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舟中爬起，秋漠还想继续躺会儿，阳光却已经刺目，再多晒一会儿，怕是人都要熟了。秋日的阳光虽不如夏日般灼热，但正午的阳光依旧热情不减，晒多了也是会热的。

　　在湖边买了些吃食，秋漠抱着一节糯米藕边走边啃，却见一个青衣少年出现在眼前，让他有些恍惚。

　　见他怔愣，青衣少年眉眼弯了弯，“是不是很像？”

　　秋漠点头，孙玉秀和青青本来就有几分相似，如今她换上一身男装，和两年前的青青就更加相似了。若是腰间再佩上一把木剑，即使故人相逢，也难免会认错。

　　“你怎会想起，要穿一身男装？”

　　孙玉秀坐在街边的茶棚，让小二上了壶茶水，“是青青让我来找你，说她之前都是作此装扮。”

　　面前的人确实和两年前的青青很像，但熟悉的人还是能看出明显的不同。那时的青青活泼开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可眼前之人，却经历诸多磨难，眼中带着明显的沉闷与绝望。

　　当这张脸是孙玉秀时，秋漠只觉得她可怜，值得同情。可当这张脸与两年前的青青重合，却让他觉得难过，原来时间不曾善待每一个人。

　　“她当时梦想着成为大侠，经常拿着一把木剑锄强扶弱，街边的混混们见了她都要躲着走。”

　　孙玉秀听了不禁莞尔，可笑容也只停留了一瞬，“原来她也曾这么可爱。我们遇到她时，她浑身是伤，险些救不回来。当时她说是遇到了山匪，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追杀她的，竟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此事秋漠并不知晓，但以靳忠的为人，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我与邱老板是旧相识，我替他谢谢你们！”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遇到你和张公子，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如今刘子盟已死，家父的意思是，请诸位一起去如意楼，也好报答几位的救命之恩。”

　　“前几日伯父曾说过此事，只是逸尧兄还未归来，如意楼之事，不知能否延后几日？”

　　“这是自然，”孙玉秀给他倒了一杯清茶，“张公子此去有狐别院，没有三五日定无法回返。也是因此，青青让我来找你，担心你不告而别。”

　　秋漠有些意外，“却是为何？”

　　“与两年前相比，你也变化颇多，她担心你做傻事。”

　　秋漠苦笑，看着面前的人，“孙姑娘，她这是在关心你，担心你会做傻事。”

　　孙玉秀又岂非不懂，只有真正经历过死亡与绝望，才能明白活着有多痛苦。即使刘子盟已经死了，可伤害并不会随着他的死而消失。每每午夜梦回，她都觉得自己仍躺在阴暗潮湿的地窖中，能看到光，却永远都触摸不到。

　　“当年她满脸鲜血，是我在旁边照顾，如今我落难，她拖着一身病也要来商姹城寻我。我与她虽非亲生姐妹，却比亲姐妹还要亲。我曾劝过她要好好活下去，如今她也要来劝我们了。虽不知道秋公子你经历过什么，但我明白，你的确像是会做傻事的人。”

　　秋漠真不知道自己在孙玉秀眼中竟是这种形象，一脸认真道：“我觉得自己还挺乐观的，并且也想长命百岁。”

　　孙玉秀笑了笑，却没去拆穿，“那我们做个约定吧，一起长命百岁！”

　　秋漠拿起了杯子，两人碰了碰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夜色降临，张逸尧看着眼前的废墟，陷入了沉默。若没有记错，这里就是有狐别院，而那棵标志性的银杏树如今一片焦黑，半片叶子都寻不到了。

　　点燃了一支火把，张逸尧勉强在院子里找了找，到处是断壁残垣，昔日的雕梁画栋，如今尽皆化为泥土。唯一的好消息是没找到尸体，说明起火时院子里没人。

　　找了个地方暂且休息，张逸尧准备白天找附近的村民打听打听，这么大的一场火，不可能没人看见。

　　天亮后张逸尧先是赶往此地县衙，当初将有狐别院一干人等捉拿，就是此地官差办的案。然而到了却发现，有狐别院一干人等因为证据不足，全都无罪释放了，至于如今在哪儿，他们也不知道。

　　张逸尧气结，当初在后院挖出那么多具白骨，竟还不够定罪的吗？莫非这县衙之中，有人与刘子盟勾结？

　　又问了问有狐别院的大火，县衙倒是给了回复。说天干物燥，有人不小心引燃枯草，结果火借风势，有狐别院的人全都关在县衙大牢，无人救火。等附近村民发现的时候，已然形成火海，非人力可以控制了。

　　事后县衙也派人前去疏散村民，直到整个有狐别院烧光，大火这才停下，所幸周边村民没有伤亡。

　　见问不出有价值的信息，张逸尧牵马离开，继续在废墟之上搜寻。若真有什么线索，也只有这些废墟，还能留下点什么了。

　　后院的白骨已经消失不见，张逸尧无从猜测，到底是被县衙带走掩埋，还是被大火湮灭了痕迹。来到记忆中那位刘公子所住的房间区域，张逸尧扒开废墟，想看看是否有物品残留。大火可以烧掉很多痕迹，但有些东西却是烧不掉的。

　　移开断裂的房梁残迹，地上散落着碎瓷片，张逸尧大致拼了拼，发现有所缺漏。除非瓷器本就残缺不全，否则就是有人在他之前捷足先登。

　　一颗石子飞过，被张逸尧轻松躲过，嵌入身后的断壁中。张逸尧迅速朝石子飞来的方向狂奔，论轻功他鲜有敌手，很快就追上了一个人影，可在看请那人的背影后，停下了脚步。

　　“师父，您怎会在此？”

　　那人正是刘连辛，没过一会儿小鬼乐儿蹦蹦跳跳地从林子里钻出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有糖吗？”

　　自然是没有，张逸尧身边只有酒，怎么会有糖？但师弟还小，此时教他喝酒，怕是要被师父追杀。从身上摸出一些钱来，直接给了乐儿，算是糖钱。

　　乐儿撇了撇嘴，勉强算是放过他，“下次记得带糖！”

　　对于师父的这个儿子，张逸尧向来不敢招惹，省得一不小心惹师父生气，被逐出师门。师父于他有教养之恩，他自当尊师重道，爱护师弟。

　　“师父，您和师弟出现在有狐别院，莫非也在调查此事？”

　　刘连辛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跟那个小子离开了吗？这时候回来，也不担心惹祸上身？”

　　“不瞒师父，有狐别院的主人刘子盟牵扯进了一桩杀人案，并已于近日在商姹城被捕。徒儿怀疑此人与当地官府勾结，这才返回此处，想要查明证据，将其绳之以法。没想到此处已然化为废墟，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那些人还活着，想问什么尽可以去问。”

　　张逸尧瞬间眼睛亮了，师父虽看着不好相处，实则侠义心肠，否则也不会将他捡回去抚养成人，还教他习武识字。只是江湖中提起刘连辛，率先想到的却是此人年纪轻轻，不守妇道，在外抛头露面，不思相夫教子，甚至还养了一个野种。

　　他小时候曾经问过师父，自己是不是野种，师父很生气，告诉他他是刘连辛的徒弟，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改变。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就让谁永远都嚼不了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