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降临,冬日的陆门一片萧索,只闻无拘的笑声在庭院中回荡。
冷风之中,一群十岁左右的孤童在雪地中围聚在一起嬉戏打闹,浑然不觉冬日凛寒。离他们不远之处,两条独特的身影游离于群体之外,显得格外醒目。
庭院边上一棵巨大的枯松之下,一名头缠墨巾的男童,手持木剑,身着单衣,在寒风中对着树干一次又一次地疾速劈砍。
专注冷峻的面庞之下,外界的一切联系仿佛被斩断,剩下的只有那一阵阵恣意的剑风和一颗与世隔绝的冰冷之心。松树上的积雪受到震撼,纷纷簌簌落下,在他的周围形扬起了漫天的雪尘,很快将他整个人包裹在里面。
离他数十步开外的庭院角落,一名灰衣男孩蜷缩在蒲团之上瑟瑟发抖。苍白的面庞和身上裹着的厚厚衣袄昭示着他孱弱的体质。尽管难耐风霜,但他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的痛苦之色,而是眼神平和地注视正在庭院中嬉耍的孩童,偶尔会往松树那边瞟几眼。
“吟儿哥哥,你不和大家一起玩么?”一名梳着绺辫的白衣女童望向庭院角落那边,目光中充满期待。
灰衣男孩咳嗽了一下,笑道:“我身子病弱,受不了这雪寒,只要在一旁静静看着你们玩耍足矣了,有劳松雪为我挂心了。”
此话一出,众童面面相觑,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咱们的苏吟公子是建业城出了名的皮娇肉贵,哪里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比的。”
“对呀,要是苏大闺秀被冻伤了,义父他可不得心疼死喽。”
众人戏谑的笑语一句接着一句,苏吟听了脸一红,把头垂下来,支支吾吾道:“不……不是,我只是怕冷……”
众童闻言,笑得更欢了,其中一人起哄道:“既然苏大公子这么怕冷,那咱们这群男子汉该怎么办呀?”众童面面相觑,脸上流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们双手捧着雪,把苏吟围起来。苏吟见状慌张不安,身子直往后挪道:“你们要做什么?”
众童凑上前去,坏笑着把手里的雪直往他的衣襟怀里灌。苏吟奋力抵挡,但耐不住人多势众,全身上下被雪弄得狼狈不堪,到了最后,竟控制不住情绪,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白衣女孩见到这一情景,气得小脸通红,正要上前对众人训斥一番,却发现了骇人的一幕。她指着上方,一脸惊恐道:“树……树要倒了……大家快跑……”
众人抬头一看,却见黑影遮日,位于庭院一角的那棵参天巨松,竟整株朝着这边倾倒过来。众人吓得惊慌失色,纷纷四散而逃,只留下苏吟一人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
眼见巨松即将碾压而至,突然从树影背后闪电般冲出一条漆黑人影,抱起苏吟退到一边,整个人与巨松擦肩而过。巨松倒地之后,荡起丈高的雪尘。
众人再度神情紧张地围了过来,等霁雪散去后,但见苏吟瘫坐在空地上,身旁站着那名墨巾男孩。
“果然是你,卫松疾。”一名孩童指着墨巾男孩,斥责道:“义父早就说过不要在那里砍树练剑,你偏不听!”
“幸亏松雪发现得早,不然我们几个都要被你给害死了。”
众童义愤填膺,将责任都归咎到了卫松疾的身上。卫松疾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理会他们,而是面色沉静地注视苏吟,淡淡道:“你现在弱到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么?”
苏吟苦笑道:“对不起,松疾大哥,是我太没用了。”
卫松疾从怀里取出一副手帕,递给他道:“把眼泪擦干净,你是我卫松疾的兄弟,决不能让人给看扁了。”他
苏吟接过手帕,神色有些拘谨,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略显尴尬地叹了口气。
做完这些后,卫松疾转过身,面对众人,冷眼环视一周道:“既然你们将这笔账算到我的头上,为何不用手上的剑来说话,你们不是自称男子汉么?”众人被他的气势所慑,竟一个个哑口无言。
卫松疾用手中木剑指着众人,冷笑道:“或者说你们一个个都是无胆的鼠辈,只会欺负比你们弱小的人。”
此言一出,众人的情绪顿时被他这番挑衅之辞点燃,一个个变得怒不可遏。
“卫松疾,你太目中无人了,别以为你剑术高强,我们便怕了你了。”
“是呀,我们这里这么多人,要是一齐上,你根本不是对手。”
卫松疾冷声道:“孰胜孰败,一战便知,说这些废话又有什么用。”他负剑而立,孤身一人走到空地正中央,做出请战的姿势。
众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取回木剑,结成六人的阵型,与他形成对峙之势。
苏吟看到这副情形,本想让身旁的松雪上前劝阻,却见卫松雪不仅没有阻止,反而拍手为自己的兄长呐喊助威,引得场上的六人纷纷侧目投来不满的目光。
卫松疾凝视敌方,木剑不时地在双手间交替,瘦弱的身躯伴随着脚步的移动,在寒风中迸发出无比的气势。六名男童不敢怠慢,集中注意力,正经以对,六把木剑随着阵脚的移动在无形之间已经结成一道密封透风的剑阵。
这是后发制人的阵法。因为他们很清楚,无伦自己的剑法有多么快,卫松疾永远都会是第一个出剑的那个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庭院中的风雪愈加凛冽,苏吟不禁咳嗽起来。卫松疾往他这边瞟了一眼,眼神一凛,口中吐出四个字:“速战速决!”
