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灯火全无。为了防止学生跳楼,按了鸟笼一样的防盗网,三面环墙,剩下的那一面还是高耸的大铁门。
就在这种自带忧郁情绪的环境里,尤微坐在二道门的门口,身后是嗡鸣的洗衣房,头顶是学生们晾的衣服,安安静静坐着,坐了一夜。
保安看得毛骨悚然,没有声音的监控录像里,貌美非常的少女,幽暗无人的环境,简直是灵异片的绝妙开头。
花花也看得毛骨悚然,虽然她还没看过那个新剧本,但看到这个录像里的尤微的第一时间,她只想报警。
再找到尤微的时候她在睡觉,一夜没睡的某位假学生半点儿自觉没有,在班主任课上睡得香甜,对同学们的眼神熟视无睹不说,连老师的注视都无动于衷。
沉浸式体验被迫暂停,等甄臻来对接的间隙,尤微又一次表示:“我真的很好,我精神没问题,我一点儿也不伤心难过。”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尤微仰头叹气,只得说:“其实呢,我小时候是在国内上过学的,但那会儿他们总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孩儿,后来我有了新妈妈和大哥哥,他们又说我是私生子,再后来爸爸走了,我也出国了,就没有人会这么说了。”
“你看,他们总有借口,总有理由,这些声音呢,你离得远不行,要够远才能阻隔掉,而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都是他们浅薄了。”
似是而非的感叹着,尤微想了想后来,后来,她漂洋过海发现混蛋不仅不分阶级,还不分地域。
那些浅薄的人又说她是瓷娃娃,用带着口音的外文嘲讽她的国籍、她的长相、她的言行。
当然,这些浅薄的人无一例外,都自食恶果了。
恶语能不能伤人尤微那会儿已经不太清楚了,但她清楚了货币的流通,明白了资本的力量。
回过神,尤微心说自己脾气是越来越好了,结果一回头花花眼泪汪汪的。
尤微:……
她本来是想证明这点儿小打小闹无关痛痒。
现在看来,是适得其反了。
尤微:“……你别哭啊,真没什么,一群温室花朵的小把戏算什么,这就不行了,那我这新戏你可不能看,眼睛能哭瞎。”
花花听完,更伤心了。
尤微好发愁。
不过甄臻来的很及时,算是缓解了一些,只是,甄臻的决定跟花花以为的有误差。
她们两个人在小阳台讨论——双方的,花花难得对甄臻这么硬气。
玻璃门一关,尤微在里面能听见的很有限,但也大概听明白了一点儿。
简而言之就是,花花觉得继续下去对尤微身心健康不好,更何况体验感也算是有了,应该终止,但甄臻觉得尤微不是温室花朵,这点儿小事不至于有什么影响,而《苦夏》作为尤微的首秀,从前期剧本打磨到后期公司即将同步上线启动的大计划,不允许出岔子,应该继续。
尤微看完了决赛重播,还回了消息打了电话上了微博,然后她们才进来。
甄臻直白且冷静,问:“你要今天回公司吗?”
没有说要不要结束,而是要不要回公司。
连续两年的选秀节目让投资人尝到了甜头,季抛的美人才是财富密码,毕竟地大物博,人嘛,遍地都是。
流量时代,热度为王。
而如此迅速的更新换代每天都在发生,热播剧的男主是月份男友,不温不火的甚至都不配有姓名,颁奖礼的热度都只能维持一周而已。
圈外亦然,新技术永远在前沿,新人永远超乎想象。
没有任何人和团体可以在安于现状的同时保持现状。
没有。
所以顺星在做精品计划,在做新星计划,在做助力计划,还有即将推出的自营计划。
所以在女团散后就有课程安排等着尤微,就有在润色的剧本筹备中,就有紧锣密鼓的通告安排。
要继续。
倒不是体验本身,尤微有自知之明,她跟那个女主性格天差地别,更何况这个剧本类似于平行时空,严格来说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女主,两个人都跟她自己脾性不同。
她需要这种类似的环境来揣摩人物,她是女主,她会怎么做,她就是女主,她又该怎么办。
这才是沉浸式体验的核心。
甄臻满意的离开,留下公司附近买的小蛋糕。
尤微还在看电视,花花则是自己去卧室自闭去了。
[小助理对你不错,别欺负人家]
尤微看着前脚出门后脚发过来的微信,反思了三秒钟,觉得甄臻这回说的是废话。
当然不错了,要不然她为什么要找花花当助理?难不成是看中花花门外汉般的专业能力?
