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人的精神又恢复了不少,冀嫣然忍不住问:“金鸡山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像有土匪来过一样?”
那儒生叹了口气,说:“来的要真是土匪就好了。”
顾昔朝准备继续开口询问,可那儒生看起来很没精神,昏昏沉沉的,就连声音也是无比得消沉,“算了,说了又能有什么用?人的命都是上天定好的,妄图在命运面前挣扎岂非最可笑之事?你们快快离去吧,不要再往里走了。”
男子的这番话语反而激起了江心四人的好奇心,在大家的再三询问下,这名儒生终于将金鸡山中所发生的事情一字一句地向四人娓娓道来。
原来此人姓孔,是金鸡山中唯一中过秀才的读书人,因此山中的邻里都习惯叫他孔秀才。
这金鸡山本是一处风景优美的村落,但数月前因村里的里长伙同一些有名望的乡老共同贪污赋税,并在暗地里随意指派徭役,在这金鸡山中作威作福。
一些年轻力壮的村民经过一番密谋后决心反抗,在争斗中他们获得了胜利并将之前的里长以及一干手下尽数除掉。
金鸡山的百姓以为好日子终于要来了,可谁成想那些举义之人在代替里长获得了金鸡山的支配权后,心态却瞬间发生了转变。那伙人不仅私吞了上任里长留下的金银,其中为首之人更是把人家的妻女占为了己有。
没过多久大伙便惊讶地发现,他们需要缴纳的赋税竟然比以前还多出了数倍,甚至连进山伐木、男女成亲、夫妻生育、卧病在床都要交税。眼下已有不少人开始怀念之前那位里长管辖的日子,那时的金鸡山人起码还能填饱肚子正常生活。
到后来,那些人担心会有人像自己一样再度反抗作乱,于是他们的头领竟宣称自己在梦中受到了金鸡山地藏庙中地藏王菩萨的授意,从此便自称是地藏护法转世。谁要是敢违抗他,就是在忤逆天意。
听到这里,江心忽然觉得这个可笑的自称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骗人的鬼话肯定不会有人信吧?”江心问。
孔秀才叹了口气,说:“我们金鸡山自古便是穷乡僻壤,人多地少。很多人一生都只是在为了填饱肚子而忙碌,更别提什么读书明理了。所以在那名‘地藏护法神’的裹挟下,很快就再也没有谁敢发出什么不同的声音。有一部分村民因为愚昧无知才会相信了他的鬼话,还有些人则是因为无力反抗,只能低头默认。”
冀嫣然摸着下巴,边想边说:“我记得地藏王菩萨可是一个好神仙,更有‘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之说,原先在我们酆都城内便有不少百姓都信他。这样一位神仙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护法信徒去做那些坏事?”
孔秀才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地藏护法神’之所以能收聚众多愚民,也是因为他曾当众耍过一些把戏。虽然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真的神通,但此人似乎又确实有些本事,令人难以看出是何缘由。”
“哦?”楚自闲问。
“比如他曾在天寒地冻之际赤裸着身上,却丝毫看不出此人有什么畏寒之意,反而在他的身上还暗暗透露着一股红光,犹如神灵附体一般。而且此人只需一拳就能将一块完好无损的石板拦腰打断。”
听到这里,让江心也不由犯起了嘀咕。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自己和自闲昔朝合力,也无法将一块厚石板轻易拍碎。此人若真能做到这些,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然而以上这些还根本不算什么,孔秀才曾亲眼见过那名“地藏护法神”当着金鸡山百姓的面焚香设台,向地藏王菩萨请示天意。
那一次,被地藏护法亲手点燃的香竟飘出了五种不同的颜色。随后,他又对着一张白纸不停地念着一些众人听不懂的咒语,没过一会儿那纸上竟赫然现出了一行行地藏王菩萨与其隔空交谈的墨字。
那日,在场的百姓除了孔秀才外,大部分人都对其心服口服。许多金鸡山的年轻人都自愿投入了那名“地藏护法神”的门下,心甘情愿地供其驱使。
此刻的冀嫣然已然有些听傻了,她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那,那人不会真的是什么神灵的护法吧?”