这四的个还没有完全离口,却见卫松疾身体后倾,右手反握木剑,抡转一圈后,突然猛地发力,脚程大迈,身体没入风雪之中。随后,剑光如风龙一般席卷而朝下,剑气冷气森森,宛如冰魄雪绒,漫天盖地降下。等身形再次闪现而出时,他已转眼之间便出现在六人面前。
六人震惊之余,刚要出剑,忽觉一道疾风从面前扫过,一条黑色身影在人群缝隙穿梭而去,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木剑已被打落在地,而手腕处则是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浅浅的瘀痕。
卫松疾收起木剑,以一副傲然姿态鄙睨众人道:“这一回又当如何?”
众童怎愿就此罢休,正要上前争论,却又突然脸色一变,纷纷退了回来。卫松疾疑惑之余,浑不知背后已经悄然无声地站着一个人。
来人将手搭在他的头上,卫松疾警觉地猛然回头,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名十六七岁的黑甲少年。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正一脸愠色的注视着自己。
”是阿曜,还有义父!”卫松疾神色稍变,气势也瞬间减去了几分。
黑甲少年笑道:“你这招疾风扫剑使得不错,只可惜……”
“只可惜却使错了地方。”中年男子不悦道:“我早已说过,陆门子弟切忌自相残杀,就算你天资再怎样聪颖,再怎样心高气傲,万万不该将这一杀招使在了同门师兄弟的身上。如此作为,我身为陆门之主,怎可宽恕!罚你今天整整一天立于风雪之中,不准进食。至于其他人,修炼之时不好好练剑,荒于嬉戏,同样该罚,罚你们回到椽月楼誊写《清虑赋》十遍,不得有一丝懈怠!”
一番训斥后,众童悻悻而归,其他人也纷纷离去,白衣女孩虽是不舍,但也不得不跟着众人离开。很快,整个庭院里面只剩下卫松疾一人孤零零地屹立在大雪里面。
冬日的建业甚至比北方还要寒冷许多,到傍晚时分则更显得寒风刺骨。卫松疾并不讨厌风,相反,他喜欢风,喜欢在寒风当中舞剑,喜欢风给他带来的喜悦和快感。
疾猛、凛冽、寒伧、瀑涌……这世上没有谁能比他更加体会风的奇妙之处,尽管他这一年刚刚满十岁,但却要比一般的孩童经历更多,体会更多,也成熟得更多。这里的确是值得修炼的绝好地方,唯一略显遗憾的是这庭院太过冷清,周围空无一物,也没有一人来看望自己。一人一剑和一棵栽倒的枯松,在这冰冷的世界独处一夜,实在是过于乏味。
想到这一点他不禁感到一分凄凉,在这世上,除了妹妹松雪,果真便只有剑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夜幕降临,周围的一切变得深邃幽暗,除了风声,死寂地什么也听不到。忽地,一阵窸窣而又熟悉的声音从耳旁传来。冥冥之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松疾大哥,松疾大哥……”
这是苏吟的声音,他来了么?
卫松疾心中滋味杂陈,但总归还是释然了不少。他循着声音的源头四处张望,却遍寻不到苏吟的身影。
“松疾大哥,松疾大哥……”声音从远处幽幽传来,而且离他越来越近,他不禁心中生出一丝寒意。
突然,庭院的房梁上,一道黑影疾速窜行,绕过庭院一周后落到松树残枝的背后。卫松疾警醒地拔起地上的木剑,缓缓朝着巨松靠近。
就在他离树干只有咫尺之遥时,倏地,背后斜过来一条漆黑的身影,紧接着脖颈后背传来一阵凉飕飕的寒气。
“松疾大哥!”这一次,声音直接出现在耳根旁。
卫松疾额头渗出冷汗,神经紧绷起来。他右手攥紧木剑,做好心理准备后猛地回头,正要出招,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胸口已经被一只利爪洞穿,火红的鲜血正源源不断从窟窿里面流出。赫然抬首,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扭曲的缟素面孔。一只豹身鹰喙,白发遮覆的恐怖邪物正冲他龇牙咧笑。
“松疾大哥……”熟悉的叫声化作凄厉的笑声,与风雪掺杂在一起,回荡在这片空荡荡的庭院之中,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