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游子时陪东方玉玩耍一通后正准备回房休息。而当他路过木屋前院时,却听到从外面的竹林中缓缓传来了一阵悠扬的乐曲声。
游子时在此居住多年深知师兄和嫂子都不善音律,竹林中也从来没有响起过如此动静。想到这里,他不禁眉头微皱,顺着声音的方向踱步而去。
在距离木屋二三十丈的地方,一缕柔美的月光洒在了郁郁竹林之中。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立于当间,在他手中正握着一支奇怪的乐器,那东西一头大一头小,大的那头有些微微弯曲,就像一根长歪了的竹节。
此物虽然长得奇怪,可仔细一听却甚是悦耳,曲意时而脆如银铃,时而苍凉深邃。偶然吹来的夜风好像在轻轻哼唱着节拍,远处款款而动的水车则正像在月光下忘我起舞。
那个身穿青衫的男子立于青竹之中,久而久之似乎他也变成了一根青竹,与这些同伴一同守护起了这份月白风清的宁静。
“游前辈?”楚自闲察觉到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后,悠扬的曲声随即戛然而止。
“原来是你。”游子时道。
“在下难以入眠便来此透透气,是不是曲声打扰到了前辈?”
游子时摇了摇头,问:“你手中的家伙似笛非笛,似萧非萧,是何乐器?”
在这些天的相处中,游子时渐渐了解到了这四个年轻人的秉性和为人,他刚一开始的警惕提防也逐渐卸下了一些。
楚自闲将手中乐器微微举起,道:“此物唤做尺八。”
接着,楚自闲又道:“前些天我路过前辈房间时,曾无意看到里面放着一把老旧的琵琶,难道前辈也懂音律?”
游子时随即答道:“我对音律一窍不通,那面琵琶乃是亡妻之物。”
“哦···抱歉,是晚辈唐突了。”
“无妨。”
游子时又上前两步,问:“这几日师兄一有空就去找你朋友帮他指点武功,你怎么不去求求师兄让他也来为你指点一二?”
楚自闲立刻答道:“我自己能做到,无需劳烦别人。”
在楚自闲说话时游子时一直注意着他的眼神,他能看出来那是一种渴望变强的眼神,虽然青年嘴上不说但他知道楚自闲想要变强的愿望一定比那个姓江的年轻人更加强烈。
“你···罢了,平日里想要过过招也只能去找师兄比试,我早就比腻了。反正近日闲来无事,你就来负责陪我练上几招。”
接着,游子时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身上的伤口不碍事的话。”
楚自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快速答道:“不碍事!不碍事!”
游子时嘴角一笑,他能感觉到青年藏在心中的兴奋和喜悦。
“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前辈只管讲。”
“用你的尺八,再帮我奏一曲吧。”
悄悄深夜语,悠悠寒月辉。
木屋里的人都已熟睡,而在那片竹林中却仍然能听到两名男子对月舞剑时所发出的依稀声音。
在随后的几日里,冀嫣然看到江心和楚自闲每日都被那两位前辈带走习武。于是她鼓起了勇气也缠着安歌求她传授自己一些粗浅的防身功夫。
在雪林时,冀嫣然看到同伴身陷重围而自己却只能躲在一旁无能为力。所以她也想像楚自闲他们一样,可以在为难之时保护自己,为同伴分担压力。
面对小姑娘的请求,安歌想也没想便爽快答应。而令安歌没想到的是,看似娇小无力的冀嫣然学起那些防身技巧来却是十分认真,似乎激起了她莫大的兴趣。
一段时间过后,大家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比以前厉害了许多。尤其是江心和楚自闲不仅剑法更加纯熟,就连他们的拳脚功夫也提升了许多。
不过虽然大家每日都在挥汗如雨用心修行,但在这青竹小屋中却有一人乃是例外。
笃学好古的顾昔朝与他的朋友们不同,他一有时间便泡在东方林的书房里,在他看来那些稀有书籍的魅力自然要比武学是要高出许多。
一日清晨,顾昔朝正准备再去那间书房里看个痛快,不过没过一会儿他便恍然发现今日阿心和自闲都和往常一样出去了,可冀嫣然却好像一直没有露面,安歌前辈也是独身一人在后院陪同玉儿玩耍。
顾昔朝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于是快步来到了冀嫣然的房间。
果然与他所想一致,此刻的冀嫣然脸色发白冷汗直冒,正捂着腹部趴在床上。
顾昔朝急忙问道:“冀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东方前辈过来看看?”
冀嫣然一听急忙回道:“不要!顾,顾大哥你先出去吧,不用担心,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顾昔朝一头雾水地关上了屋门,自语道:“奇怪,冀姑娘好像每隔一段时间肚子都会突然疼上几天,在酆都那时也是如此。难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吃坏了肚子?”
正巧,此时东方林拿着一对香炉从屋外走了进来,看样子他是刚把昨日燃尽的香灰倒在了外面。
“东,东方前辈。”
“哦,是小顾啊,今日怎么不去看书了?”
顾昔朝因甚为担心冀姑娘,于是在思考片刻后还是将冀嫣然的事情讲给了东方林听。
东方林很自然地回道:“这个我听内人说了,那位姓冀的小姑娘今天确实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昔朝睁大了眼睛。
“呃···这种事我该怎么和你说呢?总之女孩子如果突然浑身无力腹部作痛的话,你就得静下心来好好陪陪她,记住得用些心。”
顾昔朝挠了挠头,感觉东方前辈说了就和没说一样。
接着,东方林将手中香炉放到了桌子上,问:“小顾,我问你一句话,如果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前辈尽管讲。”
“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啊?!这个。”
东方林笑了笑,说:“小顾你若有不便就不用回答了。我赠你一句话,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或事一定要勇敢些再勇敢些,这样才不会留遗憾,记住了吗?”
