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冬雪将建业城的包裹的不留缝隙,举目望去,宽敞的大街上白皑无垠,晶莹如明镜。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地来往穿行,为即将到来的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购置货需。
大街上,卫松疾拉着苏吟欢快地在人群中奔跑着,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在冬季的夜晚,为节日的气氛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卫松疾跑着跑着,发现身后的步子渐渐迟缓下来,回头望去,却见苏吟弯着腰捂着胸口大声喘气。
“唉,怎么又是这样,才跑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啦,连松雪都不如。”卫松疾摇了摇头,走上前去侧过身子,做了个半蹲的姿势,挥手道:“若真的走不动,就上来吧!”
苏吟犹豫了一下,还是趴在了他的肩上。
卫松疾大呵一声:“新娘在此,速速让路!”说完便载着苏吟在街上小跑,边跑边重复喊着这四个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看到这有趣的场景都不禁捧腹大笑。
苏吟被这种目光看得面红耳刺,低着头狠狠掐了卫松疾一下,怨嗔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用这种方式取笑我。”
他挣开卫松疾,怒气冲冲向回走去。后者一脸愧疚地搔了搔头,上前拱手弯腰道:“对不起啦,苏公子,我向你赔礼道歉。”
苏吟沉默不语,在舞榭前的石阶处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摸着胸口不停喘气。
卫松疾看见状与他并排而坐,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亲密无间道:“小吟,你和阿曜都是我最好的兄弟,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告诉我,你究竟患了什么病?为何看起来如此严重?”
苏吟迟疑了一下,眼神中浮现痛苦之色,娓娓道:“我听娘说过,这是一种罕见的怪病,叫‘枯缪症’。此病源自上一辈,出生时便会潜藏在体内,直到十岁的时候才会爆发。那时患病的人会四肢乏力,体力明显下降,而且到了晚期还伴随有严重的嗜睡症。最可怕的是这种病会一代一代的传下去。据说凡是得了这种病的人都活不过二十岁。”
“我的曾祖父,父亲,两位叔伯,还有两位姑母都是死在这种‘枯缪症’下。到了这一代,连我也染上这个病病。现在的我也只有静静的等待死亡的到来了,别无它法。”说到这里,苏吟的瞳孔一片死灰色,绝望的神情缓缓爬上他的脸颊。
“不会的,这世上绝对没有治不好的病。”卫松疾心中如遭雷击,身体显些倾倒。他突想到了什么,拉着苏吟的小手向城西方向跑去。
“你又要做什么?”苏吟边跑边不解问道。
卫松疾脸上浮现喜悦神情,道:“我听陆门老一辈的人提起过,传说在建业城外的那片树林深处有一处温泉,只要在那泉水里面泡上一泡,不管什病都会好起来,小吟你也可以去试一试!”他看苏吟呼吸急促,跟不上步伐,便索性又把他背了起来。
“别胡闹了,松疾哥哥,我们这里哪来的什么温泉啊,那只是传说而已。”苏吟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口中声音也些颤巍,“我听说那里到了晚上会有野兽出没,是专门吃小孩的那种……你千万别去啊!”
