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队还没有从水星上起飞,申花就收到了地球联盟的通知,要她抓紧时间做好准备,联盟安全理事会要在第一时间听取本次工作汇报。
她心里忽然一动,为什么是安全理事会?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由地球联盟科学院来张罗吗?
此刻她安静地坐在汇报席上,面前放着一杯温水,一个人走上前来,轻声在她的面前说道:“会议将于十五分钟后开始。”
她冲对方微微一笑,点点头表示感谢。看来不到最后一刻,那些大人物们是不会出场的。
听说参加来的都是些重量级人物,不过她一点也不紧张。怎么说呢?在她看来,这次长达一个地球年的“水星联合科学考察”实在是乏善可陈,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值得汇报的“重大科学发现”。
人类与努阿克人组建的联合科考队一抵达水星,就组建了各自的营地。两个营地相聚足有五百公里——考虑到水星不到五千公里的直径,这个距离肯定算不上“邻近。”
努阿克人把营地面积搞得很大,他们人员众多,装备也特别庞杂,其中就包括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让申花她们大费脑筋,直到科考队解散的那一天也搞清楚它们的具体用途。
不过她打心里看不上那些所谓的努阿克“科学家”。他们行为举止既不专业,也不规范,有时候简直就像一群闹哄哄的游客,驾驶着全地形车四处乱窜,留下遍地废弃物。
“这帮东西倒是一点也不生份!在人类地盘上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队员们气愤地说。
这种行为如果发生在一个有生命的星球上,那将是十分危险的——它很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生态后果,比如外星物种入侵。
幸好这是水星——除了岩石之外几乎一无没有;她的大气也极为稀薄,当太阳直射时,地表温度可迅速升高到450度——而背阴的一面动辄却是将近零下200度的严寒。
公元2098年,人类第一次在水星南极登陆。在着陆点附近,宇航员找到一个深达千米的陨石坑,他们下到坑底,惊喜地在那里发现了少量水冰!
这个重大发现直接导致了后来第一座水星科学考察站的建立。
那座名叫“朝歌”的科考站就建在那些水冰边上——这个选址并不完全是因为水,更重要的是,在深达千米的陨石坑底,绝大部分高能宇宙射线被四周厚厚的岩石所阻挡,这为科考人员的健康提供了至关重要的防辐射保护。
光阴荏苒,又是两百多年过去了,水星的命运几经变迁。
公元2300年,“乌拉尔集团星际武器试验靶场”正式组建并对外营业。
水星很快变得热闹非凡。在那些生意兴隆的日子里,四大联盟的武器制造商排队来这里试验最新研发的各类武器,顺便打探竞争对手的虚实。
最繁忙的时候,单是悬浮在水星近地轨道上的“靶场运营中心”就雇佣了超过三百名工作人员——这还不包括大量的机器人;各式各样的试验飞船常年停泊在轨道上,一个个涂装得花里胡哨,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试验开始......倒计时10秒——10,9,8……2,1,发射!”
一声令下,参试武器脱离飞船,气势汹汹地扑向地面或空中的固定以及移动靶标;成百上千台套传感器同时运转,测量并记录大量试验参数:加速度、末速度、瞄准精度、毁伤程度……最终,参试者将拿到一份《XX武器威力评估报告》,上面盖着鲜红的乌拉尔集团印章。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道合理,童叟无欺。
有了这份报告,参试武器就等于获得了“身份证”和“资格证”,就可以登陆军火市场,正式开始交易。
那可真是水星的黄金年代!
有意思的是,当各路武器试验队伍在这颗体积不大的星球上狂轰滥炸时,心中却始终装着某种默契——不论做什么,人们总是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那座古老的“朝歌”科考站遗迹。
因为这个原因,原始而简陋的“朝歌”站一直平平安安地呆在那个陨石坑底,不但没有被摧毁,反而成了一块小小的“圣地。”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也不知源自何人,只要登陆水星,人们总会找个时间来到那座陨石坑的边缘,投下一瓶饮用水或一份宇航食品。
这成了一个传统。它甚至有个古怪的名字,叫“水星朝歌行”……
因为要在水星上工作一整年的时间,申花带领科考队员们重新启用了“朝歌”站。
“不知这种集体怀旧是不是人类这一物种所独有的情感。”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饮用水和食物包,她感叹道。
这时会议室大门左右分开,一行人鱼贯进入,在主席台上依次落座。
她收回思绪,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在其中一人身上,纤细的眉毛微微一跳,眉心处生成了几条细细的皱纹。
这不是火星联盟的戴桐吗?他来做什么?
