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后还不到一个小时，麦克已连续将四名手下骂出寝舱，其中一位脸上还重重挨了他一巴掌。
他顶着一头乱发，胡子拉茬、面色憔悴，睡袍歪歪斜斜地披在身上，右手端起一杯咖啡，怒吼一声，将它狠狠摔在地板上——愚蠢的机器侍者怎么就不理解，此刻他需要的是一杯——不！是一瓶红酒！
手下们依然老老实实候在门外，屏息凝气、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要总指挥不发话，他们就不能离开；当然，也不敢进去。
麦克来到穿衣镜前，忧伤地望着里面的自己。
战争进行了半年多，乌拉尔舰队虽然竭尽全力，却始终无法突破泰坦联盟的第一道防线。
这样的局面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在自己的亲自指挥下，舰队首战便中了敌人的埋伏，损失了好几艘主力战舰……列文斯基爷爷如果知道，一定不会轻饶我。
想到老头子的手段……他忍不住打个寒颤。
这时，一个瘦高的身影摇摇晃晃地从走廊一头走过来。
苦候在门口的那几位立刻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放眼整个舰队，能够让麦克总指挥平静下来的人，恐怕只能是他！
赤舞纯奈参谋长的脸上永远都没有什么表情。
“有时候你会觉得他就是个行走的僵尸，一样的摇摇晃晃，一样的脸色苍白；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家伙的嘴巴会动，热了脸上也会流汗。”
说这番话的时候，麦克正坐在新纽约城一家夜总会的豪华包间里，与几名心腹开怀畅饮，他们每人怀里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玩得很开心。
“出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你们都站在这里？”
赤舞纯奈冷冰冰地问道。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领头的阿尔科夫敬个礼，低声说道：“报告参谋长，我们被总指挥招来询问有关战斗情况，提供决策建议。结果……”
他迟疑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把话说完！不要扭捏吞吐！”
“是！总指挥心情很不好，把我们全都训斥一顿，然后赶了出来......大家站在这里，也不知是应该离开，还是继续等待？”
“都回去吧！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几个人如蒙大赦，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赤舞纯奈走进船舱，与麦克并排站在镜子前。
“总指挥，您的脸色看上去比我的更加红润；不过只要看一下这里，我就敢断定昨晚对您来说，大概又是个不眠之夜。”
他用手指指镜子中麦克的眼睛。它们睁得很大，里面布满血丝，好像两团燃烧的小火苗。
麦克一言不发。他是个特别在意形象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想以这副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的战败者形象出现在今天的作战会议上，于是取消了会议，改为把几名作战参谋轮流叫到寝舱里来商讨，从阿尔科夫开始。
没想到他们都是些废物！不折不扣的废物！除了点头哈腰、唯唯诺诺，什么有用的建议也提不出来！
“您知道吗，总指挥？战争进行到现在，虽然还没有取得什么特别值得夸耀的战果，但是我方的损失倒也不是很大。”
赤舞纯奈一言中的，直接命中他最大的关切。
“噢？那你倒是说说，光主力战舰我们就损失了整整二十艘，这......这该如何向老头子解释？”他立即反诘道。
“所以，在我拟制的最新战报里，就自作主张地没有提及那些损失......毕竟，我们也歼灭了泰坦联盟十几艘重型战舰——如此重大的胜利，不付出些代价是不可能的。”
赤舞纯奈轻描淡写地说道。
“再说一遍？你……你这是谎报军情！”
“战报我已经签发了，就在刚才。这些情况您并不知情……就连阿尔科夫他们几个也同样不知情。”赤舞纯奈根本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十分平静。
“当初我向老爷子推荐你，可不是让你来欺上瞒下的！再说了，就算这一次让我们蒙混过关，那下一次呢？”
“这也算不上谎报吧？一般说来，战斗刚结束时得出的战损数据都很粗略，通过最新的战勘统计，我们对实际战损进行了必要的修订，然后重新上报，这不是很正常吗？
放心吧，总指挥！列文斯基总裁一定可以理解......其实只要报告写得好，不论什么结果都能得到完美的解释。”
赤舞纯奈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的微笑，继续盯着镜子里的麦克，直到他转身回到沙发前，一屁股坐进去，以手抚额，彻底陷入沉默之中。
他站在那里，耐心地等着。
是啊，为什么不呢？反正报告签发人是赤舞纯奈，又不是我！
麦克终于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参谋长，口中嗫嚅道：“嗯……眼下也只好先……反正你也签发了……不过……我……我认为敌人相当狡猾，在后续战斗中，我们应该……”
赤舞纯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麦克总指挥，您知道我们为什么总是失利吗？”
“……”
“根本原因就在于您指挥失当！”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麦克对面，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口吻：“仔细想想吧，我最敬爱的总指挥！您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是胜利！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对不对？但是......请恕我直言，有时候您只怕已经忘记了，我、阿尔科夫，还有其他参谋们才是职业军人，是真正懂得作战的人！
而您，虽然贵为舰队总指挥，但那更多只是一种荣誉，象征着舰队所有者是伟大的乌拉尔集团。所以，从现在开始，请您把作战这件事完全交给我们！无论如何，请不要再直接指挥战斗了——那样只会适得其反、事与愿违！
我向您保证，最终所有胜利的荣耀都属于您，伟大的舰队总指挥！至于那些小小的挫折和失败，就由我来相机灵活处理吧......”
