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月处理完卫松疾交托的事务后,便直奔尚香谷场而去。
根据“玉鼎漱霄丸”的药性判断,陆机在今夜便能清醒过来。果然刚进营地,便碰到左思一脸兴奋地告诉自己陆机已经苏醒这样的一个喜讯。谢明月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但还是装作一副惊喜的样子进了营帐。
陆机的脸色较于上次红润了不少,此刻正盘膝而坐,品读书卷,见到谢明月来了后也相互认识寒暄了一番。
“陆先生醒了怎么也不让人通告一番,也好让晚辈准备一些滋补用品,以表心意!”
“不用不用,我听说这些日子小兄弟你尽用最好的药材来医治我,已经够麻烦你了,怎么好意思再受你的恩惠。至于滋补品,呵呵,松疾这孩子不久前才来过,还专门带来一些安陵特产,这一顿饭下去总算把这些天来丢失的精气神给找来回来,你看我现在是不是精神多了。”
陆机笑着站起来转身给众人打量。他长时间处于昏睡状态,现在醒来反而显得精力旺盛,甚至迫不及待看起书来。这样的举动不禁令谢明月心生钦佩,无怪乎其被称之为东吴圣贤,像这样言谈亲切,举止大气,没有半点架子人即便他是一个普通人,也会让人对他心生好感。
“听陆先生的语气,似乎和卫兄关系匪浅,不知究竟是何渊源?”谢明月问道。
陆机叹道:“这孩子本就是陆门中人,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会不知。他天资聪慧,处事冷静,有大将之才,颇受吾父器重。只不过他后来统领陆门十羽,为吾父陆抗杀了不少的人,也算是攒了一身的罪孽。”
“哎,只怨我远离朝堂,又不想沾染这江湖之事,才导致那孩子深陷杀戮漩涡,又无人能拉他一把,真是可惜了那一身的天赋。不过今日再观之,松疾这孩子似乎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看看这安陵,一个贫瘠蛮荒之地硬是让他在短短的时间里治理成了一个繁荣热闹的富庶之乡,他的才能和德馨早已传遍这西南四郡十二县。现在的卫松疾已非过去那个被冠以凤羽称谓的陆门十羽之首,而是一个彻彻底底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
他言语之间满是赞叹,似是对卫松疾这几年来所做一切的肯定。
谢明月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我最为钦佩他的地方,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他总是能够将自己的才能发挥的淋漓尽致,并且始终保持着自我的清醒,不为世俗所累。能够做到处于乱世而心不动,相必也有那位始终伴随在他身边的松雪姑娘的功劳。”
左思见两人聊到兴起,不忍上去打扰,便出去泡了两杯清茶,以解深夜乏意。
两人谈话一直谈到深夜,从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到朝堂整治吴晋战事,无所不谈,借着这股融洽的氛围,谢明月尝试性地问道:“如果东吴最终为晋所灭,不知陆先生认为安陵未来该何去何从。”
陆机也没有避讳的意思,直言道:“其实东吴是否会灭亡,我从来都未曾在意过,晋帝司马炎虽谈不上是什么高祖汉武那般的明主,但比起孙皓不知要强上几许,只要他有高祖那般爱民的胸襟和仁心,不滥造杀戮,由他一统东吴也未尝不可。”
“从汉末黄巾之乱到如今已有近百年时间,中原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家破人亡者更是不计其数,只要这天下一天不统一,这苦难的历史便一天也不会被终结,所以比起无谓的战争厮杀,我倒想看到这世间统一太平这一天,无论坐在皇位上的那位姓孙,姓司马,又或者其他什么的,其实都无所谓。至于你说的安陵的未来,我想我们还是由松疾来决定吧,我相信他会作出最为明智的抉择!”
