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城恨不得给他一拳,将他打醒,看他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简直气得吐血。可是,他心里还是暖暖的,但更多的,是愧疚。
“能知道你出现在这儿的人并不多,你的对手,在高处。”
秋漠沉默,他不喜欢高处,高处不胜寒,本以为能做个自由自在的秋漠,没想到秋漠依旧背负着枷锁。
沉默了一会儿,秋漠道:“他们很了解我,也时刻在关注我,毕竟,我刚刚从牢笼里出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谁留的信,是谁要见你。”
“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秋漠倒是不在意。
项城拦住了他的去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你是在找死!”秋漠一把推开了他,“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想要我死,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如果我没能按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到时候死的就不是我一个人了。”
“对不起。”
继续前进,由于是那个人的葬礼,此时城中的人并不太多。秋漠早就脱去了孝服,但走在街上还是很惹人注目,那些暗中潜行的人,更是紧紧地盯着他不放。
来到一家客栈,二人进了后院,马上就有人出来迎接,不过,迎接秋漠的还有一把刀。秋漠听话地随那把刀进了一间屋子,他真的很想知道是谁在跟他过不去。
“小漠,别来无恙?”
“原来是少爷要见我。你觉得无恙,那便无恙吧。”
“两年不见,还是这么喜欢逞口舌之快。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吧?”
“不知道。”
那人回过头来盯着他,露出了嘲讽的笑,“你会不知道?那好,给你提个醒,两年前,你去押送一批货物,结果是你、银子和货,全都消失了,其他人惨死,只有你和项城活了下来。”
“你以为是我杀人劫财?”
“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秋漠笑了,“我要是有那本事,就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暗算,打得爬不起来,更不至于在床上躺了两年才敢再踏进江湖。”
“你以为我会信吗?”
“会的,否则我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那人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走吧。”
刀从脖子上移开,秋漠终于可以活动一下了,“多谢!”然后大踏步离开。
一个人又来到了那山林中,黄叶飘落,片片轻舞,只是那白色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秋漠一个人坐在树下,捡起落叶,或许在这个世上,真的再没有懂他之人了。
正自沉思,一阵琴声穿过重林,飘入耳中,他虽不懂音律,却也还分辨得出弹的正是俞伯牙那著名的《流水》。知音难觅,他的知音又在何处?
循声寻去,很快就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依旧披散着长发。她坐在落叶之中,琴声悠悠,从她指尖滑落,犹如珠玉滑落清泉。水流清脆激越,散发无限活力,突然,水声轰鸣,翻滚起滔天巨浪,重重叠叠的浪头扑面而来,似要把天地吞没,水声越来越大,水浪越滚越急,无数巨浪撞上礁石,雷霆乍鸣!浪涛滚滚,越来越急,似有千万匹骏马,在巨浪中奔腾飞跃,轰鸣逼迫,巨石压顶,突然,“铮”的一声,一切皆静。
她望了望那根弦,起身离去。
“姑娘,拨开乌云,才能见到天空。”
她停下脚步,却未回头,“何来乌云?何来天空?为何要拨开乌云?又为何要见到天空?”
“《流水》已非《流水》,天空已非天空,这断弦,恰巧拨开了云雾,让人得以重见光明。”
她回过头来,“你喜欢断弦之音?”
“那要分情况,现在我喜欢。”
她转过身子,一步步地走回琴旁,伸手勾断了余下的四根琴弦,“铮”“铮”“铮”“铮”。
“现在你高兴了?”
秋漠微笑,“不错,我很高兴,旧弦不断,如何新续?”
她也笑了,“原来你想占我的便宜。”
秋漠拉她坐下,“俞伯牙可以高山流水遇知音,难道我们就不可以吗?”
“你懂音律?”
秋漠摇了摇头,“不懂,但我们可以做不懂音律的知音。”
“知音,非知音;知音,不知音?”
“不错,也可以说是知己非知己,知己不知己。”
她笑,笑如春花,“你不想让我知道你的身份来历,那我就不问,我姓水,你可以叫我水清饰。”
“我叫秋漠,大家都叫我小漠。”
“你确实很小,”水清饰微微一笑,“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那又如何?反正也没人管我,倒不如我乐得自在。”
水清饰淡淡笑了一下,“有家总比没家好。”
秋漠把脸转向了她,“那你呢?”
“我?还活着。”
“活着又如何,如此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水清饰凄然一笑,“在这个世上,活着确实很难,所以我们才更应该活着。”
秋漠向后躺在了落叶上,“做不了人,也做不了鬼,那我们就做这逍遥神仙,再也不管这凡尘俗世。”
“你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做得到?”
秋漠没说话,他当然知道做不到,人生下来就有自己的责任,无论你怎样努力,终究无法逃避,只因为你是你,你还活着。即使死了,你的责任也不会消失,它已经和你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你只有承担。
秋漠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逃不过现实。”
水清饰从地上站起,抱起已经断了弦的琴,缓缓离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白色的衣裙划过落叶,蝶舞阵阵。
看着她渐渐远去,他露出苦笑,他们属于同一种人,对这个世界失望,却又不得不选择活着,因为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不止他们,所有人都一样,都必须对自己的责任负责。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叮铃”的脆响,似乎是个小铃铛。秋漠心中一颤,从地上爬起向那声音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