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县城的南门处,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由于卫松疾下达了战时警备令,北山栈道被关闭,城中三道关门已被封锁,唯有南门可供城内外物质流通。安陵县百姓对此并无太多怨言,因为本身地处偏僻,少有外人往来,再加上粮食充足,即便封城也无大碍。
卫松疾伫立在城头上,目光却是延伸到了遥远的另一边。他正在等着一个人的归来,一个对他意义重大的人。虽然兵荒马乱,路途遥远,但他坚信此人能够平安归来。
仿佛感知到了卫松疾的眺望,地平线的一端慢慢浮现出了一人一马,正是那道久违身影。卫松疾喜出望外,当下施展轻功,贴着数十丈的城墙飘然而下,上去迎接。
崔枢下马取鞍,也许是长途劳累,步子显得蹒跚迟缓,但见到卫松疾前来好,整个人都振作起来。
“老三,你终于回来了,这段路程可真是苦了你了,快随我回去好好休息一番。”卫松疾上前搀扶,却被崔枢劝阻。他咳嗽一声,笑道:“这算不了什么,我还是赶紧将这一路得来的消息告诉大哥吧!”
崔枢的语气十分急促,也使卫松疾意识到了有重大的事情要发生,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大哥交予我的三件事,都已经有了着落。首先头一件事,也是我刚刚探听到的消息,东吴军队在长江全线溃败,晋国舰队已经占领荆州,封锁了所有渡口,熔断吴军在江面上布置的铁链阵,建康也危在旦夕,这场战争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面对这样形势,朝中也是出乎意料得一面倒的主战。”
“一面倒的主战?”卫松疾觉得荒唐无比:“御史中丞凌绝闲,丞相诸葛绪他们也是主战么?”
“不,他们二人都是主降,但在此之前,都意外暴毙于自己府中,从此朝中无人敢在言降。”
卫松疾冷笑道:“这是孙皓的手段,那么兵权呢?兵权如今是由谁掌握?”
崔枢想了想,道:“现在吴国兵马已经分为三大派系,一者由吴主孙皓本人亲自掌握,一者由大司马陆抗统领,至于最为精锐的绡巾卫则由大将军苏曜统帅。”卫松疾心中陡然清明,这才是吴国现在的变局所在。
“第二件事,我已经将大哥给予我的密函交予了目前在长沙郡驻守的苏曜,他立马给我了回信。”说到此处,他从包裹中取出一张信函交予卫松疾,后者打开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张轻描的画帛。画中描绘的内容是一名手持钢叉的渔夫正在海上和一头猛鲸搏斗,画风简洁形象,的确是出自苏曜的手笔。
卫松疾长出了一口气,叹道:“这就是阿曜你的意愿么。”他右手气力凝聚,食指光华闪耀,画帛在“焚膏指”的催动下燃为灰烬。
“说说第三件事吧!”卫松疾拍了怕手上的灰,神情又恢复了几分专注。
崔枢看着地上的烟灰,微微怔了一会儿,继续道:“我照大哥的吩咐将话带到了安陵周边的三郡十二县的主事,他们都表示只需要大哥拿主意即可,届时他们将一一响应。“
卫松疾笑而不语,目光却隐隐现出光芒。
“除了上述三样以外,还有一件事是我刚刚在回来的路途中得知的,我觉得松疾你有必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秭归县的县令前日被人杀害,整个县衙被血洗了一番,无一幸免,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听当地人描述案发场景,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秭归县?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的邻居,没想到竟然遭逢此难,可有查明凶手的由来和作案动机?”
崔枢摇了摇头:“秭归县的县令郑纯平日里为人谦虚低调,深受百姓爱戴,从不与人结怨,也不知因何招来了如此灾祸。于是有人猜测这件事可能与数天前突然造访秭归的一支商队有关。不过命案发生时,这只商队也惨遭屠戮,近百人竟然没有一个活口,真是匪夷所思。”
卫松疾听罢顿时如遭雷击,颤声道:“那支商队是否打着谢家商队的旗帜?”
崔枢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面色铁青的卫松疾,点了点头。
卫松疾只觉得头昏脑胀,一股气血好似要冲破天顶,险些不支倒地。
“一百多条无辜的性命就这样去了,苍天,你何忍于此!”卫松疾捶胸顿足,神情凄惨张狂。
这一百人不是别人,而是化装成商队的那一百多名吴国重要人物,目的就是为了逃过孙皓派来的刺客耳目。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甚至连夜找来谢明月商议这个计划,和商队互换衣着身份,赶在天明之前,将第一批人送出去。
安陵现在鱼龙混杂,终究不是一个久留之地,唯有这样瞒天过海的方法才能彻底保证那几百人的安全,本以为一切都是天衣无缝,但没想到最终还是难逃屠杀。
卫松疾不由想起了苏曜临行前交待自己的话,要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保证那三百人的安全,如今才过了不到半月,人数便折损了三分之一,这一切全都是由于自己的思虑不周所引起的。这段时间,他将太多注意力放在九歌的身上,忽略了潜藏的势力,以自己对九歌目前的了解,屈衡和荆歌他们还不至于犯下如此罪行,也唯有孙皓才会伸出这样的毒手。
事实摆在眼前,自己亲手将一百条无辜送上了不归路,这样的罪愆比以往刺客生涯犯下的血罪还要深重百倍,无论安陵的局势到最后究竟演变到何种境地,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正在悲痛之际,状况又再次突发,一旁的崔枢口吐朱红,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止。卫松疾见状脸色一变,立即提掌运气,灌入崔枢身躯。这是中毒的表现,崔枢强忍了半天的苦楚,再也无法硬撑,毒患彻底爆发.
“老三,你中毒了,怎会如此?”卫松疾发觉此毒凶狠霸道,不敢怠慢,丝毫不吝惜自身元气,尽全部力量逼毒,但结果确是愈是运功,毒便愈是深入。崔枢嘴唇乌紫,瞳孔中散发出死灰色。
“我在返回途中遭到施毒暗算……咳咳……那些人行踪诡异莫测,我们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的掌握中……这毒不同寻常,只怕难以医治,我死了不要紧,但是大哥,你一定要小心……以行事风格来看,他们很可能是鹰团……”崔枢胸口剧烈起伏,血液从嘴角溢出,溅在卫松疾的手指上,显得是那样触目惊心。
片刻后,言语无以为继,呻吟声也逐渐消失,呼吸也在一阵急促之后归于死寂。
卫松疾缓缓阖上他的双眼,自己同样闭上眼睛,强烈的悲愤过后接踵而至的确是异样的平静。
“老三,你先走一步,接下来的事情便交予我了。”卫松疾缓缓站立起来,漠然地仰望天空,冬日的萧瑟弥漫眼际,已然寻觅不到半点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