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松疾凝神道:“难道是新陈丹?”
苏吟摇头道:“小卫你说得并不完整,新陈丹这样东西早在五百年前便连同山国一起消失了,准确地说它其实是新陈丹的诸多原料之一,虽然不能从根本上治愈昭伯的头疾,但还是可以让他安然终老,不为病痛折磨。
为实现这一目的,我想方设法地瞒过了医术高明的公申征,只可怜他还一直以来都以为昭伯是自己治愈的,生怕哪一天昭伯不小心死了,自己便性命不保,殊不知屈衡早已知道了这一切。
屈衡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除去他向来厌恶的公申征,也是因为昭伯一旁劝阻的缘故。当然,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一层芥蒂,公申征才会最终被我拉拢,成为我的助力之一,这些都是后事了,我不想多提。”
“要制成新陈丹需要九味原料,这其中的八种都不难寻到,但唯独这最后一种原料‘冬皋黑土’是当年山国神庙经过蛊术培育出的特殊泥土,放眼天下只有山国才有。但是山国灭亡之后,这样培土技术已经失传,大部分的‘冬皋黑土’烧毁,唯有当年遗筑造天城遗留下来的那部分‘冬皋黑土’连同天城一同埋葬在地底。”
谢明月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那座天城的建筑材料里面掺杂了那些黑土?”
苏吟笑道:“没错,城中那些栩栩如生的泥人正是由‘冬皋黑土’塑造而成。山国的神官坚信新陈丹的效用,用新陈丹的原料‘东皋黑土’制作假人,也是在假人身上寄托了他们长生不死的愿望。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整个地下世界最珍贵的东西便是那些假人,而所谓的九歌遗产,对你们有用的大概就是那些‘东皋黑土’。”
卫松疾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道:“不对,不对!既然如此的话,那你应该在那座你所谓的天城之中,取走你想要的‘东皋黑土’才是,为何又特意来到此处。
从时间上判断,你几乎未在假城中有半刻的停留,一入冰火门,并直接奔向这里,你究竟有何目的?真正的九歌遗产倒底是什么?”
苏吟微微一愣,仰天笑道:“呵呵,时至今日,小卫你依旧不明白么,这座地下世界,包括天城,山鬼,东皋黑土和新陈珠全都称得上是九歌遗产。所谓九歌,除了山鬼以外,所有的东西都是虚构出来的事物。
‘东皋黑土’和新陈丹固然神奇,但也依无法治好我身上的病,我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便是为了在我临死之前亲手终结这五百年来历代山鬼的悲痛历史。”
“对了,忘了向各位自我介绍,鄙人便是山国第三十一代山鬼,也是山国最后的一位山鬼!”苏吟不缓不慢的讲述着这样一个另在场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事实。
卫松疾摇头难以置信道:“我一直以为山鬼只不过是你在九歌当中的一个代号而已,真没想到你居然就是货真价实的山鬼,难怪你在屈子庙的时候一口咬定《山鬼》是‘山房枢密’的开关。
谢明月和左思比对了一下棺中女子和苏吟,从某种程度上,两人静止不言时的神韵的确有相似之处。
苏吟静静地看着棺中之人,目光哀婉道::“在山国人看来山鬼是神圣庄严,令人无比向往的存在,人人都想成为山鬼,想拥有山鬼那样的长寿不老的体质,殊不知这些都要以不间断服用新陈丹为前提。历代的山鬼都是一脉相传,而且继承山鬼一位的统统都是女性,常此以往新陈丹的药性通过母胎渗透到下一代,从而衍生出一个祸害后世五百年的弊端。”
“山国灭亡后,‘东皋黑土’被毁,我的祖先在山国祭祀的护佑下逃往东方。在逃往的路上,护卫的人员先后丧命,祖先流落在中原,从此便在中原扎根。失去了新陈丹的山鬼,起初受体内上一代遗留的药性抑制,尚无表现出明显的副作用。
但是百年过去后,新陈丹的药性经过数代的稀释,遗留下来的只有对身体伤害极大的药物毒质。受到这种毒质的影响,从二十三代之后,山鬼身体开始产生变化,寿命日益衰减,面貌和实际年龄呈现出较大的差异,而且往往活不过二十岁。”
“曾经因为享食用禁药而拥有长生的山鬼最终还是没能逃脱上天的责罚,他们的后代不仅颠沛流离,被世人遗忘,还要承受着因为自己的种下的恶因而导致的苦果。每到二十岁的时候,迎接她们的不是风光无限的青葱岁月,而是因毒质引发的全身剧痛。
在这股剧痛下,她们生不如死地渡过人生最后几天,最后在绝望之中慢慢死去。万事因果的循环,世间没有那没完美的事情,想得到就必须先做好付出的准备,任何人都不能幸免。这句话我在书上看见过无数次,每看一次,我就会多一分恨意。”
“我恨我的祖先,恨那些该死的新陈丹,尤其是在我因为疼痛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时,那股恨意就更加明显。”
苏吟握紧拳头,眼角因为愤懑闪烁这泪光:“我恨为什么上天要将这份苦难降临在我的身上,恨自己为什么山鬼的后人。明明我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却要担上这份从天而降的罪愆,走上赎罪的道路。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我是山鬼。”
我恨山鬼,我恨老天,我要毁掉这罪恶的起源!
