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松疾看了看天空,满目的月光消弭了他不少的倦意。冬日的萧条景色开始慢慢褪去,进入最后的尾声,也预示者一场新生万物的追逐即将开始。晋朝军队在长江的冬季攻势应该已经结束了,崔枢马上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回到安陵。
“一切都要有定论了。”卫松疾心中开始细细筹划未来每一个行动步骤,以及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和该有的应急方案,不知不觉走到了林子东南方的出口位置。不远处,几个熟悉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很快认出其中一人就是苏镜,心中悬挂许久的石头终于落地,欣喜之余,脚下步子也愈加快了。
二女察觉道卫松疾的到来,主动迎了上去。虽是短暂的离别,但对于卫松疾来说,却恍如隔世,细细打量苏镜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这才确定她在作为人质期间并没有受到什么怠慢。
他松了口气,刚要发话,目光却正好与苏镜相抵,两人彼此静静凝视,无言以对,思绪在这一刻顿时麻乱起来。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感受到几分的尴尬,不由地把视线挪开,毕竟这番从头到脚去打量一个姑娘家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卫大哥,没想到咱们竟能在此相见呢!”苏镜笑容依旧宛如春风般,让人沐浴其中。
“我得到‘九歌’中人的告知,知道他们已放你离开,特地赶来了,没想到真有此事。”卫松疾感慨良多道:“姑娘受质期间,他们可曾加害于你。”
旁边的水濯听了,杏眉怒瞪:“你少看不起人,我们才不是什么卑鄙小人。”
卫松疾寻声望去,脸上流露出失望之情:“唉,真是晦气,怎么又在这里遇上你这个煞星。”
水濯听他之意,仿佛从刚才起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又听闻了这般的戏谑之言,更是怒火中烧。本来自己不打算生出事端的,不料对方竟先一步发难,心中的复仇情绪再一次被牵引出来。
“既然你不想看到我,那我就偏要寻你麻烦。”水濯从袖中搓出白练剑,怒不可遏道:“咱们之间的恩怨也该做一个了断了吧!”
卫松疾闻言兀自冷笑,风澜剑也随之出鞘了。“既然你不自量力,执意寻仇的话,那么今日好歹要结果了你,免得日后天天寻我的晦气!“
水濯听了,心中咯噔一凉,知道对方这回要动真格的了,甚至已经已经生出了杀念,眼下开始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
荆歌教与的有关破解卫松疾剑法的招式,自己运用的上不熟练,再加上对方功体健全,若然在此时动手,必死无疑。
但狠话已经放出去了,又怎么能够收回,她性子本就争强好胜,如今被逼到了这一步,更不能轻言放弃,索性就豁出去拼了这一回。想到这里,水濯银牙一咬,斗志焕发,显示出抱死一战的决心。
苏镜看出气氛有些不对劲,本欲上前化销干戈,但看到双方坚定的眼神,心知劝阻无用,便来到卫松疾身边细声嘱咐道:“水濯是个好姑娘,莫要伤害于她!“
卫松疾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这里刀剑无眼,只怕是伤了姑娘,这里离县城不远,沿途有绡巾卫驻守,姑娘大可先行离去,往南行个数里路便是了。”
苏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与水濯交待了数句就离开了。
两人等苏镜走远之后,彼此剑意愈加浓烈,蓄势待发。卫松疾先前与水濯交手过两次,对她的招数已有大概的了解。她所习之武功既包含柳门的独门绝学,又有荆歌洛神宫招式的影子,虽然门类繁多,却样样未至精髓。
“你若有你父亲柳竹公一半的能为,或许能与我斗上一斗。”卫松疾言语轻蔑,好似有意挑衅。水濯心虽恼,却未发作,心知对方有意激怒自己,于是先稳住情绪,无意间竟生出一计。
“你这贼人,也配提我爹爹的名字!”白练扬尘,不由分说,直取卫松疾命门。水濯身形飘逸,起手剑式转瞬即成,毫无余劲保留,是置自身于死地的搏命之招。心知对方自绝退路,卫松疾从容面对,脚步轻挪,主动后撤避其锋芒。手中风澜紧贴地面划出一道细长的剑痕。水濯不肯罢休,剑锋快速逼近,所过之处杂草凌飞,万物避闪,为其气势所震慑。
“分!”卫松疾大呵一声,风澜剑随着腕部的节奏开始震鸣,划出一道道弧线,随着力量的深入,弧度不断加大,呈现出剑扇状的屏障。
水濯心中浮现一丝喜悦,猜出卫松疾后发制人,以守为攻的思路。此举正中她下怀,当下袖中白练攒射而出,越过剑锋,射入剑网之中,瞬间白练被剑气斩成齑粉。趁此机会,水濯抓住风澜剑切割白练的那一瞬间剑扇中出现的一道罅隙,手中剑锋倏地如闪电般脱发而出。
卫松疾眉头一皱,面色不改继续挥斩白练,丝毫不屑于对方所做的小动作。白练剑携带投掷出的余劲疾速撞向风澜筑起的屏障,随之竟然穿透进去,突破层层阻碍,距额头就在咫尺之间。
“得手了!”水濯心中大喜,荆歌所言不差,再严密的防御也有出现破绽的时候。卫松疾剑法的缺陷之处在于剑扇并非严丝合缝,它的弧度与剑身的速度决定剑在画弧的过程中会有一段时间的停滞,在这一瞬间会产生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这便是命门所在。
然而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就在白练剑穿过剑扇的哪一刻,突然遭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这是一股肉眼看不到的力量,却硬生生将白练剑弹扯回去,随即爆裂成无数碎片,散至四面八方。
水濯花容失色,身形翻腾,轻巧避开了碎片的回噬,脚尖落在一条地面划痕的起点,这是卫松疾方才在地面上所留下的,一切竟然又回到起点了。水濯震撼之余,却惊觉后脑勺一股寒气在徘徊,转身一看,卫松疾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身后,风澜剑正抵在自己的喉头上。
“一招而已!”卫松疾语气挑逗:“还不如上一次哦!”
