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张浩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梅花树,扎根于万丈雪山的峭壁之上。高不过尺,筷子粗细。不能移动,不能说话,唯一能动的就是思想。虽不知为自己什么会变成梅树。但孤身一人,做人与做树又有什么分别?再坏又能坏到哪里?
张浩然是这片天地唯一的生机。春去秋来,这里除了刮风,就是下雪,白茫茫一片。
不知多少岁月过去了,一根水桶粗细的巨大梅花树扣在峭壁之上。
要不是张浩然天生知道知己是梅树,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假的,因为没有开过花。
忍过了风吹,日晒,雪寒。在峭壁上默默吸收养分。一日日的思念家人,可除了思念,一根树又能干什么呢?可岁月偷走了他的回忆,渐渐的他忘记了他们的面容,记不起与他们发生的点点滴滴。张浩然害怕极了,树枝摇摆想要将记忆留住,可这些记忆就像沙子,握的越紧,流失的越快。
雪山之上,一根梅花树开满了梅花。那花白里透红,花瓣润滑透明,像琥铂或碧玉雕成,有点冰清玉洁的雅致。有的艳如朝霞,有的白似瑞雪,还有的绿如碧玉。梅花开或有早有迟,在同一颗梅树上,可以看到花开的各种形态。有的含羞待放,粉红的花苞鲜嫩可爱;有的刚刚绽放。
张浩然醒来一愣,开花了,他终于看到了色彩,不再是雪的白,夜的黑。
凝视梅花,他看到了父母,妻子,红袖,绿柳,张守信……一个个在他生命中留下印记的人都成了梅花。有的慈祥,有的温柔,有的俏皮,还有癫狂憎恨。色彩交织,梅香扑鼻。
这些记忆他从没有失去过。
树枝一抖,花瓣纷飞。雪山到处都是梅花,整个天的都是他的色彩。
张浩然睁开双眼,一道光迸射而出。这是怎样的眼神,如婴儿的天真,如老朽的沧桑。如电亦如剑,亦如那棵梅花树。
“这就是剑意吗?”张浩然声音沙哑,好似忘记该怎么说话。
竹简已没了神意,它本是凡俗,神异的只是老子的道,哪怕千年依然不朽。
遵信城赵家。
清晨,赵玄真正在青楼潇洒,正是春风得意时。突然被叫回到家中,看到院落中的父亲不解道:“爹,你找孩儿什么事啊!”
只见原本背对他的赵忠转过身来。赵玄真见到父亲脸上神情恐怖之极,心中一震,本来满脸喜色登时僵住了,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本围在赵忠身旁的下人让开身,露出赵忠身后的数具死尸。尸体乌黑,状如修罗,正是中了凝血散之毒。
赵玄真也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赵忠道:“他难道知道了……”
赵忠无奈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下人处理好尸体,不要伸张此事。
下人都离开后,赵玄真比了比抹脖子的动作道“不如将他先……”
赵忠看着只知道逛青楼的儿子,失望之极。赵玄真醉宿青楼不知道晚上发生的事,城主府这么大动静赵忠怎么可能不知道?
没想到张李两家早就是一伙的,亏我还想拉拢张家去对付李家。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爹,那我们该怎么办?”赵玄真知道内情后慌了神,不知所措道。
赵忠心中悲凉到了极点,但不论怎样不成器终究还是自己的儿子。道:“你收拾收拾从密道出去,在城中藏一阵子,等风声过了就带着家财去投奔金佛寺吧。”
“那爹你怎么办?”
“爹必须拖住追兵,我不死,他们不会安心,不然都走不了”
“爹……要走一起走”赵玄真抱着赵忠的腿,哭的像个孩子。
赵忠扶起哭诉的儿子,也算有点安慰。他就算有一万个不好,有这一片孝心就够了。语重心长地对儿子强调道:“到了金佛寺找一户好人家的闺女,莫要断了我老赵家的香火;不要想着报仇,你斗不过他。”看着一脸恨意的儿子,哪里不知道他压根没听进去。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当下回到自己房中收拾。看着一件件衣饰玩物,只觉这样舍不得,那件丢不下,竟打了老大两个包裹,
兀自觉得留下东西太多,心想“这些宝贝说不定便宜了哪个王八蛋”。左手又取过案上一遵碧玉酒杯,这酒杯还是抢夺过来的,深的赵玄真喜爱。
背负包裹,来到赵忠房中。
赵忠见了不禁好笑,说道:“你这是逃难,可不是搬家,带这许多劳什子干嘛?”
转而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我们虽是武学世家,但儿子自小养尊处优,除了学过一些武功之外,跟寻常富贵人家的纨裤子弟也没甚么分别,今日猝逢大难,仓皇应变,却也怪不得得他。”
不由得爱怜之心,油然而生,说道:“我赵家外面产业甚多,不必携带太多物件。你只须多带些黄金银两,值钱的珠宝也带一些。此去坐禅山还怕路上讨饭么?包裹越轻越好,身上轻一两,行走便灵便一分。”
赵玄真无奈,只得将包裹放下。
赵忠将看着儿子进入密道,他知道这一眼便是永别。
赵忠送走儿子,便在赵府逛了起来,看着这片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想到今夜过后……
“罢了,罢了,只要玄真安好,些许钱财又算什么,可惜我没能早些想通,不然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赵忠回到大厅,横刀坐在门槛前等人来取项上人头。虎岁老,威犹存。
白天过去,金乌下山。
上百黑衣人飞檐走壁进入赵府,见人就杀。一刀一个,好似杀鸡宰牛一般简单。
赵忠听着生生惨叫声,熟悉的音容浮现在他脑海。此时双眼紧闭,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有抖动的手显示着他的不平静。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为了玄真顺利离开,只能对不起你们了。”赵忠坚定的说道,好似在对赵府死去的亡灵诉说,又好似安慰自己。
不一会儿,惨叫声已经渐渐停了。
院子中、屋顶上站的都是黑衣人。他们没有动手,好似在等什么人。只是警惕地盯着赵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