悲愤的嘶鸣声化作对上苍最为无情的抗诉,回荡在封闭的山洞中,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苏吟在那一刻宛如一只发狂的狮子,宣泄着压抑了几十年的愤怒情感。左思和谢明月看到这一幕顿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卫松疾看在眼里,反而显得十分平静,左思他们有这样的反应也实属自然,毕竟他们到现在还把苏吟当作一名女儿家看待,看到苏吟这样的情景,显然回想起了那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苏镜。
这种反差,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接受的。
他将目光移到了苏吟的身上,心情复杂万分。如果历代的山鬼都必须以女子的身份继承,那么也就不难明白苏吟为什么会以女儿家的身份出现。苏吟早年丧父丧母,兄弟姐妹皆死于战乱,山鬼到了他这一代就只剩他一人,也唯有他可以继承山鬼之位,哪怕他是一名男子,
“原来这就是苏吟你这么多年来所经历的苦难么!”卫松疾默默的闭上双眼,心中念道。
宣泄过后,苏吟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原本涣散的眼神也变得清澈起来。
“我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死去,为了活下去,我开始强食各种药物,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苦楚,终于到了二十岁的那一年,我挺过了这道坎活了下来。作为代价,我的身体发育更加缓慢,二十多岁却依旧只有七八岁孩童的体型。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够活下来,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后来我加入了陆门,遇到了阿曜,义父还有小卫你们兄妹,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我将陆门当作了自己的家,将你们当作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曾发誓无论如何都要用自己的双手保护这个家,不允许任何破坏它。”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还是让这个家变得支离破碎。”说到这里,苏吟看着卫松疾,相较在冰火墙那时的怨愤眼神,此时的他表现地温和了不少。
“不仅如此,我的身体情况渐渐恶化,记忆和武功也开始衰退,那时的我再次体会到了有心无力的滋味,旧时噩梦般的场景又不断再我脑海涌现。我知道自己已经药石罔效,即便是新陈丹,也无法挽回自己即将死去的现实。了解到这一切后,我知道该来的终究避不过,渐渐变得和我的祖辈一样,学会坦然面对死亡。然而这样的想法直到我发现自己深深爱上了一个人之后发生了改变。”
“小卫,你可曾尝试着去爱一个人?”苏吟突然问道。
卫松疾顿时愕然,他看着苏吟,沉默了片刻后,淡淡道:“我爱的人有很多,松雪,安陵的百姓,我爱着他们每一个人,发誓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他们。”
苏吟摇头笑道:“那并不是真正的爱。真正的爱只有当你经历了生离死别的时候才能体会是什么样的滋味。那时一种刻骨铭心的苦,剜彻心扉的痛,眼见着自己即将和最爱的人分赴黄泉两岸,终生不得再见,那种滋味比在地狱遭罪还要难受。
因为自己所爱的人,那股沉寂已久的恨意再次盘踞了我的脑海,尤其当我的感觉到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时,我就不得不去直面这份痛苦。时间长了,我就在想,既然抵抗不了死亡,那么趁着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要将那些事情全部做完。吸引九歌和东吴鹰团到安陵相互厮杀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我最想做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