卫松疾不予理睬,用眼神朝腰间木剑使了使,示意他有自己在什么都不用害怕,行动间,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
建业城郊的一片原始林中,两个弱小的身影彼此偎依,缓缓穿行于错综复杂的林木之中。夜色凝重,月光迷离,大雪覆盖地面灌木花草,一条条本不易发现觉林间小径时隐时现。
“树影皆倾斜于西北方。这里的地势在大雪天气下反而清晰可见,暗藏的小径配合树木的间距已经为我们指出了一条皆然不同的道路,我想松疾大哥你说的那个温泉或许真的存在哦!那句关于温泉的传说不是这么讲的嘛,‘月华沐径,冬水浴人’,我们就寻找与月影倒映方向相同的小径走吧。”他朝卫松疾轻一笑,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在了最前面。
卫松疾听得如坠云雾之中,连连摇头,心中纳罕苏吟是从哪里学来这些道理的,平时也不见他显露过,迷惑的同时也只得跟在他身后,宛若跟在老师身后的学生一般。
两人置身于寒气缭绕的森林里,时间一久,便觉得身体像塞进冰窟似的,从头到脚都冻得僵硬起来。
苏吟耐不住风寒,低头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一声,刚直起身来,便感觉背后一暖,竟是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夹袄。恍惚之间,苏吟看见卫松疾衣衫单薄地跑到自己的前面,伸展开双臂对自己道:“我年龄比你长,身体也比你强,又是你的结拜大哥,那么做大哥的岂有让小弟为自己遮风挡寒的道理。”说罢,卫松疾便吸了口寒气,用体中并不纯粹的内力为自己抵御风寒,大步向前走去。
苏吟停伫脚步,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神情微微有些愕然,原地迟疑片刻,忽地又摆着小手追上去喊道:“松疾大哥,你按照我所说的方法前行,千万别走迷路啦。”
就这么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两人的意识快要被风雪双双摧毁的时候,迎面突然袭来一股夹杂着异香的热腾腾的蒸气。二人顿时振作精神,赶忙顺着蒸气飘来的方向奔去,终于在一片洼地处寻到了一块面积如校场般大小,正冒着氤氲水气的温泉。
卫松疾喜出望外道:“这便是传说中可以医冶百病的神奇温泉么,终于让我们给寻到了。”
苏吟笑道:“松疾大哥真傻,像这样的地形怎会有温泉存在呢!”他用手指蘸了蘸“温泉”的水,放在舌尖轻轻一点,微微笑道,“川杞,桔梗,杏银,百日破……居然连凤涎花这样的罕见名贵的药材都有,这的确是个可以冶百病的药池,可惜却偏偏不能治好‘枯缪症’。”
他摇头苦笑,一边解下身上衣衫一边叹气道:“我的病是上天赐予的,没人可以医得好,与其浪费时间去想办法治好它,倒不如好好享受珍惜眼前的美好时光。”他话一说完,便光着身子跳进药池中,在池水中尽情畅游,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惬意和满足。
卫松疾被寒风吹得直打激灵,也按耐不住心中玩耍的天性,学苏吟一样光着身子跳进药池中。
两个男子汉在水中彼此追打嬉戏,浑然不觉外边世界为何物,细雪飘在池面,带动雾气,营造出梦境般的氛围,令人生出恍惚的感觉。
“苏吟你这小子,老实告诉大哥,今年你究竟多大了?”
“八岁啊,比你小三岁,大家不都知道了么?”
“那为什么我感觉现在你倒快成了我大哥似的,一路上滔滔不绝,比谁都懂的样子!”
“因为我快要死了,快死的人比普通的人更为渴求这世间的知识,所以知道的东西当然要比你们多啦。”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松疾大哥,我没骗你啦,我真的快死了。”苏吟指着远处树丛中的一团黑影,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那团黑影倏地窜出,跃入池中狠狠咬向苏吟,拼命地撕扯着他的身体。
卫松疾怔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神情流露出无比的惊恐。
“松疾大哥对小吟这么好,改天小吟一定要请你去吃糖,嘻嘻!不过,小吟现在要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去了……”
苏吟的笑容凝固在那一刻,身躯顿时间四分五裂,无数的鲜血从体内涌出,如同被夕阳染红的小河,缓缓向卫松疾流去。
“不!”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卫松疾吓得拼命在水中挣扎,试图远离那片殷红,但还是被那抹华丽的色彩包围。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卫松疾忍不住捂着鼻子呕吐起来。等抬起头时,那道黑影又猛得朝自己扑了过来。
豹首鹰喙,白发遮覆,还是那张恐怖的脸庞,还是那阵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