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发呆的目光随着盘中榴莲的消失而渐渐淡去,文孤君和顾昔朝已吃完晚饭,昔朝正帮着主人将一些已坏掉的饭菜统统倒掉。
目光发呆的楚自闲盯着那些被抛弃的饭菜,心中痴痴想道:“看来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无论何人何事都会随着时间而逐渐变质,最终渐行渐远。”
江心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着表情已能猜出三分。
“自闲,我知道你一定放不下她。若是心里有所牵挂不如发泄出来会比较痛快。”
楚自闲强颜欢笑道:“无事,只是觉得以前的自己很是可笑幼稚。”
“···不说那些了,咱们快些吃完,别影响文兄一会儿休息。”
楚自闲双目仍发着呆,语气却十分自然地说道:“不必担心他,这里并不止他一个人居住。”
“啊?”江心长大了嘴。
楚自闲长舒了一口气,眼中恢复了些许的光芒,说:“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他仍在收拾东西,那些未洗的碗筷都是一对一双,昔朝刚才漱口时我还隐约听到在他险些推开的那间屋子里好像有女人的声音。”
“···什么?!”
江心见状随即借故把昔朝叫了过来,二人屏息凝神仔细听了听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不会吧,文兄可是读书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顾昔朝瞅了一眼还在忙活的文孤君,显得很是难以置信。
“自闲听觉灵敏,应该是不会错的。我们还是应该留个心眼,万一那间屋子真的有人···”
“那要是错怪了人家怎么办?总不能当着他的面强行把门打开。”
江心眼睛一转,说:“我有个办法。”
接着,他在昔朝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啊?这,我,我能行吗?”顾昔朝面露难色,慌忙说道。
江心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点小事不是小意思吗?快去吧,就看你的了。”
“好,好吧。”
只见顾昔朝直了直腰,装模作样地走到了屋里的一个书柜旁,突然提高音调道:“文大哥,你竟然还有这本书?”
文孤君闻声而来,看着顾昔朝指着的书籍,开口回应道:“这本《张籍诗集》不是很普通的书吗?”
昔朝的脸显得有点发红,他随手翻了一页,说道:“这首《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中有一句小弟甚为不解,还请文兄指点一二。”
“顾兄请讲。”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不知这句所谓何意?”
说起诗句文孤君顿时来了精神,他正要回答只见顾昔朝急忙说道:“文大哥不急,这里灯光昏暗,不如你我到院子里借着月光慢慢讲解。”
文孤君下意识瞄了江心和楚自闲一眼,看到他们还在吃着饭,便与顾昔朝一同步出了屋门,走到了院子之中。。
江心与楚自闲互递了一个眼神,急忙起身推开了刚才就险些被顾昔朝打开的房门。
“吱~”昏暗的屋内缓缓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推门声,虽然二人心里已有所准备但还是被屋内的情景惊了一惊。
只见一个娇弱的女孩被人用绳子呈“大”字形牢牢地绑在了床上,她的嘴里被人塞上了一块粗布故而难以发出声音。女孩虽长相普通,但皮肤白皙也算是有几分姿色。
“文孤君看起来像个白面书生,想不到竟然在屋子里囚禁着一个女人!”对此江心是万没想到,不禁低声惊呼。
楚自闲向门口看了一眼,说:“先别想那么多了,昔朝可不怎么会骗人,怕他拖不了多久。”
很快,二人将女孩嘴里的粗布取了下来。离近以后他们才发现女孩的脸上布满了泪痕,看来已是哭了不止一次。
“姑娘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看着二人突然闯进入,床上的女孩立刻激动了起来。江心怕会因吵闹声而节外生枝,急忙向女孩表明了身份。
“我,我,我,我。”女孩明显被吓得已是语无伦次。
“放心,有我们在已经没事了。”楚自闲的语气丝毫没有慌乱之意反而很是平缓,女孩也受他影响,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个文孤君是个疯子,快,快救我走,我想回家!”女孩忍着眼泪急忙说道。
很快,江心就帮她解开了四肢上紧紧缠绕的绳子。这用来囚禁女孩的粗绳所绑甚紧,就连江心这习武之人都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解开。
就当楚自闲和江心刚刚推开门正要把女孩送到外面时,房子的主人不知何时突然站在了卧房的门前!他双目充满了血丝,手持一把柴刀,这和他之前的文弱形象简直判若两人,突然现身的文孤君不禁把江心都吓得一颤。
主人趁机将女孩一把夺过,将柴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很快,顾昔朝也从门外跑了进来,“对不住了,文兄他很是警觉,我刚一回头就看到他竟已捡起一把柴刀跑了回来。”
楚自闲眯着眼睛,淡淡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文孤君大叫道:“我说了不让你们乱走!你们为什么要闯进我的家来!!为什么要打扰我们的生活!!!!”
此刻,文孤君的面上尽显癫狂之色,甚至比江心发狂时的表情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打扰你们?你把一个弱女子囚禁于自己屋里,还有何话可说?”楚自闲一边认真地盯着他一边仔细说道。
女孩被文孤君拿着柴刀顶着脖子,刚从屋里被人所救却又入虎口,接连的变动已把她吓得晕了过去。江心怕文孤君会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几人的兵器又都在偏房放着,他只能后退几步尽量让对方冷静下来。
文孤君的嘴唇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眼眶中充盈着泪水缓缓说道:“我自幼家贫,只想着能够通过努力来考取功名以换得一官半职改变现状。可我父母皆身患重病,我连买笔墨的钱都舍不得花,以至于现在都还是个可笑的童生!别人可以花前月下,可以娶妻生子!我却只能为照顾爹娘干尽脏活累活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别说什么了断性命,我就连自暴自弃的资格都没有!”
