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曰清晨,伏在桌案上熟睡,桌上还留有一封敞开的信函,和堆如山丘的安陵历代县志。
信函是苏曜临行前连同陆旨令一起交予卫松疾的,里面有很多昨晚未曾说完的话,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久别重逢,私密之言自然是讲之不尽的。卫松疾反复阅读,心中漾抑久违的温馨。
炉中檀香袅袅飘散着,整个书房在冬曰透着朦胧的暖意。窗外,雪已有消退的迹象,老鲁在卫松疾熟睡时早已将早餐放于桌几上。
“松雪应该回来来了吧。”卫松疾睁开双眼,愣愣望着窗外,气若游丝。
老鲁一惊,手也不禁跟着一颤。
卫松疾当下察觉到这样的变故,扭过头来面色惊异:“难道松雪整夜未么?”
不安的双眸竟掠过一丝不易察党的恐惧。
老鲁跟随卫松疾许久,主子神情任何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公子放心,我已询问过守城士兵,昨晚风雪大,并无人出城,相信小姐还在城内,老仆已吩咐府中管役全城寻找小姐下落。”
老鲁的话起了作用,卫松疾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老鲁瞅了瞅桌案上厚厚的一摞县志,问道:“公子彻夜研究这些,可有什么特殊发现?”
卫松疾摇了摇头:“这些县志我上任时便已读过,如今再次研究,正如我所料那般,关于持国之力的传闻只是名间传言,可信度不大,也不知义父是从何得知这一切的。”
老鲁是卫松疾最得力的心腹,整件事他也有所了解。
“或许我们可以从民间着手调查此事。”老鲁说出了他的分析。
卫松疾点了点头:“然也,不失为一种办法。阿曜临走时留下的那批人,他们都按照我的吩咐安置妥当了么?”
老鲁回答:“城西松下涧客栈已被我们包下,用来安置这些老爷们。我们的人轮流换岗,不分昼夜侨装蹲点守候,确保他们的安全。至于剩余的绡巾卫,他们大多数按扎在尚香谷场,所有的粮食补给都已经就续了。以安陵现在的自给能力,就算再来上一千人,我们也不惧。”
卫松疾“嗯”了一声,右手托着下巴,沉声道:“如此甚好,老鲁,这里有三件事需要你帮我完成。”老鲁听后神情也郑重起来。
“第一件事,即刻起封锁全城,没有我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安陵,百姓若问起就说是在搜查晋朝间细,若有不从者一律予以逮捕。”
“第二件事,密切注意前线战况,若有何突发状况立刻汇报,我要在第一时刻了解到东吴的变数。”
说完,卫松疾整理了下衣衫,便要出门了。老鲁顿时迷惑道:“这只是两件事啊,还有一件呢?”
卫松疾目光斜视桌上那封显眼的信函,缓缓道:“我要出去迎接一位重要客人,第三件事老鲁你自己看着办吧。”旋即出了房门。
老鲁思索一会儿,目光无意中落在窗外的白雪上,心中顿时恍然:公子现在最挂心的还是小姐呀!
辰时,安陵县大街小巷开始熙熙攘攘起来,连续数天的大雪让整个县城的往来作息受到不少的影响。趁着冬雪有渐渐消退的迹象,百姓纷纷起早开始了平时的集贸交易,一时间也恢复了往常六七成的繁华景象。
卫松疾裹着一件颜色古素的裘袍,一路上和街上百姓打着招呼。安陵民风纯朴,加上卫松疾又为官治理有方,每逢有人遇见,便不禁会上前对这位年轻的父母官问寒问暖,卫松疾见此情形也往往会心一笑,感慨良多。若能与松雪久居于此,也未必是件坏事。
从街面上的情形看来,昨夜苏曜大张旗鼓领军入城,并未对安陵造成太大影响,百姓们总是很关心和满足于眼下的生活,这一点令卫松疾稍感放心。
安陵的南隅较之中心闹市区冷清了许多,它是驿站和草场所处的位置,人口本就稀少,一路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县府衙役经过。安陵地理位置偏僻,出入的外来人口本就不多,所以驿站也相对冷清些,甚至能用“荒废”这样的字眼去形容。两个百无聊赖的衙役老远便看到卫松疾向这边走来,受宠若惊上前打招呼。
“今天有什么特殊的人出入安陵么?”卫松疾环视四周。
“回大人,昨天雪下得甚急,所以今晨暂时没什么人出入安陵,除了一位姑娘和一支京城来的商队。”负责驿站营守的差役统领朱汉恭敬回答道。
“他们现在还在驿站么?”卫松疾注视着衙役,目光如烁。
朱汉用手指着驿站西侧:“那位姑娘好像说要找什么人,一大早便出去了,至于那支商队,现在正在那里卸货呢!”
