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404年1月12日。卡玛星球。

　　“库拉”是一名成年努阿克爬行者。

　　十天前，苏鲁长老派他带领十几名爬行者来到这里，命他们尽快将眼前这堆石头废墟清理干净。

　　他听那些聪明的步行者说，废墟下面掩埋着卡玛人的“圣殿”，但是，作为一名头脑简单的爬行者，他无法想象“圣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远远超出他的思维和理解能力。

　　他晃一晃硕大的头颅，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它们从里面抛出去——那些抽象的概念、复杂的技术，还有像“圣殿”这样怪模怪样的名词，把它们全都交给步行者们去劳神吧！

　　他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很简单、很明确，就是把眼前堆积如山的石块搬走，挖出压在下面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声。

　　“快去报告苏鲁长老。”一名努阿克爬行者说。

　　他慢慢爬过去，看到废墟下露出一个乌黑的立方体，上面刻满纷繁复杂的花纹。

　　这是卡玛文，伟大的苏鲁长老能把它们都读出来，他自作聪明地想道，伸出一只上肢，轻轻碰了碰其中一个表面，感觉有些冰冷。

　　一小时之后，一架飞行器出现在圣殿废墟的上空。

　　苏鲁长老来了。

　　与此同时，就在废墟正下方的地穴里，乌霍和米亚坐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显示屏。

　　屏幕发出微弱的光亮，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看上去模糊而又扭曲。

　　乌霍的右侧放着一支火焰枪，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米亚坐在他的左边，胸前挂着操控台，正伸出两根纤细的上肢，展开顶端的触手，灵活地调节着上面的旋钮，努力让图像变得更清晰一些。

　　这里已经是能靠近地面的最近距离了，再往上很可能会被努阿克人察觉。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曾为此吃过大亏。也不知努阿克人究竟使用了什么样的技术，只要卡玛战士一靠近地面，就能立刻发现他们的行踪。后来才慢慢发现，原来努阿克人的听觉特别灵敏，即使睡着了，周围几千米范围内只要一有振动，他们也能立即感觉到。更要命的是，努阿克人的振动感知频谱特别宽，那些卡玛人根本听不到的声音，或者习以为常的微弱振动，他们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物体在屏幕上出现的那一刻，乌霍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众神之眼！”。

　　米亚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脸上流露出欣喜的表情。

　　图像是从空中拍摄的。只见一座广场的正中央，静静地躺着那个巨大的黑色立方体，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碎石，一群努阿克爬行者围在它的四周，彼此之间交头接耳，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正圆形的“圣殿广场”由纯白色岩石铺成，虽然经历了固体潮汐，但是依然完好无损、光滑如镜。

　　史书记载：“四万年前，‘众神之眼’降临卡玛。人们用尽各种办法——石头砸、斧子劈、大刀砍、烈火烧……结果却连一丁点痕迹都有留下，更不要说打开它了。”

　　怀着无比敬畏的心情，卡玛祖先将这座黑色立方体取名“众神之眼”，在它旁边建起了一座祭坛。他们认定，这个从天而降的神秘物体一定是卡玛神灵赐予的圣物，必将保佑子孙后代繁荣昌盛。

　　凡事都是这样，打从有了祭坛，慢慢也就有了宫殿和广场......就这样，从最初的几个浅浅的洞穴和的一小块平台开始，卡玛“圣殿”越修越大，洞穴越挖越深，内部结构越来越复杂……再往后，修建“圣殿”成了每任卡玛国王的头等大事，“圣殿”周边的广大区域也变成了整个王国的圣地。

　　几万年过去了，卡玛人把“圣殿”变成了真正的建筑奇迹：他们挖空整座山峰，在里面构筑出层层叠叠、勾连嵌套的洞穴，这些开凿于不同的年代的洞穴结构各异、位置错落，通过内部道路和台阶楼梯彼此连通，最高的洞穴和最低的洞穴之间高程相差足有千米。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搞清楚“圣殿”的内部结构和回路，即使是一辈子都生活在其中的“圣殿长老”也做不到。普通的卡玛人来到这里，通常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才能完成他们那独特的、繁复的膜拜之礼，顺便欣赏一下无处不在的精美雕刻，那是历代王国持续不断开凿“圣殿”的忠实记录。

　　在固体潮汐引起的大撕裂中，卡玛“圣殿”遭到了严重破坏，它的上半部分彻底坍塌，将“众神之眼”结结实实地埋了起来。

　　苏鲁一直对卡玛人的历史很感兴趣，“圣殿”废墟更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就连传说中的“众神之眼”，他也曾有所耳闻。

