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夜,正清凉,月色如水,照在这山间的凉亭上。亭子倒是挺有风韵,湛青色的顶朱红色的柱子,只见檐上一块匾,铿锵有力地写着揽月亭三个大字。
义阳公主青丝如笼银纱,坐在上首,沈虞和霍仲一左一右席地而坐,三人中间是一个台子,台子上放着几坛酒水和几样小吃,大概是中年人不熬夜,所以只有他们三个年轻人在这里。
沈虞心中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地见义阳公主玉唇轻启,声音满是伤感:“我与河山共垂泪,从此中原是他乡。”
沈虞听得她吟咏,知她此去沅国,此生不定有机会再回禹朝,生她养她的国土,再难相见,瞬时有些感同身受,欲开口劝解却不知从何说起,却见眼前的霍仲虎目也蒙上一层水汽,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只见义阳公主转过身,泪光扑闪,像是藏了一片湖光,对沈虞道:“虞儿,你肩负的责任重大,于父母亲人,于家国黎民,你本心纯良,谦逊勤勉,又悟性极佳,我不担心你未来前程,只是希望你往后遇事,在尔虞我诈的江湖中,在阴谋丛生的庙堂中,都莫要忘了这赤子之心。”
时沈虞十六岁,身高五尺有余,忽然一个十八九的姑娘以长辈的语气说起这些话,自然感觉到莫名其妙,只是这姑娘的身份尊贵却容不得他反驳,唯有句句听入耳中,连连点头应声。
却听公主接着说道:“父皇血脉,存续无多,当今皇帝多疑,我本是不得已南下沅国,本心不甘情不愿,之前半途逃离,一众随从使者,皆被皇帝所杀,今我得楚才先生点拨,皇家儿女,自有使命,只是如今入沅,无使者跟从,有失国格,于是请求楚才叔叔为使者,此去沅国,应该并无危险,所以想请求你们二人作为副使,定羌城护卫队交接之后,希望你们继续跟随,你们皆有大志,此次入沅见识一番,却是好事,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沈虞和霍仲听得义阳公主言辞恳切,又见她眼眸哀伤泪光闪闪,便自然不忍拒绝,只听见霍仲单膝跪地恭敬说道:“一切依公主所言!”
公主忙扶起霍仲,转泣作笑:“私下闲聊,不必多礼,先帝在世时总说我性格洒脱,还说待我十八岁,便跟着宁王哥哥一起征战沙场,只是如今,先帝已宾天多年,宁王也幽居京城,我却马上嫁入沅国,算得上是天各一方。”
公主虽然心情不佳,却谈兴颇高,似乎远离故土,大为不舍,公主先说起先帝无双霸气慷慨豪放,又说起当年的马踏云台佛国兴兵,然后感叹起宁王文韬武略雄姿英发,忽地正怀念间的公主问向沈虞:“沈统领没有和你说起宁王的故事吗?”
“家父倒是经常说起先帝经国济世雄才大志,谈及宁王,只是一笔带过地说过兴兵佛国与后来的反攻沅国之事,让我深以为憾,若公主有雅兴,我愿洗耳恭听。”沈虞恭敬说道。
公主倒了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抬起头,目光深远,陷入了回忆之中,声音清亮,婉婉道来。
宁王本是先帝长子,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又兼具识人之明容人之量,时坊间传闻,皇长子若为嗣,天下必大治,只是先帝年幼丧母,幸亏和颜太后扶养成人,和颜太后宾天之前,拉着先帝的手求先帝许诺传位于当今皇帝,先帝本情深义重,一诺千金,便有了这后来的兄终弟及。
只是虽有先帝誓言,朝廷风向依旧欲静不止,无奈下皇帝封皇长子为宁王,以宁国为属地,并命令即刻就藩,并昭告天下立今上为皇太弟,先帝手段高明,时佛国有极乐教会,愚民以来世富贵,以苦今生为名,逼教众奉献家财抛妻弃子,荼毒我边关百姓,更组织教会,招兵买马武装逼迫民众信仰,严重时,官府命令发布,还需教会同意,教众更是三教九流,不入保甲,为非作歹者一入教会所有罪责便一笔勾销,官府不胜其烦,派军剿了几次都有始无终,一来被教会洗脑者众贸然围剿逆了民意,二来教会武装实在凶悍,无可奈何下,只能三番五次向朝廷求援。
先帝刚征云台凯旋归来,听得消息大怒不止,正值朝廷风言不止,便令宁王走马就藩。
时朝廷携大胜之势,诸人皆以为必强势出击,一击中的,不想宁王只是带了十几幕僚,而到达宁国第一件事便是任命佛子甘迪为宁国相,总领宁国之政,可谓是宁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故教会投桃报李,尊宁王为来世佛。
宁王就藩两月,不动干戈,不理政事,整日混迹教众之中,参悟佛理,接济行善,时教众穷苦,三餐几尽吃糠咽菜,忽闻来世佛施粥,均接踵而来,所以宁王声望,在教众之中,一时无两如日中天,隐隐超过了甘迪。
就藩第三个月的一个早晨,宁王以来世佛身份和教皇一同颁布了第一道佛旨:极乐教尊为宁国国教,宁国为极乐教正统,佛子与来世佛为教中唯一的佛,所有教众有义务为佛子和来世佛而战。
甘迪本有野心,听得宁王许诺攻破佛国,一统极乐后尊甘迪为圣皇,是以将手中兵权让出,又共同颁布佛旨,改教众为佛兵,除开老弱,竟有近五十万人。
至此宁王取得兵权,命令一众幕僚接管了兵营,又派人接手甘迪的政务,甘迪倒也是能人,一应事务皆井井有条,只是身份特殊,又野心勃勃,宁王也不得不将他软禁起来。
公主讲得口干舌燥,看霍仲和沈虞听得津津有味,又不忍就此打住,又倒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又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