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义,你需明白一件事。”铁飞山坐在寿山公府后院的石凳上,严肃对苏信说:“你和那林家女,断然不会有个结果。”
“林润此人,政见迂腐,性格却又随性,他生养出来的女儿也是当男儿教养,纵然性子不是这样,你爷爷肯定也难以准许你将她娶进门。”
“苏家的爵位自有你大兄承袭,但你是苏家人,你就该为苏家,做出些牺牲来,更何况,娶了舞阳伯秦杰的女儿,也不算是委屈你,早听说她是个自幼学武的女儿家,也对的上苏家武勋将门的身份。”
“……三爷爷,或许您、或许爷爷、或许父亲、我娘还有旁的人都是对的……苏家的脸面和北方军系的稳定全在我这一桩亲事之上。”苏信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
“可我早和她定了终身,我苏子义曾经立过誓,此生心里只她一人,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兴许你们都理解不了,也不想去理解,但我还是想说。
我自己不答应这门婚事,哪怕是死,明儿也别想让我拜堂!若果真我拜了堂成了亲,她就活不下去了!”
“你答应不答应,都不算甚么事。”铁飞山只是淡漠的看着苏信,说出几句不带半分感情的话:“她活的下去活不下去,和我也没甚么相干,我只不过是想要北方军系的稳定,顺便帮着你爷爷了却心事。”
“北方军系的稳定?爷爷的心事……呵。”苏信惨然一笑:“所以三爷爷,恕我难以从命,你若是想把我绑去成亲,那你就来吧,反正若是她死了,我早晚有一日会自我了断下去陪她。”
“你根本不用到场,只不过走个过场的事罢了,秦杰能无论生死把女儿嫁入苏家给你这块死木头,你爷爷自然会补偿他,但是这就不是你要想的事了。”铁飞山语气不变,只是眼神多了几分轻蔑。
是那种长辈对不务正业的子孙的轻蔑。
“是啊,不是我要管的事!”苏信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双目充血语气凄凉:“可你们的所作所为,不是在同时毁掉两个女子的年华?不是在毁掉你们看着长大的苏信?”
“好了,我知道了。”铁飞山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冷笑着对苏信说:“我知道你放不下那林家女,只是你也该好好想想,到底值不值,为了她一人,和生你养你的寿山公府决裂?你该不会真以为你爷爷一味宠爱你罢?不过是你的天赋要比你大兄好太多了,这才能让你跟在身边……”
“如今,你却要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辜负他对你的期望?”
苏信没有说话,他是不愿低头的,而且低头也不会有用,铁飞山这等人物,欺骗根本不会有任何效果。
“从今日到后日,你就呆在这府上,不要出去半步,否则,你这辈子不要出去了。”说完,铁飞山站起身快步离开,临走时吩咐几个寿山公府亲卫:
“你等莫要放他出去,后果如何,你们自己也知道。”
“对了,把他的佩剑佩刀之类全给我搜罗出来,一点铁都不给他留,若是他要拿什么东西,需得你们看着。”
“诺!”
临走之时,铁飞山转头,稍微缓和了些语气道:
“苏信,等你再大些,就知道我今日为何要这样做了,并非是为了儿女情长等些许小事……”
“而是为了数百万人的身家性命!这要比你一个人,重要的多。”
朱红大门缓缓闭合,苏信面色苍白,到底没有说什么。
一抹殷红,渐渐从嘴角流出,染红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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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的信?”林润刚刚从宫中议政回来,他年岁不大,但身上老态却显得很是浓重,听闻数十年没联系的同宗给自己写信,满面茫然道:
“他找我做甚么?我都快忘了他长甚么样了,我想想……他娶妻娶的是荣国还是宁国那个贾?我却是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是在扬州。”
话虽如此,他还是从管家手里接过来并细细看了那封信,双手一直在抖。
“明润族兄,见字如面。
海身在扬州为天子事……近来…………恭请明润族兄从吾妻族之中接出吾女,感激不胜。”
“此事难办。”林润干脆对老管家说:“我念,你帮我写封信给他,托请正要南下的武尊带过去,我实在是提不起笔了,也不耐拿官腔说话。”
“此事已知,然则朝堂之争近来愈演愈烈,裁军节流乃我大赵万年之计,一时无法抽身,若有余力,定当出手相助。”
“明日再送罢,现在天都快黑了,你去供奉院找人也找不到,更何况皇城已经闭门了。”林润拦下老管家,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对旁边站立的唯一一个侍女问道:“小姐在哪里?”
“该是在房里。”侍女说的很含糊,林润却并不被此蒙蔽,无奈道:“又是给那苏子义写信罢?他后日就要大婚,如何还能来见她……纵然来了,也别想进我林家的门!”
苏信后日大婚之事,特意被铁飞山传遍了整个京城,先不谈苏信是否能闹开,就只说此事之广,就当是能传进林府了。
他想要的很简单,就是让林清欢去死,然后林润要么急火攻心气病,要么直接朝堂开始死磕。
他就不信,自己这位大哥还真是个宽厚的人,当真能面对林润疯狗一般的撕咬而不动怒,恐怕就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
到时候,这泱泱朝堂的文官,还有哪个敢站出来指责他北方军系?哪怕是宰相,都不敢这么做!
“小姐知道了……她跟我说要写的是决绝书,说是也算断了这个念想。”
“她的性子我知道,认准了那小子,这辈子大概就是那一个人了,断然不会写决绝书……我去看看。”林润到底还是抱了一抹希望。
万一呢,万一果真想开了。
“苏子义亲启,林清欢敬上,闻君将婚,拟古决绝词赠君,聊表心意。
倚楼听暮雨,凭栏望雁归。
多情仅自扰,焉得不伤悲?
窗外落日早,星月亦无辉。
天涯路长远,何苦……”
写到此处,握笔的手再也写不下去了,笔锋忽然一转,上面的墨迹全被涂掉,只留下了一句新写上的话:
春蚕到死思无悔,蜡炬成灰亦有泪。”
倘若若是生在江湖之中,此事本该有个圆满的结局罢。
却不料,初见时本以为只是个平凡游侠的家伙,竟是自家父亲政敌家中的孩子。
估计,他也是这样想的:本来以为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却不料是爷爷的政敌家的。
只是……
“既生在这家中,这是命,我是更改不了的。”
“又为何,要让我遇见你呢。”
“同我在信中谈论起北城那叫韩寻秋的秀才时,你总会说他活的潇洒,我还不解究竟为何,现在我却明白了,若是江湖中人,是没有朝堂上勾心斗角的烦忧的,更不必担心受谁的牵连……”不自觉间,她把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
林润立在门外听了片刻,僵硬转身离开。
究竟是选女儿,还是选天下大政,他顿时陷入两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