尤微退出对话框,然后打开另一个人的,刷新。
很好,还是没消息。
特别好。
关了手机,尤微去敲门,手里拎着小蛋糕。
“人都走了,要不要出来吃个小蛋糕?还是草莓味儿的呢!”尤微靠着门框,一边慢吞吞敲,一边说。
“午休结束我还要回去上课呢,虽然听不懂,但重在参与,你不出来送我吗?”
门开了。
尤微拎着小蛋糕进去。
这栋教师公寓有年头了,遍地都写着峥嵘岁月,花花坐在窗户边的老式书桌前,满脸写着不高兴。
“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呢,第一部戏的口碑对我来说很重要的,而且,你真的觉得我会为了这个一直忍气吞声?气还没出呢,现在就回去了,回头我红遍大江南北的时候,这些人就是我的黑历史。”
尤微拆了淡蓝色的包装纸盒,把小蛋糕推过去,又说:“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你在呢,公立学校里的一群小屁孩儿,再怎么作妖,也翻不了天。”
红艳艳的草莓酱和淡奶油的味道混在一起,甜腻扑面而来,又加上新鲜草莓的清甜,却出人意料的让人有食欲。
“你别安慰我,应该我安慰你的——道理我都懂。”花花说着,擤了下鼻子,人却更想哭了。
公司的考量无可厚非,撇开别的不谈,强大的心理素质是这个圈子里艺人必备的东西,她也很清楚。
但是,她还是很生气。
是针对学校,而不是个人。
最后为了防止再次出现尤微被关在外面过夜的情况,第一次明目张胆的用了特权——跟花花回教师宿舍住,花花作为监护人,以走读生的名义。
班主任当然没什么意见,手续走得飞快,看都没看就盖了章,然后递还过来。
尤微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欲言又止,但她选择无视,拿着条子去找宿管搬东西。
班主任龙飞凤舞的签名跟本人外表并不相衬,但跟行事作风却相差无几。
一个待不了多久的关系户,一群相处了一年多的亲学生,她做出这种处理方案其实也能理解——小孩子嘛,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就是打打闹闹?小孩子嘛,能有什么坏心思,不就是一时犯了错?
打打闹闹嘛,骂一顿就好了。
一时犯了错,写检讨就好了。
多简单。
可也就是托了集体检讨的福,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客都成了局中人。
晚饭有四十分钟,对已经习惯争分夺秒的高中生来说其实很富余了,这会儿好几个人都在宿舍错峰洗衣服洗头,却无一例外在看见门口的尤微时停下来了。
其实尤微也没什么东西好搬的,值钱的首饰她一样没带,贴身衣物可以再买新的,校服一套在身上一套在洗衣房阿姨那儿,但是,她不能就这么搬走。
要不然,剩下的那几天里,不知道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她来这里,是沉浸式体验当代女高中生生活,感悟女主人公心路历程,而不是亲身体会女主角被霸凌全过程的。
“晚上好。”尤微毫不避讳的打了个招呼,反手虚掩了门,自然的走到公用的空床边,拎出来了自己的空箱子,开始一样一样的装东西。
一边收拾洗漱用品,尤微一边说:“鉴于昨天晚上屡次敲门不应,我从今天开始就走读了,跟我姐姐住,还能少上一节晚自习。”
“我们没有故意不给你开!”
“我说你们是故意的了吗?”
搭话的女生顶着一头泡沫,梗着脖子回了洗手间。
另外一个撇开眼,干巴巴找补:“我们睡着了,没听见而已,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的……”
这个年纪的姑娘们总是脸皮薄,不用别人说什么,这么多年上学念出来的道理就会先为难自己一通。
尤微记得她,大晚上不睡觉躲被窝玩手机的那个。
“有道理,所以这是个非常好的借口。”尤微不打算现在就戳穿昨天晚上在她出声后就暗了的光,饶有兴致的回了一句,然后又主动在越来越尴尬的气氛里给了台阶,她说:“有了这个借口,我就可以早点儿上床睡觉,而不是在教室里。”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们了。”
论挤兑人,只顾着念书躲老师的学生可不是尤微的对手,云淡风轻般的嘲讽让人更不自在,当即就劝退了两个。
尤微见好就收,环视一圈觉得实在是没什么东西了,这才踩着上课铃响的前五分钟拉着箱子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