　　只是这些年里，他一直忙着部落恢复和重建，还要时时防范卡玛反抗军的破坏与进攻，实在腾不出时间来认真琢磨关于卡玛“圣殿”的事情。

　　现在，“固体潮汐”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年，卡玛星球终于渐渐归于平静，战争也已经进入到僵持阶段，用他的话说就是：“秩序重新回到了卡玛星球。”

　　如今的卡玛人要么在努阿克人的工厂里做工，要么躲藏在深深的地下搞“叛乱活动”。

　　两支文明之间暂时达成了一种有趣的平衡：虽然努阿克人可以随时毁灭整个星球，但是他们恰恰不能这么做，因为这里是他们目前唯一的落脚之地。

　　而卡玛人在固体潮汐之后失去了绝大部分生存基础，要想维系文明不至于灭绝，眼下就不得不在暂时屈服于努阿克人的统治......

　　他很快就发现，身体灵活、反应敏捷的卡玛人很适合从事生产劳动。他们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在这一点上比那些愚蠢的爬行者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他的本意是灭绝这支初级智慧文明。但是，突如其来的固体潮汐将整个舰队撕裂得七零八落，人口损失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危难之际，大统领不仅带走了唯一一艘飞船，也带走了部落中最精华的人口，只把他留在这个残破不堪的星球上，身边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步行者和数万名饥饿难耐的爬行者。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都需要卡玛人，大量的卡玛人。

　　这是努阿克舰队恢复元气和重振雄风的关键。

　　他对卡玛人采取了两手策略：对努阿克工厂里的卡玛人，尽可能地宽大容忍；对于抵抗者，则坚决地予以镇压，绝不手软。

　　他给所有的卡玛工人都打上了印记，并禁止努阿克爬行者伤害他们——只要身上有印记，卡玛人就可以在划定的区域内自由活动。

　　凡是没有被打上印记的卡玛人，一律默认为叛乱分子，爬行者可以对他们为所欲为，甚至直接当成食物。与此同时，安全部门随时接受印记申请，凡同意到工厂里做工的卡玛人，一般都能顺利获批，取得一份最低程度的安全和生存保障……

　　乌霍和米亚正在观看的图像，来自于天空的纳依鸟，这种鸟体积不大，但是飞得很高。

　　在卡玛人的故事里，纳依鸟在天空里最高的云彩上筑巢，谁也没办法捉住它，实际上这是一种十分聪明的动物，性情温顺，很容易驯化。

　　战前，米亚有一只雄性纳依鸟，名叫“鲁尼”，经过这几年的训练，它已经成了反抗组织不可或缺的“空中侦查员”。他们在鲁尼身上固定好监视器，拍拍它的脑袋，在地图上给它指出要去的地方，然后放它出去，飞进高高的天空里，盘旋于目标区域上方，将拍到的监视图像实时传回地下。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显示器里。

　　“努阿克步行者！”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注意力更加集中了。

　　苏鲁站在“众神之眼”面前仔细观察，见它表面上刻满了纷繁复杂的图案和花纹——直觉告诉他，这些并不属于卡玛文明。

　　看来卡玛人的传说是对的，这东西的确是来自另一个宇宙文明，一个高级文明，很可能和努阿克人的母文明一样发达、一样先进。

　　他抚摸着立方体表面，发现它冰冷而又坚硬，充满某种质感，上面刻满了纷繁复杂的花纹。

　　下一步该怎么办？尝试去打开它？

　　如果轻易就能够打开的话，卡玛人也许早就这么做了。它被供奉于此，历经数万年的时光依然光洁如新——拥有如此技术能力的文明，绝对能够制造出一只无法轻易打开的立方体。

　　他觉得似乎没有必要使用暴力手段，比如等离子体或者激光来切开它。这样的手段他多的是，高能射线流、超级腐蚀液……他甚至可以在旁边建一座聚变炉，用几千万度的高温来融化它……

　　但是，作为一名冷静而客观的步行者，一名重任在肩的部落长老，他实在看不出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环顾四周，卡玛“圣殿”的巨大废墟就在眼前，到处坍塌倾颓、破败不堪。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一个令他兴奋不已的念头。应该把这个立方体，卡玛人心目中的“众神之眼”重新供奉起来！

　　“库拉，传我的命令，尽快把‘圣殿’给我完全恢复到从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