谢明月将杯中茶水重新注满,缓缓品味后一饮而尽,眼中的目光因为陆机的这番话变得更加坚定。
交谈快到尾声时,谢明月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将话题转移到了重点之上。
“其实谢某此番前来另有两件重要的事情需要陆先生来点破迷津,这两件事情关系到先生你无故遭人毒手的起因和导致安陵这段时间所发生一切事件的根源。”
陆机颇感兴趣道:“哦?有意思,我也想知道那个给我下毒的人究竟是何用意,谢兄弟,你有问题便只管问,我会尽力自己所知替你解答。”
谢明月从袖中取出两张纸,首先将第一张交予陆机,道:“我听闻陆大人是东吴为数不多精通匈奴文的其中一人,不知道纸上文字究竟该如何译解?”
陆机只是大致的扫了一眼,便取出笔砚,在原文之下重新写了一段话,完毕后又将纸重新返给谢明月。谢明月迫不及待接过览阅,当看到那一排整齐的小篆后,却是眉头紧皱,神情严峻。
“陆先生,这处位置不是应该译作‘持国之力’么?”
陆机道:“持国之力?呵呵,那是什么?我专研匈奴文化已经有些时间了,还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词语。”
“是不是这句话的主人用比较隐讳的字句来暗指那四个字,或者这其中的意思是不是只有匈奴人自己才看得懂?”虽然是意料中的结果,但是谢明月还是尽力去排除一切不必要的因素,确保不会因为自己的主观臆想而导致判断失误。
陆机摇了摇头,道:“绝无可能,匈奴文字的本就数量有限,多数情况下只流传于上层贵族之中,用于基本的言语传达,根本不可能造出想你口中所言的什么‘持国之力’这种莫名其妙的词汇。不知谢兄弟是听何人说起这四个字?”
谢明月长吸了口冷气,心道看来离散之前给自己提供的情报并没有错,车卿之的确有问题,所有人都被他愚忠憨厚的外表所欺骗,难怪他和昭伯两人会同时失踪,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何关系。还有,为何要以持国之力四个字来误导众人。
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车卿之身为绡巾卫统领的身份,一旦被证实他是孙皓派遣过来的暗桩,那他麾下的几百号人将会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他闭眸沉思,虽然问题比较棘手,但好在发现的早,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短暂思索之后,他心中已然有了应对之策。
紧接着,他将第二张纸交给了陆机,问道:“陆先生可认识这画中之人?”
陆机边看边点头称赞道:“画工细致,墨色均衡,五官精妙,不错不错,这画中人和现实中人相差无几,几乎和松疾那副画没多大的区别,你们都是在问同一个人么?”
谢明月惊道:“难道卫兄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陆机哈哈笑道:“何止是这一个问题,你向我提出的这两个疑问,刚刚松疾已经都已经问过了。呵呵,真是有趣有趣,你们两个人的行为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就连和我打交道的方式都是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就像是孪生兄弟一般。”
谢明月听到“孪生兄弟”四个字,心中既欢喜又感慨,这份关系真得到了连外人都能轻易看穿的地步么。
“不过说真的,松疾那孩子不愧是陆门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他似乎料定了你会来我这边,并且会作出同样的提问,因此他临走前嘱托我告知你第一件事情便交予你来应对了,至于剩下的那件事情他会亲自处理,希望你不要插手。”
陆机说完,持杯轻呷了一小口,面色较之刚才凝重了不少。
谢明月感叹万分,本来陆机清醒的时间应该只有自己清楚,为此还不惜花费了洛神宫的独门秘药“玉鼎漱霄丸”,可没想到到头来反而让卫松疾占了先机,不仅在第一时刻从陆机身上得到最重要的情报,临走前还不忘给自己下派任务,让自己没有作出选择的余地。
他不禁一阵苦笑,这种本末倒置,反客为主的情形居然也能够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想想都觉得有些心灰意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差距么?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把话题又重新摆回正题道:“先生可知卫兄临走前神情如何,举止是否异常?”
陆机沉声道:“他走的时候神态轻松,一切如常,并无任何异样。不过这只是他外在的表现,事实上当他从我口中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他的眼神在那一刻就突然变了,虽然极力隐藏,但我知道在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大的动作。唉,这孩子,我太了解他了,只要他表现出超乎平常的冷静,就意味着接下来将会有大事发生。”
谢明月一惊,指着画中之人,道:“难道这个人,真得……”
陆机低头叹息道:“哎,我倒情愿是我一时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