“嗯···前辈,我记住了。”
东方林拍了拍昔朝的肩膀,说道:“如此甚好。对了,我记得厨房好像还有一块红糖,你亲手给冀姑娘熬上一碗红糖水吧,应该能稍稍缓解她的腹痛,也能帮你增加些好感。”
“真的?那真是多谢前辈了!”顾昔朝向东方林再三道谢后,立刻转身闪进了厨房。
此刻未到饭点,厨房内空无一人。可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顾昔朝将此处的里里外外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没有找到东方前辈所说的那块红糖。
正当他一边挠着头一边准备再找一遍时,突然从其身后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你在找什么?”
此刻顾昔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寻找红糖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了人。他身体不由被吓得一颤急忙转身回去,顾昔朝定睛一看此时站在厨房门口的竟是东方林大侠和安歌前辈的儿子,东方玉。
“我,我在找一块红糖。”顾昔朝生硬地回道。
东方玉一边噘着嘴一边将手伸了出来,问:“你说的可是这个?”
顾昔朝定睛看去,只见在东方玉的掌中正攥着一块被硬纸包起来的小块红糖。
“玉儿,哥哥要这块红糖有用,你能不能让给我?”顾昔朝说着说着随之向前伸开了手掌。
东方玉果断拒绝道:“不行,这是早上我替二叔捶背,娘奖励给我的。”
东方玉在说完后随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道:“不过,你若真想要它也不是不可以。”
“哦?”
“爹爹时常会给我布置许多功课,有些还好说但有些古文实在是难记,若是做不好功课娘就会打我屁股。我娘有时候就像仙女一样,可一旦生起气来可害怕极了,就连二叔也不敢多说话。你要是能帮我做了这些功课,那我就将这块红糖让给你。”
顾昔朝沉吟片刻,脱口而道:“成交。”
须臾,顾昔朝随着东方玉来到了他的小屋之中。由于昔朝的父亲乃是孟城教谕,他便从小耳濡目染熟读百书,东方玉的那些功课在他的眼中完全是驾轻就熟,根本算不得什么。
顾昔朝在将东方玉的功课仔细过目了一遍后发现,东方前辈并没有让这个六七岁的孩子直接拿着书去死记硬背,只是教他知书识礼,着重挑出了一些书中做人的道理让其牢牢记住。
顾昔朝看着东方大侠为男孩悉心挑选的那些功课,随即挽起袖子替男孩磨起了墨来。
没过一会儿,东方林正巧路过了儿子的木屋,随即一阵不绝于耳的交谈声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见在东方玉的房间内,一个白衣书生笔直地立在桌边,他并没有直接上手去帮忙东方玉完成那些功课,而在像个教书先生一样,一字一句地耐着性子为其逐一讲解。
“顾哥哥,这句‘不为穷变节,不为贱易志’是什么意思?”
“此言出自汉朝恒宽的《盐铁论》,意思是不能因为贫穷而改变一个人的气节,不能因为身份地位的低下而改变一个人的志向。”
“那这句呢?”
“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这是《左传》中的名句。它是在告诉我们武的意义,乃是禁止强暴、消除战争、保持强大、巩固功业、安定百姓、团结民众还有丰裕资财。”
“原来是这个意思。顾哥哥我还有好些问题想要问你。”
“没问题,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一个也别留下。”
“嘿嘿,好!”
门外的东方林看着屋内这对师徒的样子不由欣慰地淡笑一声,随后轻步而去。
在一炷香的功夫后,顾昔朝终于让东方玉心悦诚服地交出来红糖。随后,他亲手为冀姑娘熬了一碗糖水并端了过去。
而这一次,顾昔朝注意到冀姑娘饮下糖水后脸色缓和了不少,就连看自己的表情好像也变了一些。
“吱”的一声,顾昔朝面含笑容地从冀嫣然房间走了出来。
“昔朝?”此刻,江心和楚自闲二人正好从院外走进了木屋的厅堂。
“你们两个一大早去哪了?”顾昔朝走上前来随口问道。
江心伸了个懒腰,说:“我们早饭过后就被游前辈叫走了,和他一同劈了些柴火,又去水车那里打了满满几桶水。我们出去的时候看到你正全神贯注地教东方玉功课呢,所以就没有叫你。”
“哦。”
紧接着,顾昔朝左右扫视了一圈,见周围没人便凑上前来低声问出了那个极为疑惑的问题。
楚自闲瞅了一眼冀嫣然的房门随后干脆答道:“放心昔朝,冀姑娘并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女子来了月事罢了。只要是未成亲的姑娘家,每月都有一旬左右的时间会身体不适,浑身无力。这段时间女孩子不能太过劳累,需要多多休息。”
江心也补充道:“有些姑娘在这段时间里心情还会变得十分烦躁,你若实在牵挂冀姑娘就多为她准备些红糖姜水,注意别让她着凉,这段时间里也别再让冀姑娘吃她喜欢的那些辛辣之物。不过毕竟是男女有别,如此私密之事也不要凑得太近,以免让人家尴尬。”
顾昔朝好似如梦初醒,恍然道:“想不到在女孩身上既然还有这种事情,可是既然咱们都是人,为什么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男人身上?”
江心放声笑道:“这个我可不知道,只能去问老天爷了。”
此刻的顾昔朝不由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去问冀姑娘,若是当面询问说不定就要被冀嫣然当成轻薄之人,直接从屋内打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