心中随了曲音暗自念着:‘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曲子第二次吹到‘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句子之时,流芳淡淡一笑,说道,‘君子么,我倒也不算是什么君子。’我一惊,心里便暗骂自己蠢笨,白少侠既然会做笛子,如何能不懂音乐?想到自己心思竟给他偷听,我脸上发烧,便止住不吹了。”
“白流芳长剑轻启,削下一片岩石下来,剑锋流转,在石上雕下‘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的字样,那是杜甫《长叹歌》的句子了。我见得此言,却不知哪里又生出勇气,接口便道:‘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他听得后略略一怔,随后一笑道:‘我与姑娘原是有缘。’”
“那日晚,他忽的抱住了我,我说:‘白少侠,我……我不成的,我原是被魔教所欺辱,你已是知道。’他说,‘我并不在乎。’我们就有了一次。”
“然而第二天一早,流芳却走了,留下几行字在树上。”
说到这里,阿乔忽然哽咽,流下泪来。
“那是什么。”我问。
“流芳说,‘我将上白山,性命未必能有。你有的是我的孩子,日子,要好生过。’”
“我拾起先前‘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的石头,心中忽然便一片清明。我出了森林,找到街市,以吹箫为业,打探白山的消息,一路便寻了过去。终于一日,我到了白山脚,却听得流芳他抢了剑,斩了数个白山弟子后负伤逃走,弃正道,入魔教的流言。我再是一路打听,最后在一处雪地却见着了他的尸体。”
阿乔看向我道:“流芳和我说过,白山派大师兄利欲熏心,功夫在他之上。当年他们二人师父看出他的野心,将掌权宝剑传给身为二弟子的流芳,至此流芳便被大师兄百般刁难,如今设了计,流芳已是将死无疑。流芳不愿死在他手上,却托有缘人送他回家,少侠,是这样么。”
我喝下一杯酒,听得远处渐渐响起来的人声,说道。
“时日不多,我便要启程了。”
阿乔浑身一颤,停了抚摸流芳的手。我将酒倒到葫芦里,绰了葫芦在腰间,便带上流芳向外走去。
“少侠。”
阿乔在身后叫道。我回头,问道。
“更有何事。”
阿乔咬紧了嘴唇,稍过一会儿,说道:
“江湖险恶,少侠处处小心,流芳,便拜托少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