江心与顾昔朝也都有些疑惑不解,而一旁的楚自闲却淡笑了一声,似乎猜出了些什么。
“不管怎样,这些人胆敢私吞赋税,裹挟民众,这是公然反叛,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他们就不怕附近的官府前来镇压吗?”顾昔朝万分不解地问道。
孔秀才脸色惨白地说道:“那位‘地藏护法神’在这金鸡山中笼络了一批忠心的信徒,自称为地藏盟。那些年轻力壮的暴徒们把持着山口要道,只许进不许出。因此外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能拖得一日,便算一日。”
江心握紧了拳头,愤愤不平地说道:“岂有此理,想不到在漾城周遭还会有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
孔秀才强笑了一声,四人听到在他这缕声音中仿佛掺杂了几许绝望的味道,“若和接下来这件事相比,我刚才所说的那些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前不久北方的鞑靼骑兵进犯边境,洗劫了不少边陲村镇。地藏盟的人便以此为机开始在全村搜索,只要发现谁家有胡族人的东西便会将财物没收,归于他们地藏盟所有。此外,轻则会遭到一顿毒打,并被挂上汉人败类,胡人走狗的骂名;重则会丢了性命,家中财物及妻女也都会送至地藏盟为奴。我听说直至昨夜,在那“地藏护法神”的家中就已留有二十一个女人了。”
江心惊道:“什么?二十一个女人?”
楚自闲说:“我听说当今皇上的后宫也只有七八位妃嫔罢了,此人不过控制着一个小小的村落就敢如此作歹,这要让他占领一个城镇的话,不敢想象会有多少人家遭殃?看来绝对的权力,只能带来绝对的腐烂。”
孔秀才低着头叹道:“我们金鸡山虽风景秀美,但可供耕种的土地却很少。村里很多人家都是依靠朝廷的茶马互市政策与北方民族交换商品,再加以加工倒卖为生。如今因地藏盟的染指,众多作坊先后被砸,村内许多人都被迫失去了谋生的道路。可大伙因惧于‘地藏护法神’及其手下的淫威却连提都不敢提一句。”
楚自闲横眉怒目道:“岂有此理,这群人是疯了不成!”
楚自闲之所以会如此愤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因为他的心中所爱杨枕姑娘就是一个十分喜爱胡音的女子。倘若是她不慎误入此地,定会被那群暴徒肆意羞辱,冠以汉奸之称。
楚自闲想到这里便不由从内心深处对这伙丧心病狂的暴徒腾起了无尽的厌恶之意。
冀嫣然对孔秀才方才提到一个词甚为不解,随即对身边的顾昔朝低声问道:“顾大哥,这互市是何意思?”
昔朝脱口道:“所谓互市其实就是朝廷与周边各族的贸易往来,双方在指定的地点交易商品,各取所需。本朝还在互市之地专门设置了管理贸易的茶马司。咱们汉人大多会用绢布丝缎、茶叶粮食、针线铁锅、纸张棉花等物去换取鞑靼人的牛羊骡马、毡裘兽皮以及盐巴木材等等。这互市既能为朝廷增加税收,为百姓谋求生路,还能为北疆的安全与稳定起到重要作用,有时甚至能够成为朝廷与周边民族谈判的筹码。”
孔秀才说:“我奉劝你们身上若是有什么外族之物就尽快丢了,若是让他们看到可就追悔莫及了。地藏盟中多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之前村里也曾有几个不服他们的壮汉,可到最后也无一不被那帮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就连我也是不得已把家中值钱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们才躲过一劫。”
楚自闲问:“你也惹到他们了?”
孔秀才强笑道:“我什么也没做,地藏盟的人上至那位地藏护法下至打手暴徒,大多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他们不过是因为我中过秀才,看我不顺眼罢了。其实只要与那些暴徒一样甘愿加入地藏盟,并公开承认他们的地位便能少受许多罪,还能从地藏护法神的手里取得一份粮食。村里有许多老少或因愚昧或因饥饿,只能选择与他们站在同一个阵营。”
“那你怎么不去参加?”江心问。
“不为穷变节,不为贱易志。宁为兰催玉折,不作萧敷艾荣。”孔秀才的脸上虽然始终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在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却显得很有底气。
就在孔秀才话音刚落之际,忽然从众人前方的不远处走来了七八名壮汉。
这些人的衣着很是奇怪,他们身上穿着一身简单的短衣,脚下却踩着一双僧鞋,腰间还系着一条黄色丝绦,远远看去既像寻常百姓又像是庙中的僧侣。
不难猜测,他们一定就是孔秀才口中所说的地藏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