马东方宣布会议开始。她站起身来,先向主席台略身致意,然后转身面向会场,不紧不慢地开始了她的叙述。
“2416年8月11日,我们完成了科考队的组建;8月21日,努阿克人派出的科考队抵达地球同步轨道;两周后,‘人类-努阿克水星联合科考队’登陆水星,开始了为期一年的科学考察......”
会场很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翻页声。她站在报告席上,一面侃侃而谈,一面用目光缓缓扫过整个会场。
“……在考察过程中,我们没有发现努阿克人有任何异常的举动。总的来说,他们对人类科考队员尚属友善,从未拒绝或阻挠我方队员参与有关行动……”
戴桐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之情。不论是申花此刻的演讲,还是手中这份地球科考队撰写的书面报告,都没有提供多少有用的信息。
他用内语吩咐电子助理:“再去查一下,离开水星后努阿克科考队有没有在现场留下什么可疑的东西。”
申花的报告结束了。马东方清一清嗓子:“从申花队长的报告中,我确实没有听出来什么问题……看来,整个科考工作进行得还算比较顺利。这反而引起了我的警觉——这么说吧,努阿克人的表现似乎有点太正常了,对此我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戴桐点点头,心中浮现出同样的担忧。最好是再派人去一趟水星,调查一下努阿克科考队留下的宿营地,把他们到过的勘探点再仔细检查一遍,或许能找什么蛛丝马迹。
不过水星和金星都是地球联盟的领地,作为火星联盟代表,他只能“建议”而不能命令地球联盟采取相应的行动。但是他相信,以马东方的智慧和经验,这些恐怕早就想到了。
会议在平淡中开始,又在平淡中结束。申花的报告毫无悬念地获得全数通过,只剩下最后一个“小问题”需要进一步研究。
原来,就在联合科考即将结束之际,努阿克方面突然提出,希望派遣若干名地质学家尽快访问地球,在深入交流本次水星考察的结果的同时,探索双方进一步开展科学合作的可能性……
四个月后,三名努阿克地质学家抵达地球。
他们乘坐的飞船降落在BJ郊外某航天发射场上,而天气则是一如既往地糟糕——阴雨绵绵、湿热难当,天空、大地、建筑、道路、车辆、行人......一切都潮乎乎,连太阳都是朦胧的、晦暗的,她有气无力地透过云层、照耀在大地上,在每一片水淋淋的表面上制造出不断跳动的水光......
两年前,全球平均温度正式突破40摄氏度。打那以后,全球绝大部分地区的降雨就再也没有停歇过,人们只能偶尔在中国的XZ和XJ,以及南北两极附近数百公里范围内见到晴天。
会议结束不久,戴桐便返回了火星。
这天上午,早餐过后,按照母亲的吩咐,一家人盛装打扮,来到庄园那颗老橡树下,按照长幼尊卑顺序或站或座,准备拍一张全家福。
林翰轻轻挽着戴桐的胳膊,夫妻两人并排站在母亲和几位叔叔身后。她忽然扭过头来,冲他嫣然一笑,低声说道:
“这是我进门之后的第三十张全家福。瞧你,最近这些日子里又添了不少白头发。”
清晨的阳光从她左边照过来,勾勒出一张完美的侧颜。
戴桐默然无语,只是将肩膀向妻子靠了一靠。待到摄影师说声“好了!”,他从林翰手里接过那捧鲜花,凑在鼻子前闻一闻,笑道:
“岁月不饶人嘛!大家都一样——除了你。奇怪了,为什么你永远都不老?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什么妖怪变的?不但永远不老,还特别擅长迷死人!”
林翰抢过鲜花,高高举起作势要打,却只在他脸上轻轻一拂,咯咯一笑便自顾自地追赶孩子们去了。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妻子跑出眼前这片绿荫,跑进了灿烂明亮的日光中。
在那本世代相传的家族相册里,从第一张到最近的一张,所有的全家福都以身后这颗老橡树为背景。
最初的照片上它只有一人来高,细小纤弱,树叶都没有几片。如今它枝繁叶茂、高耸如云,浓密而巨大的树荫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刚才拍照时,全家上百口人站在下面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要是生活总是这样幸福、平安、快乐就好了!
他苦笑一下,伸手摸了摸鬓角。
从地球回来的这些日子里,坏消息就像事先约好了一样,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