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字堂主端木数眼见五指城败像已露,一面甚为心疼多年的经营就要毁于一旦,一面连忙向黄粱劝道:“城主,五堂人马皆损失惨重,我们已毫无胜算了。再打下去只能是徒劳钱粮,趁咱们眼下还有不少金银,不如抓紧将它们带走,日后定能东山再起。”
黄粱亲眼目睹到了屈百星及巫随形的死,这些忠心下属的相继离开让他无法就这样承认失败,逃离战场。
说话间,已缓过劲来的各派高手纷纷挺身向前,凭借各自的看家本领冲向了这位五指城的灵魂所在。
一缕缕刀光剑影再次闪起,一阵阵白色掌风依旧翩翩起舞。
韩巡、展明庭、何人及、易飞、易典、子鼠、丑牛、午马、阿云、关水吟、赵汗青等人一次次杀了上去,但长刀、钢刀、双剑、快剑、短刃、长兵、梭镖、紫枪、鱼叉等兵器又一次次七零八落地败了下来。
大家以为黄粱已是强弩之末,但没想到在那件白色外衫下依旧掩藏着无穷的力量与冲天的杀气。
直到所有人皆败下来之时,人们才终于又一次想起,面前这位身穿白衣的男人永远都是威震天下、无敌于八方的五指城主,黄粱。
已不知击出了多少掌的黄粱猛然向各派人马瞪去一眼,众多年轻的弟子立即心生惧意,迅速向后退却了数十步。
正当黄粱下定决心准备拼死将这几名掌门毙于掌下之时,忽然有一白一青一紫三抹身影在危急之刻合力攻出了无比默契的一击。
远处的顾昔朝看准时机,果断将五色笔中的最后一枚暗器朝黄粱猛然射去。
一旁的端木数在大惊之余急忙拨动掌中算盘,可仓促射出的算珠与笔中暗器恰巧擦肩而过,未能将其挡下。
黄粱见状急忙运起身法,向左移去一步。
呼啸而过的暗器从他右肋的衣边射穿了一个小小的洞,有惊无险地落在了黄粱身后数丈的地上。
就在这时,极速奔来的楚自闲忽然大喝一声:“阿心!”
只见,楚自闲用尽了浑身力气,手中宝剑也随之发出一声不屈的怒吼。
尺八剑的剑身重重地击在了袖剑的身上,为同伴传去了自身全部的力量。
本来已无多少力气的江心在受到同伴全力的推助后,于瞬间激起了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力量,其威竟更盛于六魄狂毒的冲天狂意!
袖剑间杂着五色笔及尺八剑的力量与希望,直取那名近乎于无敌的白衣男子。
这一次,黄粱没有硬接。
他睁大了眼睛,这仿佛是他所见到过的最强力量。
在其向后闪躲之际,这名五指城主竟不慎被自己慌乱的步伐所绊倒,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人们亲眼看到黄粱终于被江楚顾三兄弟的合力一击所击倒,所有人皆大感兴奋,正要一拥而上。
然而就在这时,名宿山庄中的几个人竟从眼角的余光处恍然看到了一个令他们感到无比熟悉的身影,正于一间偏僻的院落外踱步而来。
子鼠傅凰急忙向前踏出数步,大叫道:“二小姐?!!!”
很快,其余名宿山庄的人也都注意到了那抹纤弱素净的身影。她不是别人,正是陈老爷子唯一的亲人,名宿山庄众人所朝思暮想的二小姐,陈画意。
在女孩的眼上依旧蒙着一块薄薄的白缎,虽然无法看清她的双目,可从其眉宇之间还是能明显看出,女孩的心中好像甚为焦虑,已是心急如焚。
名宿山庄的人生怕误伤到了他们的二小姐,随即止住了本欲上前拼命的步伐,而其他门派看在名宿山庄的面子上也纷纷停止了进攻。
纵使有少数正道高手已然杀红了眼,可在辰龙及钟离红的阻拦下也逐渐淡去了杀意,一同站在原地,注视着那缕正在伸出双手摸索前行的素影。
黄粱见状顿时战意全无,他急忙向前奔去扶住了画意那柔弱的身躯。
眼下,在女孩的身边还紧随着几名神色慌张的色字堂护卫。
“抱歉,城主。画意小姐她执意要来,属下没有办法,只能······”
黄粱轻叹一声并未责怪这些属下,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画意,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内宅好好待着吗?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黄粱焦急地问道。
女孩紧握着黄粱的手掌,并未回答这个男人的问题。
紧接着,她忽然转过身来向各派人群中大声问道:“子鼠大伯···玉兔姐姐···你们在吗?”
“······”
“······”
“我在远处就已闻到了鲜血的味道,它比多年前那个夜晚的血味还要浓烈百倍。我知道已死了很多人,别再继续徒增死伤了!算我求你们了,黄大哥不是极恶之人,这一切都是因我们姐妹而起,求你们放过他吧!”
子鼠听后急忙叫道:“二小姐,你在胡说什么!五指城的种种暴力行径与你无关!你快过来呀!!”
丑牛午马也开口喊道:“二小姐你快躲开!让我们亲手毙了这魔头!”
“不错,杀了黄粱!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黄粱哪里走!”
“别放过他!!”