麦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沉吟半晌终于缓缓地点点头。只要是能在列文斯基爷爷面前为我增光添彩，把最高指挥权交给这个“活僵尸”又有何不可？
他如释重负，身上一下子轻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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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只要到了这时候，胡赛里总统的一双眼皮就开始打架，浓浓的睡意如期而至，比上了闹钟还准。
他心烦意乱，脑子里嗡嗡直响，毫不掩饰地打个巨大的哈欠：“戴桐部长，这个......你看会谈是不是先进行到这里？时间不早了，大家都早点休息吧！”
“问题是形势紧迫，我们应该尽早拿出个解决办法，不是吗？尊敬的胡塞里总统。”戴桐焦急地说道。
“您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不过凡事都不要太着急......古语云，欲速则不达嘛！我相信，乌拉尔舰队与泰坦联盟间的这场冲突，终归能找到一个稳妥的解决办法。不管怎么说，这仍属于人类世界的内部事务，对吧？
其实呢，翻开任何一本历史书，猜猜您读到最多的是什么？战争，除了战争还是战争。所以说，战争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平常不过的事情......请相信我，过不了多久，这场小小的争端就会平息。”
总统先生不得不停下来，又打了一个哈欠。
“特使先生，两百年前，当我还是个真正的年轻人时，米尔斯集团和乌拉尔集团之间就发生过一场战争，双方拖拖拉拉一直打了几十年。
那时候我大学刚刚毕业，头发要多黑有多黑，牙齿要多白有多白。年轻人嘛！就是爱冲动——抱着建功立业的想法，我加入了乌拉尔集团的太空军，稀里糊涂上了战场。
按照我的战争经验，除了高级将领之外，底层士兵里其实没几个人真想打仗——尤其是现在，这些家伙个个心知肚明，自己和那些机器人一样，都是第一批送死的。
说到机器人……早年间的机器人智力水平很低，我记得当时才刚刚发展到第三代，连化身技术都还没有出现呢……请原谅，我好像扯得有点远了……不过，机器人的确是个非常有趣的话题……”
每当他不想、不愿或者不能对某个问题表明态度的时候，胡赛里就开始东拉西扯。这一招屡试不爽，不管是属下还是访客，最终都会在他的“唠叨”之下仓皇败阵，无可奈何地离开会客厅。
戴桐忍无可忍，不得不打断他：“总统先生，问题的关键不仅仅是陷入僵局的泰坦之战，更重要的是努阿克人很可能向冥王星发起进攻！一旦占领冥王星，泰坦联盟很快就会成为他们的一个目标！如果再任由乌拉尔集团在那里打下去，最终得利的一定是努阿克人！”
“当然当然。这件事情很重要，非常重要。不过冥王星目前还牢牢掌握在冥河舰队手里，对吧？假如......注意我是说假如......努阿克人真的发动进攻，我看冥河舰队的赢面也不小，因为他们不仅士气高涨，并且是以逸待劳！
你知道，防守总是比进攻要容易一些。记得年轻的时候……我是说第一次重生之后的那一世……有一回上级派我们去平定一场乱叛……啧啧……那一战可真是不容易！
叛乱者盘踞在霍伊太空城，虽然没有什么重型武器，但是防御火力特别猛，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攻进去。你猜怎样？谁也没有想到，进城以后，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告诉你，最可怕的战斗其实是巷战——就是那种面对面的贴身肉搏。
因为双方的近战武器威力相差不大，更多要靠勇敢顽强和机智灵活……你看看，我这是又说到哪里去了！请原谅，每到这个时候，我的脑子就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疲倦。”
他一脸歉意地向戴桐报以微笑，又打了一个哈欠。
戴桐站起身来，点头致意，握手告辞。继续谈下去只会浪费时间，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看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太空联盟真正的决策者是列文斯基和乌拉尔集团，这位胡塞里总统不过是个摆设。
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人愿意坐在那个位子上，心满意足地当一个傀儡，听命于那位绰号“背叛者”的幕后主人，忍受对方的训斥、责备并时刻陪上笑脸......