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虽非完美,但也不算太差,苏璀目光重新聚集在九歌灯阵中央,静静等待着卫松疾的结果。
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出乎苏璀的意料,九歌图阵毫无动静,整个内堂一片宁静,听不到半点机栝运转的声音。
苏璀神情疑惑地看着卫松雪,视线慢慢上移,随后停留在上方的九歌挽联上,不禁眉头一皱,厉声道:“你,居然没有作出选择!”
卫松雪目光黯然道:“崔大哥,你说过的那句‘今夜只杀一人’是否说话算数?”
“当然,那又如何!”苏璀顺口回应,当下心中一怔,猛地预感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卫松雪侧身望着自己的兄长,微笑中饱含泪水道:“松雪没有哥哥聪明,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选择,都在哥哥的预料之中,到头来哥哥一定会牺牲自己保全松雪。松雪没有办法,就只好耍了一丝丝的小聪明。”
卫松雪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后,脸上浮现出轻逸的笑容,继而眼神一变,朱唇轻启,大量鲜血从嘴角溢出,将衣襟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只要松雪死了……这场游戏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崔大哥也就不再那么恨哥哥了……”卫松雪刚说这些,胸中一阵痉挛,口中再吐朱红。
苏璀呆呆地站在那里,整个人浑身上下僵硬住,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这才明白,原来卫松雪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要以咬舌自尽的方式做最后的了断,自己精心布局的游戏早在定下规则的那一瞬,便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谢明月目瞪口呆,头脑空白了片刻后,急忙把目光转往卫松疾,后者眼神空洞,面色惨白,整个人一动不动,宛若死人。
“松雪好开心,终于可以帮助哥哥一回……只是以后的路,松雪不能陪伴在哥哥身边……”卫松雪气力用尽,语声虚弱到了难于辨清的地步:“若有来世,我愿再做哥哥的好妹妹……”
卫松雪轻抿嘴唇,脸上浮出的笑意最终定格在生命最终的那一瞬。
卫松疾愣在那里,整个人灵魂宛若被瞬间抽空,他想要伸手去抓住什么,却发现手里空无一物。等他猛地抬头看过去时,眼前只剩下一具失去生命的少女遗体。
苏璀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无助地看着天空中飘荡的九歌挽联,自己的心伴随这卫松雪的香消玉殒陷入一片死寂。
原来这就是复仇的快感么,他心中苦笑,这样的结果对于卫松疾而言大概比死还要难受吧,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像卫松疾那样的人居然会有人毫不犹豫的为他牺牲生命。
“今夜只杀一人,呵呵……”苏璀的笑声徘徊在内堂,显得是那样落寞。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眼前这个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魔力值得别人为他而付出。先是自己的大哥,二姐,紧接着又是卫松雪和谢明月。
仿佛他卫松疾做了错事还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越笑越厉,越笑越凄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何而笑,只觉得如果不这样笑下去,自己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早在他站在远处看着和自己最亲的两个人先后倒在血泊时,他便如同一缕无主的游魂般,四处飘荡。
生命对于他而言,唯一的意义就是见证自己所认识的人一个个离自己远去。至于杀死卫松疾,游戏在场三人,只不过是自己为了逃避寂寞与彷徨的一个借口而已。这一切,直到卫松雪死的时候,他才猛地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同卫松疾都是同一类的人,一个两手空空,恐惧孤独的可怜人。
苏璀陷入迷茫之时,一道白色的人影不知道何时飘到自己面前,等到他注意到眼前之人是一名白衣女子时,胸口已经被一柄银剑贯透。这样迅敏的速度,让苏璀微微有些愕然,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来人的面孔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离散的面纱早已荡然不存,秀丽的脸颊上淌过两道清晰的泪痕。她愤怒地看着苏璀,满腔的悲恨化作无言的泪水,充斥在湿润的眼眶中。
“原来,你们是……”苏璀这才反应过来,哑然一笑,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复杂地连他自己也看不懂。他跪倒在地,胸口的剧痛使他呼吸变得局促,脑子里面却在此刻变得无比澄清。
他大概可以感受到苏曜将匕首插进苏吟心窝时的感觉,短暂的疼痛过后过往经历的一切事物飞速在眼前流转,整个人好似浸入一片清澈湿润的水潭之中,全身上下毛孔敞开,像是一种解脱。
冥冥之中,他仿佛看到一身闺秀打扮的苏曜和一袭书生装扮的苏吟,手牵着手,微笑着向他走过来。他们神采奕奕,其乐融融,不被世间三千烦恼束缚,快活得似一对神仙眷侣。两人走到苏璀面前,向他伸出手来。
苏璀眼中含着泪光,伸出双手,在大姐和二哥的共同搀扶下一起走向未知的光明世界。
离散收回银剑,一个疾步闪到卫松疾面前,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打在卫松疾的脸上,眼中尽是愤怒和哀怨。
卫松疾被这一巴掌直接打醒,脸上顿时一阵火辣,等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的样貌时,离散已经来到了谢明月的跟前,一双素手停留在他的面庞上迟迟没有落下。
谢明月闭上眼睛,道:“你动手吧,如果这会让阿离你觉得好受一些的话!”