纵使人们丝毫没有退去之意,可这个身材纤弱,双目失明的女子却依旧紧紧地靠在黄粱身边,未动一步。
这也是江心第一次见到陈老爷子口中的画意姑娘。在他看来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好似一位可爱的邻家小妹,只可惜那缕白缎缠住了她的双目,使女孩在原先的天真无邪中多了几分无奈与无助。
画意微微低下了头,轻声道:“对不起,黄大哥。我本想能够代替姐姐好好照顾你,可到头来我却什么忙也没有帮上。”
“······”
接着,女子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鼓起勇气说道:“黄大哥,其实当初那幅崖山宝图并不是钟离姐带走的。而是被我悄悄偷出,转而交到了她的手上。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担心今日的种种场景会变成现实,发生在你我面前。”
黄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说道:“当初你甘愿离开庄主一直陪伴我身边,我又怎会忍心责怪于你···”
这时,二人的交谈正巧被围在四周的各派人马听了个清清楚楚。
“崖山宝藏?这么说江少侠分给我派遗孀孤子的那份银子,也有这个女孩的一份功劳了?”
“这······”
一时间,各派掌门及其门人弟子皆面面相觑,立在了原地。因黄粱的强悍与名宿山庄的缘由令他们此时攻也不是退也不对,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一声清脆顺耳的声音恍然划过了这座寂静的城阙。
那是一柄宝剑脱手而下,顺势插入泥土中的声音。
他紧握着的长剑太过沉重,令人倍感疲惫。
随之,又一声衣甲落地的声音也骤然响起,不禁令缕缕尘埃四下轻扬。
他一直身披的珍甲也已染满血水,让人气短胸闷。
已厌倦了刀光剑影与血肉横飞的江心不愿再握着杀人的利器,而是轻轻迈出一步,向着那个白衣男子缓缓走去。
“你还想继续打下去吗?”紫影问。
“我只求为祸世间的贪欲邪念能彻底消失。为此,即便付出一切我也绝不后悔。”白影道。
江心的双目痴痴地看着这个穷途末路的男人,虽然他们双方已经历了一场数十年难以一遇的大战,但不知为什么江心无论如何就是对这个男人恨不起来。
江心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的想法,曾有一度甚至比你还渴望那个没有私欲,没有贪念,没有纷争的大同之梦。”
江心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也曾拼了命地努力过,妄图用尽一切办法去改变一个人,甚至不惜放弃曾经的原则。可是,在那场梦醒以后我便已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本性如巨树之基,深根固坻。那是根本无法改变的,就算能以各种手段暂时压制住它原先的想法,但终有一日它还会再度而起,且其势会更盛从前。”
“······”黄粱同样望着面前的这名对手,始终沉默不语。
江心眉头微索,继续说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个道理,我想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多年来你一直在逼自己,逼这个世界罢了。不仅是深陷梦潭,茫然自失的你,还有极度厌恶酒肉的米鸩,以及因气而惜死的景意,甚至还有从前的那个钟离,又何尝不是私念缠身,夹杂着一份最大的执念呢?一直陷在过去的人是无法真正看清未来的。别再一直活在过去的梦里了,你我都应该好好珍惜那个从始至终都伴吾左右的人儿,看清楚自己的手现在所握的是何人。别再让真正爱你的人黯然神伤,别让那缕最后的幸福也终究变成黄粱一梦。”
忽然,江心面前的白影恍然一颤。这个男人缓缓侧过脸来,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凝视着身边的素衣女孩。
黄粱微微低下了头,说:“对不起,画意。直到今日我才似梦初觉。之前对你的亏欠我已没有机会弥补,往后的路黄大哥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不,黄大哥,我们可以离开这里,离开五指城。只要有你陪伴,我们去哪里都可以!”画意似乎预示到了什么,死死抓住了这个男人的手。
“我身为五指城主,岂能舍下自己的兄弟与伙伴。”
这时,江心上前一步,认真说道:“只要你们愿意放下刀剑,我江心以命保证在这个白色城阙之中绝不会再有兵刃相击的声音,绝不会再有生命白白死去。”
说罢,江心隐约注意到了黄粱面上的微妙神情。紧接着,他再度迈动脚步,直接来到了距黄粱仅半步的距离。
随后,江心紧贴着黄粱的脸颊,附耳低语了良久。
其中内容只有二人清楚,就连一旁的画意也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须臾,黄粱原本紧锁着的眉心竟缓缓舒张开来。
他以一种难以捉摸的目光再次向面前的紫衣青年仔细看去。
紧接着,黄粱的目光缓缓移向了远处,他对着剩余的同伴和这个曾经充满梦想的五指之城深深望去了一眼。
“对不起···是我将你们引向了一条崎岖之路······”
就在这时,众人还以为仍要做困兽之斗的黄粱竟忽然抱起了画意,直接冲着五指城的城墙掠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一片白芒之中。
“钟离是个好姑娘,好好待她。”
这是这个男人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因事发突然,众人在大惊之余根本没能回过神来。待他们有所反应之时,黄粱早已与怀中的蒙眼女子一并不知去向。
“可恶,二小姐被他带走了!”
“快追!”
丑牛午马正要冲着黄粱离去的方向追去,却被身旁的辰龙一把拦了下去。
“他若想走,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就算真能追上去,除了鲜血与死亡,我们什么也得不到。”
与此同时,各派中有不少年轻的弟子都偷偷松了一口气。如果黄粱真的带着他剩余的手下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不知又要有多少鲜活的生命会再白白死去。
很快,楚自闲,顾昔朝,钟离红,冀嫣然及各派的掌门头领皆向江心这里凑了过来。
海神帮主赵汗青不解地问道:“兄弟,你怎么把他放走了?”
江心一边揉着身上的各处伤口一边苦笑道:“因为,我打不过他。”
“······”
百年好梦黄粱短,
一片间心白鹤轻。
独拥寒衾长不寐,
听吹梅角动江城。
就这样,那个神话一般的男人在抱起怀中的女孩后,便犹如一朵难以捕捉的白云彻底消失在了这片江湖之中。
在其离去之时没有一人胆敢阻拦,在其离去之后更没有一人愿上前追赶。
除了江心之外,没人知道他飞向了何处,又将停落于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