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松疾心头沉重,谢明月方才的一番言论无疑勾起了他心中那最为痛苦的回忆。他捂着头,招手示意草场的差役前来支呼。
“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商队了么?”卫松疾顺着手指的方向命令道:“时刻注意着他们在安陵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做完这一切,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开始径直返回卫府。
商人?卫松疾心头一阵冷笑。在他看来,谢明月所知道的事情远不只绿绮本身那么简单。
在这样局势敏感的关头,任何微不足道的细节背后,无不隐藏着千万种可能的动机。
想到这里,卫松疾不禁笑了,觉得有些草木皆兵了,仿佛又回到了身为“陆门十羽”之一时的自己。
回到卫府已接近正午,街上行人已逐渐散去,晨时的暄闹已然不在,只余下淡淡冷清。寒风袭面,卫松疾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袍子,许久未练功,身体竟荒废到了这种种程度。
卫松疾直起腰杆,心中暗自说道:卫松疾,你现在这个样子,如何能够应付眼前的状况。
越是这般想,精神便越是激昂,一时间,他又将一身力量重新觅回,精力盎然。
来到自家的府宅门口,卫松疾准备一如往常那般推门而入,却惊讶地发现今日的县衙门前并不像往常那般冷清萧索,在院墙外围的一处台阶上,多了一抹醒目靓丽的风景。
一名黄衫女子坐在台阶上,身体轻倚栏杆,秀目微掩,似睡非睡。近处细看,清秀美丽的五官在阳光的映照下几乎不到一丝的瑕疵,柔美的身姿如九天流云,泛起隐隐光芒。
卫松疾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去,正准备向她打招呼,但见她纹丝不动,呼吸有序,好似已经入睡,便不忍心将去打扰。
他走到一旁,将守门的差役叫了过来,询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为何会大白天一个人睡在县衙门口。”
一人摸了摸脑袋,道:“我们也奇怪呢,她说是千里迢迢从建康赶来,今天刚刚抵达安陵,有事要见大人您。我们让她进屋里等候,她却笑着婉拒了,然后就一个人坐在那里,等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竟然睡着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位姑娘可真是一位大美人,我生在安陵,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仙子一样的人儿,若不是我们在一旁戍守,也不知现在有多少人在这里围观呢。瞧她的言行举止,应该和大人您是熟识,难道大人您和她……“
“休要胡诌,”卫松疾敲了敲两人的头,道:“我若认识她的话还需要问你们两个作甚。”
他回头看了看黄衫女子,斥责道;“现在正值晚冬,一个姑娘家衣裳单薄睡在寒风里面,你们两个倒像是个没事人似得,全然无动于衷。若是对方真得冻出个三长两短的,我看你们以后就只能到风景甚幽的郊外去巡逻了。”
两人听后脊梁一凛,虽说只是玩笑话,但听到“郊外巡逻”四个字,还是不由打了个冷颤。
似乎听到了这边的争吵声音,黄衫女子缓缓睁开双眼,起身走到众人面前,盈盈一礼道。
“请不要责怪两位衙役大哥,是镜儿自己决定在外面等候的,但没想到疲惫之下,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若是给大家带来困扰的话,镜儿在这里向大家赔个不是了。”
说完,女子再次弯腰施礼。
卫松疾摆手笑道:“姑娘安然无事便好,这门口寒风正紧,有什么事情咱们还是到内厅去谈吧。”
说罢,卫松疾领着黄衫女子步入府内,唯留差役二人独守在寒风之中。
见二人走远后,一人戏谑道:“大人看到那位姑娘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什么衣衫单薄,寒风正紧,咱们两个没日没夜地守,风吹日晒,也从没见他对咱们说过这番话。”
“你懂什么,人家可是大美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咱们大人至今仍是孑然一身,如果顺利的话,搞不好从今以后府里又多了一位县令夫人。”
“嘿嘿,那以后咱们可有得眼福了!”