卫松疾点了点头:“从现在起封锁驿站,关闭北山和东山栈道,凡是这些天出入过安陵的人员名单必须敕册予我过目。”
朱汉虽是一脸不解,但还是兢兢回命:“是!”
卫松疾向商队驻地的位置走去。他注意了下这些贷物,多是些名贵的折扇,丝绸和器皿,都是江南的上层贷。卫松疾随便找了个卸贷的伙计询问:“你们的管事呢?”
那伙计停下手中的活,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找我有事么?”出现在卫松疾面前的是一位白衣男子。
他身着的是建业锦花坞出产的绣缎,腰间佩带的是价值连城的镂空纹龙玉佩,手持的绫扇上印有数排显目小篆,似是出自名家手笔,俨然副江东士族子弟打扮,与卫松疾的衣装仆素寒碜形成鲜明对比。
卫松疾见多这般装束的纨绔子弟,他们多是凭着世袭的爵位无所作为,吃喝玩乐的官宦之后,但是卫松疾却从眼前之人身上感受到的不只是衣光华丽背后那股贵族之气,更是写在那张白净儒雅脸上的那阵豪迈开阔的逼人气势。
“你是商人?”卫松疾一边打量着这样一个与自己同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边询问:“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这样近似于盘问的语气并没有引起那位白衣秀士的不悦,反而相当配合地抱拳回答:“江陵谢明月,敢问兄台怎么称呼?”
卫松疾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由回礼:“原来是谢家公子,失敬失敬。在下卫松疾,本县县令。”
谢明月不禁惊呼:“安陵的父母官呀,久仰大名。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卫松疾沉吟片刻,忽地开口:“谢兄可是来安陵经商?”
“正是,今日早晨方抵安陵。”谢明月的回答毫不含糊。
卫松疾指着那些货物笑道:“我见谢兄此次所携之物皆是些丝绸瓷器等珍贵物品,但安陵地处偏僻之地,百姓生活朴素,尚不富裕,又怎能够买得起这些奢侈之物呢?谢兄这一趟只怕会无利可图啊!”
谢明月摆了摆手,一脸深意笑道:“我行商的对象非是安陵百姓,而是大人您哪!”
“我?”卫松疾先是一怔,然后笑着抖了抖袍子,指着自己道:“谢兄觉得我是那种刮榨一方的贪官么?”
谢明月摇头纠正道:“大人若是贪官,那我东吴也只怕没几个清官了。大人的名声我也有所耳闻,我此次前来只是为求得大人身边的一样绝世宝物,这些贷物便是我一点小小的诚意。”
“宝物?”卫松疾脸上写满诧异:“不知谢兄所指的宝物为何物?”
谢明月目光顿时迥然放光,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绿绮!”
卫松疾吸了口冷气,面色凝重如冰:“你怎知道绿绮在我这里?”
谢明月“呵呵”乐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不但行商者之事,也同样是一个喜欢乐理的人,爱好收藏天下稀有名贵的乐器。自绿绮从嵇康手中遗失后,我便一直命人暗查它的下落,知道他留落南方后,我欲重金收购,不曾想到绿绮早已被人抢先购走,后来一直便下落不明,直到月前我从一个安陵的朋友口中得知安陵县令府中每晚都会传出美妙动人的琴声,我从他对琴声的描述中推测出此琴应是绿绮不假,来到安陵多方打听,果然得知绿绮为大人您所收藏……”
“那又怎样,”卫松疾语气突然冷竣起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这天底下便只有你一个喜欢音律之人?”
谢明月正欲上前解释,卫松疾却不予理睬,径自便要离去。
“大人……”谢明月追上前去不肯罢休。
卫松疾目光冰冷地盯着他:“奉劝兄台如果没有其它事情请尽早离开安陵,否则过了现在,想出城都难。”
“我是诚心诚意前来购琴,就算求不到让我见上一面也不枉此行呀,大人何苦如此绝情呢?”谢明月一脸的无奈。
卫松疾置若惘闻,头也不回。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谢明月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望着身旁的朱汉,不解地问;“你家大人经常这样么?”
朱汉摇了摇头:“大人平日里很随和,只是很反感别人在他面前提起‘绿绮’二字罢了。”
谢明月点了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脸上在一阵平静之后微微浮现一丝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