离散泪珠在眼角打转,目光停留在谢明月身上,片刻之后缓缓收手,眼中已经没有了愤怒,只有无尽的失望。她抱起卫松雪的尸体,转身独自一人走出了屈子庙。
屈子庙再次恢复宁静,只是这一次这股静谧永远被定格住,再也无法泛起新的波纹。
夜深月明,清风袅袅,九歌挽联的条幅随着夜风的吹拂肆意摆动,好似在为新魂送别,又好像正在挽留逝去的过客,用赋文谱写着属于现世的哀殇。内堂上方,残缺不全的屈原石像目视远方,原本坚毅的眼神此刻也少些刚强,多了几分悲悯。
分别的那一天,谢明月在南山栈道的路口远远望着山丘上的那道背影,自从卫松雪死后,卫松疾便再也没有和自己说半句话,但是听说自己要离开安陵后,他还是前来抚琴送行,只是两人之间隔着将近百步的距离。
清柔幽绵的琴声从高处传下,如同一条由上至下,静静流淌的小溪,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田。
陆机拍了拍他的肩膀,怂恿道:“临走之前不过去和他说些什么吗,看你的样子,应该有很深的心结没有解开吧!”
谢明月苦笑道:“不必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心里一阵酸涩。是啊,一切都已经结束,就在那晚自己作出那种选择后,一切就已经注定了。苏吟说得没有错,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做他的兄弟。与其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倒不如永远将这份秘密埋藏在心里,这对卫松疾而言是种尊重,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安陵县令任职的事情我会奏报圣上,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官位,但只要他愿意,这一职位便永远为他而留。”谢明月沉顿片刻,又回头看了看一边的郭象,问道:“郭先生,您考虑的如何,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回朝做官呢,现在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朝廷正是需要像您这样的人才来治理天下。”
郭象一听,急忙摆手推辞道:“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哪里还经得起这般的折腾。这天下交予你们这些年轻人便是了,至于像我这样的老头子,还是赶紧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过几天轻闲日子,便足矣啦!”
陆机点头道:“我已经和郭前辈商量好了,准备约上几名朋友,一起北上去游览一下晋国的山水风光,顺便寻觅下左思的踪影。这小子也太不够意思了,说走就走,连招呼都没打一声,他的那篇《三都赋》我还有很多地方想要跟他说道说道呢,待见到他后必要让他自罚三大杯。”
谢明月听后心中好笑,这陆机一堂堂文界巨擘,居然也会和左思这样的后辈斤斤计较,看来他对于这位后生还是很看重的。这一老,一中,一少,三个人的搭配还真是挺有意思。
两人和谢明月寒暄了一番后,最后依依不舍地分别。谢明月命人专门为他们两人准备了马车,两人驾着马车离开了安陵,就此踏上前往北方的旅途。
谢明月长出了一口气,安陵的事宜大致都处理完毕了,该走的都走了,该留的仍然留在这里,现在他只在等着一个人的出现。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从远处的山峦小径策马过来两个人,谢明月远远望去,其中一人是离散,另一人是一名洛神宫的高阶弟子商阳。
两人来到谢明月跟前,下马挂鞍。商阳主动上前行礼。谢明月本想向他询问一些洛神宫的后续打算,但是被他有意搪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