水濯气得秀颊通红,没想到居然会败得这么彻底,还受到了对方的奚落,不甘心道:“明明可以取你性命的……为什么……为什么?”也许是羞愧于三连败这样一个耻辱的结果,一向心高气傲的水濯眼角竟闪烁着泪光。她不明白,为何自己这般的不懈努力到头来换回的竟会是一剑即败。为何自己无法手刃仇人,为家人报仇,为何对方却能够一次次轻而易举用剑指在自己面前。
她紧闭双眸,撕咬嘴唇,隐约可见血丝。她不愿意在仇人面前落泪,只得把泪水生生的咽在肚里。
卫松疾缓缓道:“我想连荆歌也一定不清楚这剑扇之中的奥妙吧!这当中的破绽其实并不是破绽,而是另外一道剑扇。”卫松疾将剑拿起,侧着身子熟练比划起来。
这一回水濯终于看清楚,原来那道位于剑扇中央的缝隙竟然会是另外一道剑扇的侧面情景,有两道剑扇呈十字交叉在一起,构成了奇异的景观,不仅可横,更加可纵,是一道堪称完美的防御屏障。
水濯看在眼里,感慨良多,无怪乎荆歌对于自己向卫松疾复仇一事百般阻挠,如今一见,以自己的修为,只怕今生都难以战胜此人。
卫松疾收剑入鞘,调侃道:“既然明白了我剑法中的玄奥之处,那么下一次可有应对我的方法么?”
水濯惊异道:“你……不杀我么?”
“我若杀了你,只怕那个人这辈子都不会放过我了。与其招惹上那条猛虎,倒不如欺负你这只小鱼虾来的划算。”
水濯气恼道:“就算你放过我这回,本姑娘也绝不会有半点感激的,下次见面,势必要取下你的项上人头。”
卫松疾淡淡一笑,从容地转身离去了,临走时丢下了一句话:“若要杀我,请赶快些,莫要让别人抢了先!”
水濯呆呆地看着消失在视野里的那道身影,良久无语,片刻之后身心好像得道解脱了一般,整个身体顿时瘫软下来,坐在了地上,压抑已久的泪水喷涌而出。
“呜呜……”女子的哭泣声响彻了整片树林,无数的委屈,无数的烦恼,如同江河般放泄出来。她抽噎着,颤抖着,第一次感觉到复仇的梦想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放弃吧,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
心灵深处,一个声音在劝诫自己。水濯明白已经不可能再向卫松疾寻仇了,因为她已经答应了荆歌这是最后一次的复仇行动,如今复仇失败,也该是偿还的时候了。她欠这个男人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第一次,她才发现,他对于自己是如此的重要。相比之下,仇恨又算得了什么呢?
水濯站了起来,拭干了眼角的泪水,不想让自己最心爱的人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脸上重新挂上轻逸的笑容。
这时,水濯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噪动,周边停驻在树枝上的鸟兽霎时间受到惊吓,四散开来。一道锃亮的光芒从林间缝隙中射出,在水濯身上一扫而过,发出清脆的莺鸣声。这一切几乎转瞬即逝,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丛林插曲。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不到一丝的异状,反倒觉得自己脖颈上有些凉飕,纤手轻轻抚摸,竟有些粘稠,定睛一看,竟是鲜红的液体。还未反应过来,一道血柱从脖间喷涌而出,周遭的一切顿时间被染得猩红的近似于瑰丽。
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水濯整个身体便倾直倒在地上。全身上下被鲜血包裹着,宛如疯狂燃烧的火焰。
原来这份迟来的死亡终究还是无法躲过。
水濯仰望苍穹,头一次觉得天空是如此的美丽。柔美的月光照在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她憧憬着和荆歌在一起的美好日子,当中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嗔怨和不甘,老天真是和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