两人闲言碎语,讨论的不亦乐乎。今日的县衙门前寒冷不在,反倒像是被注入了一缕暖人清风。
进入府内后,卫松疾并未带着黄衫女子步入内厅,而是引领她四处游览府中美景,等逛了大半圈后,才回到了内厅。
卫松疾招呼老鲁前去泡茶,后者用一种微妙的目光打量了来客一番,自言自语地出了房门。
黄衫女子笑道:“来到府衙已经有几个时辰,大人只顾着带镜儿四处游览观景,却未曾见大人您问及小女子来历和目的,这番的待客之道果真独特万分。”
卫松疾笑道:“远道而来即是客,客随主便,我又是一个随意散漫之人,姑娘您既然来到我府里做客,只管游乐赏景,不需要理会其它事情。”
黄衫女子哂笑道:“我刚来安陵的时候,见县里的衙役们开始在各个路口戒严,想猜想安陵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可是在这样局势敏感关头,大人您竟丝毫不在意我这个陌生女子的来历,实在是让人感到意外。”
卫松疾执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道:“在下之所以对姑娘毫无戒心,是因为在下知道姑娘姑娘是友非敌。而且姑娘的来历,我也大致猜得一二,姑娘你应该姓苏,来自建康吧。”
黄衣女子稍感意外,道:“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小女子姓苏,名镜,建康人氏。这次前来,正是受家兄托付,来协助卫大人您处理安陵的事宜。”
卫松疾奇道:“你真得是苏镜姑娘么,简直不敢阿曜居然还真得有一位像姑娘这般的妹妹。”
苏镜好奇道:“哥哥有向卫大人您提起过镜儿么?”
卫松疾点头道:“阿曜在昨晚临走时将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说是不久之后他的妹妹将会来到安陵。我与阿曜从小在一起长大,还是头一次听说他还有个妹妹。起初我以为他是说笑,直到见到姑娘,方知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苏镜陷入沉想道:“我和哥哥同父异母,自幼与他分居两地,平日里很少碰面,多是书信往来。现在东吴形势堪忧,哥哥他终日为东吴社稷奔波。镜儿不忍见他这般辛劳,便主动提出想为哥哥尽些微薄之力,来到安陵。镜儿能力有限,不敢奢求比肩大人与哥哥,只希望自己不会成为拖累才是。”
“苏姑娘太过谦虚了,听阿曜说,姑娘乃东吴大贤陆机的亲传弟子,才貌双全,通晓各家典藏,论学识和智慧甚至还在阿曜之上。能够得到苏姑娘的鼎力相助,卫某实乃三生有幸。”
卫松疾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苏镜的赞扬。
苏镜礼谦道:“公子这夸赞让镜儿感到惭愧了。来之前哥哥已经将这里的事情都告知于我了,日后有什么可以帮到忙的地方,只管吩咐即是,镜儿静听大人调遣。”
卫松疾摆手道:“阿曜自幼与我亲若你兄弟,姑娘既是阿曜的亲人,那也是卫某之亲人,无须如此生分。我听阿曜说你姑娘今年二十有一,卫某稍长姑娘一岁,姑娘以后不妨称呼卫某一声大哥,这样以来就更像是一家人了。”
苏镜微笑着点了点头。
卫松疾将老鲁叫了过来,先当场为二人互作介绍了一番,然后吩咐道:“苏姑娘与我们从此便是一家人,以后府里所有的地方苏姑娘尽可自由出入,不受约束。老鲁你要命人好好照料姑娘的饮食起居。不可怠慢。”
老鲁看了卫松疾一眼,又瞅了瞅苏镜,意味深长道了一句:“老鲁明白了!”
卫松疾心知他在想什么,故意干咳一声道,老鲁当把视线转回来。
他趁这个谈话的劲头问了许多苏镜关于苏曜的事情,对方也温文有礼的一一回答。
不在建业的那段时间,有许多事情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例如义父陆抗身体抱恙,长时间闭门不出,陆门的大小事物都交与苏曜和其它弟子处理;建业城因为战事的缘故越来越多的百姓南迁避难……
说着说着,卫松疾见苏镜脸上浮现困乏之意,顿时回想起苏镜坐在县衙外沉睡的一幕。
“方才见姑娘在县衙外寒风里休憩,想来一路上舟车劳顿,不妨先好好休息一番。”
苏镜也不推却,温婉回应道:“有劳卫大哥了。”老鲁随即带着苏镜前往县衙的方向去了、
看着苏镜远去的纤弱倩影,在联系起雪中那优雅朦胧的睡姿,卫松疾神情恍惚,只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过虚幻,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受到苏镜的感染,卫松疾此时也觉得也生出了些许的倦意。昨夜的发生的事情使他一晚上都无法安心入睡,今天早上天还没亮便跑到东北的驿站巡视,早已是身心俱疲。现在和苏镜相处一番后,她的每句话都宛如一缕缕温暖的清泉,流进他略感疲惫的心神,也使他终于萌生出想要好好休息一下的念头。
卫松疾盘膝坐在毛蒲上,闭上眼睛,才片刻的功夫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