文孤君的情绪瞬间崩溃,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孩接着说道:“我受尽命运折磨,同龄人所拥有的东西我连想都不敢想,唯一能寄托希望的就是小蕊。可在父母西去后家中已是一贫如洗,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但她却说从未有过和我在一起的想法!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命运会把所有祸事都安排在我的身上!我只求能和小蕊在一起罢了,除此之外别无所求,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要是老天连这点可怜的要求都要剥夺,那我宁愿和她一起去往另一个世界!!”
“自闲,这可怎么办!”几人没拿兵器又不敢轻举妄动,江心这下可没了主意。
楚自闲始终都在盯着文孤君的眼睛,在这危急关头他竟然缓缓落手,放下了进攻的手势,“你···真的有那么喜欢她吗?”
“啊?”江心十分诧异,不知道楚自闲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
文孤君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和小蕊一起长大,她的笑能让我忘记生活中所有的不幸。爱她,是我如今唯一能确认的事情!”
接着,自闲侧过了脸向顾昔朝问道:“刚才他可解答了你问出的那句诗句?”
昔朝先愣了一下,然后答道:“我们才走出院子不久,他,他就跑了回来,因此还未来得及解答。”
楚自闲回过头接着问道:“你可为我继续说明吗?”
文孤君不知对方是何用意,不用他脸上的狂色却在不经意间已微微退去了一些。
“难不成你不知道诗中之意?”楚自闲见状遂故意激道。
文孤君厉声道:“哼,此诗不过是在说一男子爱上了一名妇人,但二人注定无法在一起。虽然妇人知道男子的昭昭真心,但在权宜之下为男子计,还是做出了正确抉择,并未走到一起···”
他刚刚说完就回过神来,道:“你问我这些是何用意!”
楚自闲黯然道:“你看看现在的自己,用刀顶着自己心爱之人的脖子。若真正爱一个人,应该这样做吗?”
恍然间,文孤君面上露出了一丝脆弱之色,黯然道:“我不能放手···我已是一无所有了,她就是我的全部!我不能放手!!”
说话间,男子刚微微退去的癫狂之色竟再次显露。
楚自闲的眼睛泛出了一丝与文孤君一样的泪光,痴痴地说道:“有些东西会令我们魂牵梦萦,是你我做梦都想得到的。但有时造物弄人,许多事情就像浩瀚星河一样故意把双方远远隔开。既然你说小蕊是你真心爱着的人,那让所爱之人开心幸福,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不应才是你我该做的事情吗?”
“······”文孤君没有再说话,握着柴刀的手竟微微松开了一些。
楚自闲继续痴痴地说道:“只要她能像原来一样开开心心地生活,露出那抹最美的笑容,哪怕会让我们心如刀割,哪怕是付出任何代价,甚至是幸福,是生命,不也是值得的吗?你说呢?”
“当”的一声,文孤君手里的刀终于从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江心和顾昔朝见状急忙上前搀住了气息奄奄的女孩,而文孤君则一声不吭地靠着墙,就像个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孤魂野鬼。
“······”
半个时辰后,三人将那女孩送回了家。小蕊已失踪多日,其家人正焦急不已。他们听闻了事情经过对楚自闲三人乃是千恩万谢,并同意让他们在自家借宿一晚。
是夜,江心缓步移到了院子之中。
“自闲,我已经和女孩的父母说了。毕竟文孤君对小蕊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所以天亮以后无论是报官还是怎样,都由小蕊的父母决定吧。”
江心说完了话却没听到院内楚自闲的回答,而当他缓缓走近时却恍然发现自闲蜷缩于院中台阶上,已哭作一团。
“自闲······”
江心从小就与他相识,还从没见过一向成熟孤傲的兄弟留下过如此脆弱的眼泪。而楚自闲与昔朝一样都很注重衣冠的整洁,此时的他却任凭眼泪侵湿了衣袖也没去擦拭干净。
“阿心,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失去了小枕。和文孤君一样,曾经的她就是我的全部,甚至是我的信仰,我不知道未来该如何向爹娘交代,该如何继续以后的生活。”
江心叹了口气,一边轻抚着自闲的后背一边缓缓说道:“正如你和文孤君说的,为了心爱之人的自由和幸福,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既然杨枕姑娘的心与你不在一个世界,音律也不在一张谱子上,那其实分开就是最好的结局,不然日后才恍然发现岂不为时已晚。”
那晚,楚自闲终于将那层看不见的保护膜肆意撕开,把心中委屈对着月光尽情地释放了出来。
有时那些痴情的人儿就像一只向日葵,在夜里仍翘首期盼着自己的阳光,然而在幡然醒悟后才终于得知,自己却错把月亮当成了太阳。
第二天,三人得知了一个令人感到唏嘘不已的消息。
小蕊的爹娘心一软最终还是并未选择报官,而当他们去到文家之时却发现文孤君早已自尽身亡。随后捕快们在现场调查一番发现,文孤君除了将女孩绑在自己屋里,并未做出其他什么失礼的事情。而在那些日子里他一直喂给小蕊自己珍藏的白面,而他本人则始终吃着难以下咽的陈旧杂粮。
三人望着文家的方向,他们知道文孤君之所以会自尽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同时也是因为无法原谅自己对小蕊做出的事。众人希望这对于他来说会算是一种解脱,希望这位与他们只短暂相识了一晚的文兄能在另一个世界和身体健康的父母重逢,能不再被生活的重担所压垮,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